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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意思啊,許哥,說好了我請的。”

兩人在西餐廳吃了一頓牛排沙拉奶油濃湯之後,許苡仁搶着付了賬,李超越又拽着他到街邊吃燒烤,啤酒瓶開了一地。

“行,這頓你請,再走一個,恭喜你論文發表。”許苡仁拿起酒瓶就對着吹。

平時他是十分細致冷靜的一個人,不茍言笑得近乎禁欲,因為酒精會損傷神經,也極少飲酒。可一和李超越在一起,似乎就忍不住變得豪情萬丈,連用杯子都嫌麻煩,恨不得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一定是接觸傳染的一種。

“你太沒意思了。今天哥們兒發稿費了,你還不吃我的,過兩天讓我們實驗室那幫人一頓都給吃了。”李超越也從地上撿起一瓶對着喝了一大口,“許哥,你最近怎麽樣啊。”

“就那樣吧。今天剛做了個搭橋,我第一次主刀。”一提這個,許苡仁忍不住點開手機,看了看值班群,往上翻了一下聊天記錄,沒有找他的,也沒有提到他的病人的,說明一切正常,他這才放下心來。

李超越舉起酒瓶:“你是我認識的人裏做開胸手術最年輕的一個,為了這個,再走一個,預祝你妙手回春,病人身體康複。”

“謝了,不過還有更年輕的。”許苡仁喝了一口,淡淡地說,“林琅在百尋總院已經是副主任了。我們還在輪轉的時候,人家說不定就已經動過刀了。”

“哦,對,還有林琅。我好久沒見過他了。你見他了沒?”

“最近見過幾次,他來我們院會診的時候。”

李超越哈哈一笑:“喲,還會診啊,挺行的,混得不錯。”

“嗯。”許苡仁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沒想到我們寝室一開始專業最差的兩個,現在倒混得最好。”

李超越“哎”了一聲:“許哥,別這麽說啊,他們只是一開始沒有找對方向嘛。人呢,就是要找好自己的方向,這樣走得就會比較快。”

他伸手往前比了一個“一條大路”的手勢。

許苡仁看着他,擡了一邊嘴角輕笑了一下:“你覺得他只是方向的問題嗎?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家裏是什麽背景。”

“許哥啊,我的好許哥。”李超越喝得有點多,攬着他的肩頭左右搖晃,“你別總是這麽多‘陰謀論’嘛。我知道你最不喜歡背後搞小動作的,不過他們能走到現在這一步那肯定不是只靠關系的,肯定得有真材實料嘛,你要試着去相信。我知道,你不是見不得別人好的那種人。”

“就你知道的多。”許苡仁被他攬着晃來晃去,一擡手喝了一大口啤酒。

“那當然,咱倆什麽關系。”

冰涼的液體進入口腔順着食道深深刺激了腸胃一把。

眼前的人長大了,吃飯的攤子也變了,唯獨不變的還是這驟冷的刺激感。

“今天晚上都別幫我打飯了。”

系聯賽贏球的那一天,籃球隊出去慶祝,李超越在微信群裏交代室友。

同寝室的一個男生名叫華金,開玩笑地問了一句:“那你晚上還回來住嗎?用不用給你留門啊。”

李超越很快回複:“得了吧你,我知道你小子今晚不在寝室。你還操心我?”

那天是周五,寝室一共六個人,另外四個都回家的回家、出去住的出去住了。許苡仁的父母就在本市,本來他周末也是回家住的,後來被他爹一句“業精于勤”堵得他不是很想回去,幹脆周末留在圖書館泡一泡,熏點兒藥味。

許苡仁站在圖書館窗前向遠處眺望,想放松下眼睛,正好看到從籃球場方向走過來的一行人,身穿的都是他天天在寝室陽臺上見得到的系籃球隊隊服。其中一個走路連蹦帶跳不消停的,不用看臉也知道是李超越。

這個家夥好像總有用不完的活力,除了看書上課的時間之外,很難見到他有安靜的時候。

除了籃球隊員,這一群人中還有啦啦隊的一幫姑娘,大家看起來都很高興,時不時地笑得東倒西歪。

時不時地,有意無意地,一個姑娘就歪到了李超越的身上。

許苡仁眯了眯眼,仔細看了看。

那姑娘還有點眼生,好像不是本系啦啦隊的成員。

難道對方輸了球連啦啦隊都輸過來了?

晚上十點多鐘,許苡仁夾着書和筆記回到了寝室。

門是鎖的,燈是關的。

面對着空曠無人的寝室,他站在門口自言自語了一句:“忽然想吃學校門口的燒烤了啊。”

“沒常溫的,只有冰鎮的了,要就自己拿啊,在冰箱裏。串也沒了,都是烤好的,有少辣的,沒有不辣的了。”

吃過冷、過熱、過油、過辣的食物,這不符合許苡仁的從小到大的生活習慣,但他還是拿了二十個不知道是不是羊肉的羊肉串和兩瓶啤酒,找了個燈光幽暗蚊子潛伏的地方坐了下來,喝了一口。

嘶,真涼。

喝這個真的不會得腸胃炎?

