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夢是人的大腦對殘存刺激的一種整理,據說純粹的夢應該醒來的時候什麽情節都不記得了,而越是潛意識主導下産生的夢境,醒來的時候記得的部分也就越多。
很不幸,許苡仁簡直什麽都記得。
粉紅色的被褥,綠色的紗窗,陽臺白色的瓷磚,樓下開着小白花的大樹,風裏清香的味道,還有李超越皮膚的觸感和身體的撞擊。
許苡仁沮喪地幹搓了幾下臉,對于自己喪心病狂在夢裏上兄弟的行徑感到悲哀。
把床單和被罩丢進了洗衣機裏,他才看到手機上錯過的短信。
要是有正事的話,找許苡仁的人通常會選擇電話而不是信息,所以他的信息提示音調成了一個非常沒有存在感的冒泡聲,除非晚上睡得特別淺,基本上是聽不到的。
草莓發來短信:“師兄,今天是你值班咩?我來探班啦!”
隔了一會兒又發了一條:“哎呀,師兄你換班啦!我本來給你做了夜宵,送給你們辦公室的另一位師兄吃啦!你記得幫我收一下飯盒好嗎,謝謝謝謝!”
最後一條:“師兄,我到家啦,祝你好夢,晚安。”
本來許苡仁一周有兩天是夜班的,但是因為師兄之前有一天有事,所以二人當周換了一下夜班,這麽說,盧川繼早晨吃了林琅的海鮮粥之後……晚上又吃了他的夜宵?
一到醫院,林琅就拎着一個足足2.5L容量的小熊保溫飯盒走了過來:“昨天妹子給你的,飯盒我已經叫人刷過了。”
許苡仁:“……”
林琅面不改色:“她問你在不在,我說你走了。她就給我了。”
許苡仁:“……她就這麽給你了?”
林琅好像剛想起來什麽,“哦”了一聲,補充道:“我說我是你大學同學兼室友,現在是同行兼臨時同事,你這做的是什麽好香啊,拿回去就涼了吧,女孩子晚上吃太多不利于保持身材。她就給我了。”
許苡仁:“……哦。”
“做的是可樂雞翅和葡萄雞丁,還有玉米羹。”林琅放下飯盒又加了一句,“不錯。”
“什麽不錯?”許苡仁問。
已經受賄的林琅提出了沒有公正力的第三方意見:“飯做得也不錯,人也不錯。”
雖然不是他自己吃的,但是畢竟人家姑娘做了飯親自大半夜的來探班,而且飯本身确實在附院被吃掉了。
許苡仁覺得出于心意和禮數都應該請回去。
許苡仁把地點選在一家高檔的西餐廳,周蕾穿了一件大方漂亮的連衣裙赴約。
吃完飯後,她吐了吐舌頭做個俏皮的鬼臉:“師兄,謝謝你的晚餐,這裏太貴啦。”
“沒關系。”許苡仁說,“以後不要晚上去送飯了,路上不安全。我餓了可以自己叫外賣的。”
“那白天可以送嗎?”周蕾問,“我們是白夜休的班,以後我可以白天去嗎?這一餐太破費了,我要送十次‘外賣’才能補得回來呢。”
周蕾住的地方離許苡仁工作的醫院就算是夜裏不堵車的情況下也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更不用說再加上做飯的時間了。這種“外賣”吃的早已不是飯菜本身的價格。
上次和周蕾出來吃飯看電影,許苡仁還能當作朋友之間的一次正常交往,但這次在對方如此認真的情況下再裝傻,不光對對方的心意是一種踐踏,許苡仁更看不起自己的怯懦。
“周蕾。”許苡仁喝了口檸檬水,正色道,“有些事我想跟你說。”
草莓剛才還笑嘻嘻的表情一下就垮了,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并不是因為你哪裏不好,恰恰相反,正因為你善良、溫柔,而且正是最好的年紀,我才更要早點跟你說清楚,希望現在還不晚,沒有耽誤你。”許苡仁說,“我不能和你做男女朋友。但如果你願意和我成為普通朋友,或者是要好的朋友,我非常樂意。”
周蕾像霜打的小茄子一樣蔫蔫的:“師兄,能問下為什麽嗎?”
許苡仁沉默了片刻,答道:“你不會想知道原因的。”
出了餐廳,周蕾堅持不讓許苡仁送回去。
許苡仁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去一段之後脫下了高跟鞋,就那麽光着腳在大馬路上繼續走着。這別說許苡仁就是罪魁禍首了,任何一個認識的人都不能放心得下。
他追了上去,發現周蕾已經淚流滿面。
周蕾用手背擦了擦臉:“許師兄,我沒事的。”
許苡仁無奈:“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以後不出現在你面前就是了,但是今天不行,你現在沒事,這麽走下去肯定會有事。跟我上車,至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了,我就是想散散心,等會兒走累了自己會打車的。師兄,你回去吧,既然這麽讨厭我,就別跟着我了。”
許苡仁詞窮:“……誰說我讨厭你了?”