虧這一大片還都是醫學院的。

他含了一口啤酒在嘴裏,試圖用口腔溫度感化着啤酒的溫度——這感覺不像喝酒,倒還不如喝藥。他吐出來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忍不住開始想這如果是什麽液體在體外混合唾液混合了這麽半天,他還喝得進去嗎,然後又說服着自己這是在口腔內加工的……一會兒功夫,自己把自己惡心得不行。

燈光最亮處,拼起四個桌子的那一攤,一個女生喝着喝着就倒在了一個男生健壯的胳膊上。

那條胳膊還泛着汗水的光澤,可以想象打了一下午籃球又出來“吃香喝辣”,那味道和潮濕黏膩的觸感絕對不會好到哪去,但是那女生不知是喝多了還是笑累了,倒在胳膊上就不起來了,大有倚到海枯石爛的趨勢。

“差不多了吧,許哥,你明天還上班嗎?別耽誤了你休息。”李超越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有點晃晃悠悠,還不忘體貼地詢問兩句。

“你沒事吧?”許苡仁雙手在他旁邊虛虛地扶着,唯恐李超越下一步就踏到異次元去。

“沒事,我沒多,我什麽量你還不知道嗎?這點兒……”腦子已經不夠用到連說話都分心的地步了,李超越一邁腿就把自己絆倒了,摔了許苡仁個滿懷。

許苡仁繃着勁兒,稍微攏了攏胳膊,心想:這家夥,還是這麽結實……不過,真要醉倒了,他也未必背不動。

籃球隊和啦啦隊的一夥人吃吃喝喝,直到十一點多宿舍樓門快關了的時候才有要散的意思,三三兩兩歪歪扭扭,勾肩搭背不堪入目地往回走去。

李超越一開始還能自己走幾步,被拉扯了兩下就搭上了那女生的肩膀。

許苡仁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這姑娘什麽情況,不是明擺着讓這小子占便宜了嗎?

他跟了上去,把李超越的大長胳膊拉了下來,對那女生道:“同學,我和他一個寝室的,我送他回去就行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那女生沒想到會忽然冒出個人來,愣了一愣:“他……他不……”

許苡仁不由分說地一弓腰,把人扛在背上往學校裏走去。

……是真沉。

沈城醫科大學依山而建,學校外的燒烤攤就相當于在山腳下,他們住的宿舍樓在半山腰上,平時走着回去都跟跑完幾公裏一樣,更何況背上扛着這麽大一個活人。

又熱,又臭,不老實,左搖右晃。

而且,有什麽東西在摩擦之間,隐隐頂在的許苡仁的脊骨上。

越注意去感覺,就越明顯。

不過今天李超越倒是沒喝多,夜風一吹就清醒多了。

“許哥,你這車怎麽辦,別開着回去了,停我那去吧。”

“好。”許苡仁從善如流地發動了車子,朝李超越的單人公寓開去,離這裏不足一公裏。

“等等。”到了樓下,許苡仁叫住了正在下車的男人,從車後排拎出了一大袋各種水果遞給他,“這個你拿着吧,病人家屬送的,我吃不了。”

才不是病人家屬送的。果籃雖然看着五顏六色好看,但都不是應季的水果,大江南北的什麽都有,也不知新不新鮮。

在去研究所的路上經過了一家玻璃櫥窗的水果連鎖店,裏面整整齊齊乖乖躺好的水果似乎都在描述着“可口”兩個字,許苡仁進去親手挑了一大包,每一顆果子都飽滿得像十八歲的李超越那樣鮮活,仿佛一口咬下去嘗到的都是蓬勃的生命力。

李超越打開袋子看了看,眉開眼笑道:“謝了,許哥。吃了你的還拿你的,下回一定讓我請啊。”

“回去吧,早點休息。”許苡仁下了車鎖好車門,準備向外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許哥,要不你晚上在我這對付下吧,這麽晚了。”

許苡仁停下腳步:“嗯?”

“這離你醫院也近,省得你明天一大早爬起來倒騰。”

已經獲準明天不用上班的許大夫點了點頭:“也是。”

一天一夜沒睡覺,白天站了七八個小時,晚上喝了半捆啤酒又在李超越家打了個地鋪,第二天早晨許苡仁醒來的時候渾身跟散架了一樣。

他靜靜地看着天花板,考慮着是回家,還是去值班室再睡一會。

“啊——”廁所傳來一聲欲揚還抑、慘兮兮的嘶喊。

許苡仁立刻一個翻身爬了起來:“超越?你怎麽了?”

李超越痛苦的聲音顫抖着隔門傳來:“我……許哥……你別管我……你先上班去吧……”

大清早的,這樣的慘叫其實也不難推測門內的情況。

許苡仁一針見血:“便秘?還是痔瘡?”

李超越還想捂住最後一點尊嚴:“……許哥……咱倆還能不能好了……”

許苡仁無視他的掙紮:“便血了嗎?”

“沒有……都沒有便,哪……哪來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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