周蕾委屈地一扁嘴:“你拒絕我連個理由都懶得想,這不就是很讨厭我嗎?”
“真讨厭你我就不會請你吃飯了。”許苡仁解開襯衣袖口的衣扣,挽起袖子,“你這樣走夜路,明擺着就是給犯罪販子可乘之機,你猜等會兒是會碰到劫財還是劫色的?遇到劫財的,搶了你的包和手機就走,你光着腳追都追不上;遇到劫色的,你這裙子,太方便對方作案了。跟不跟我上車?你不自己上車我只能動手了。”
周蕾被他說得一陣打怵,抹了抹臉,把化的淡妝都擦花了:“師兄,我上車就是了。”
一路上周蕾還抽抽搭搭的,擤鼻涕的紙丢了一車廂,許苡仁也沒來得及想起來他的潔癖,安慰道:“別哭了,再哭你明天怎麽上班?想想你的眼霜。”
不說不要緊,一說這個,周蕾哭得更厲害了。
許苡仁終于明白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問:“又怎麽了?”
周蕾捂着臉哭得無比傷心:“不關你的事,師兄,真的,不怪你。我是覺得我自己沒本事,我對不起我的眼霜、面膜、粉底、隔離、眼影、口紅,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拒絕了,甚至沒能給它們一個交代……我對不起它們的努力……”
許苡仁:“……那我給你個交代,你別哭了,行嗎?”
周蕾馬上就不哭了,轉頭看向他:“師兄,你說吧。”
“其實我心裏有一個人。”許苡仁放慢了車速,邊回憶邊說,“也說不上是喜歡,但就是經常會想起來。尤其是我在和別人交往的時候,不管是同事還是朋友,甚至是不認識的人,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把別人和他放在一起比較。”
“在你心裏誰都比不過他嗎?”周蕾哀怨地問,“這還不叫喜歡?師兄,你交代也認真一點吧。”
“真不是‘喜歡’,只是容易注意到他。”許苡仁苦笑一聲,“當然有人比得過,而且很多很多,但是就算別人比他好,我一有時間還是會想起來他。他本身也非常優秀,讀書的時候學習拔尖,工作了之後成績不錯,喜歡運動,籃球打得尤其好。”
周蕾咬着指甲,有點不甘心:“原來師兄你喜歡打籃球啊,其實我也會一點……”
許苡仁笑了笑:“也是好到能打全國聯賽的水平嗎?”
周蕾驚訝地問:“全國聯賽?你說的是CBA嗎?”
“嗯,他曾經有機會去的。”許苡仁說,“不過他拒絕了。”
“你說CBA?”周蕾又擤了下鼻涕,努力讓自己每個字都說清楚,“師兄,你喜歡的人是男的?”
“呲——”
許苡仁一個急剎車停在了路邊,還好車速不快。
“師兄,真的是男的啊?”周蕾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将脆弱的少女心淚水蒸發殆盡,“是不是啊師兄,你說話啊?”
許苡仁擡起眼鏡揉了揉鼻梁:“我剛才說什麽了嗎?”
周蕾已經開始分析了:“他知道你喜歡他嗎?他是彎的嗎?你跟家裏出櫃了嗎?不對,你肯定沒跟老師說,我還聽說老師要給你介紹對象來着,師兄,你準備什麽時候跟他說啊?”
許苡仁無語:“……他不彎,我也不彎。出什麽櫃,我只是還沒調整好心态。”
“你這還不彎啊師兄?不要騙自己了。”周蕾痛心疾首地教育他,“喜歡就去告白嘛,不要白白把青春耽誤了呀,我已經不怪你了,你看我都沒哭了。你去追求真愛吧!”
“就算我待定,他也不彎啊。”許苡仁解釋道,“他以前有過女朋友,兩個人還差點結婚了。”
周蕾做了個折斷的動作,堅定道:“掰彎他。”
“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啊?這怎麽掰?”
許苡仁這才發現周蕾對“業務”和“流程”都非常熟悉,已經開始有點後悔自己的交淺言深了,哭笑不得地說,“況且,我掰彎他幹什麽?這根本不是‘喜歡’,我也從來沒想過跟他說這事。他現在發展的很好,以後也會有個很幸福的家庭。我自己沒有整理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讓別人感到困擾。”
這種一個人默默承受的即視感……許苡仁的形象在周蕾腦海中一下就苦情了起來,她同情地說:“師兄,你放心,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路邊有一家進口零食的小店,快打烊了,小老板正在盤着貨。窗邊的櫥窗裏放了一排透明的玻璃罐,裏面是一顆顆五彩亮紙包裹的糖果。
許苡仁問:“你們上班的時候,口袋裏會放糖嗎?”
周蕾搖頭:“不會,以前出過事故,現在就算是兒科的護士也不敢随便給小朋友吃糖和水果了。真的有病人需要補充糖分的話,開瓶葡萄糖喝下去更快。”
原來兒科也沒有拿糖止痛的了啊。
許苡仁熄了火下車:“走,先支付你‘封口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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