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許苡仁在淩晨四點的廚房燒着水,不免又打了幾個哈欠,強撐着眼皮。
窗外無星無月,只有風聲張狂。屋裏燈火通明,炊煙袅袅。
李超越拿來的文件,他只抽出來看了一個角。
從紙質到印刷,再到每份文件擁有着聯網可查真僞的唯一編號,他就知道這絕不是皮包公司拙劣的仿制品。
至于他們封閉項目組開展科研的方式是否貼合人性,那就是人家公司自己的事了。
壺嘴冒出的氤氲的白霧像是一切夢幻仙境的基本配備,不切實際卻能簡單粗暴地引人入勝,但那終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如果你伸出手,就會被看似無害,實則超過一百攝氏度的蒸汽燙得體無完膚。
不過,有時候人腦會無限放大一些主觀想法,使人的認知逐漸偏離客觀的軌道——比如歸根結底,這其實就是一壺紅塵煙火中的熱水而已。
任它在火焰上有着怎樣噴薄而出滾滾直上的氣勢,最後冷卻下來回歸常态,它還是水。
就像有的人,在外面也許光環加身,卸下光環與聖衣後還是他原本的樣子。
“啊——啊——”
屋裏的人放浪形骸地搭在沙發上,自導自演地配了幾個嘶啞慘烈的喉音,破鑼嗓子喊道,“許哥,我嗓子要冒煙了。”
“……”許苡仁皺着眉,手上不停地用兩個瓷杯給他來回濾着水,希望能涼得快一點兒,“這就來了!大半夜的你別亂嚷嚷。疼也活該,抽煙的時候怎麽沒想着疼。”
“可是我想喝水。”李超越被訓斥了之後可憐巴巴地嘟囔着,“你為什麽不給我喝水。”
許苡仁親眼見過幾次醫鬧,平時也有不講理的家屬,還有拿着網上搜到的病例來跟他“探讨”治療方案的病人,但他寧可多花點時間解釋,也學不會跟人臉紅脖子粗地争執,更不用說颠倒是非黑白或者對人惡言相向了——如今,也是拿這個飛來的“差評”沒轍。
“……給給給。喝吧,小心燙。”
遞給李超越之前,許苡仁還用手心握了一下杯子試溫度,生怕《醉酒男子喝開水燙熟食管》之類的人間慘劇上演。
“啊——又活過來了。”李超越把杯子抵在嘴邊小口小口地喝着,既不拿下去,也不舉起來。
“困了吧,我去給你鋪床,你躺下休息一會兒。”許苡仁狀似“偶然想起于是随口一提”地問道,“對了,你們公司那個項目,什麽時候出發?”
李超越把桌子上的文件夾往他面前一推:“都寫着呢,許哥,你不是給我把把關嗎?”
……雙方自主自願,沒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也沒人拿鞭子抽他逼他簽字,還有什麽可看的?
“不用看了,誰能騙得了你?”許苡仁給他推了回去,“你們一起聚會的同事不是也有簽的嗎?”
“有是有,可是我認識他們才多久?說不定是串通起來合夥把我賣了呢?就算沒毛病,你都不想看看我未來五年可能在哪兒嗎?”李超越仰到沙發上一聲長嘆,“我走了可就五年都見不着你和我爸媽了啊。”
許苡仁:“……”
他什麽時候他能有和李超越父母“平起平坐”的待遇了?
李超越哀怨着:“五年啊,等我‘刑滿釋放’,都人老珠黃了,到時候再也找不着對象,只能就此孤獨終老,凄凄慘慘戚戚。”
“……”許苡仁又想起他剛才說的那個“喜歡的人結婚生孩子”的事了,“別瞎說,到時候你背着一蛇皮袋的現金回來,照樣有人給你介紹對象。”
“萬一沒成呢。”李超越的聲音好像忽然啞了,“我是技術入股,評估作價也是按集團內部的規格走的,成了不一定大富大貴,沒成就是白搭進去時間精力。”
許苡仁想了想:“你這樣好像有點吃虧,對你個人來說不如一開始買斷。可是買斷拿到的錢對聶氏來說九牛一毛,肯定不會讓你入股。”
“嘿嘿嘿嘿,你說得對,許哥。”李超越半真半假地說道,“我不去怎麽行呢,這輩子能不能翻身,說不定就看這一把了,不試試我會遺憾一輩子呀。要是沒成,我這輩子就當不了‘爹’了,要是成了,說不定我就是‘什麽什麽之父’。”
許苡仁:“……那你還在這神叨什麽,洗臉漱口去。”
李超越的聲音忽然又黯了下去:“我是能對自己狠下心,可我舍不得……”
酒精作用下,人的情感确實會被放大,尤其是平時越壓抑隐藏的部分釋放得就越徹底。
李超越看起來是陽光開朗的一個人,甚至身上總有“大男孩”的影子,直率單純得超乎他的年齡,可誰曾想過他心裏割舍不下的,是什麽呢?
“我舍不得……這件事我還沒告訴我媽。”李超越低頭有些哽咽,“其實合約不是昨晚簽的,一個星期之前就簽了,我們明天就出發——啊,已經是今天了。怎麽辦,我怎麽說?以後電話不能打,家也不能回,我要怎麽跟我媽說?”
“……熊孩子。你說說你這麽大的人了,你早幹嘛去了!”許苡仁在沙發另一頭的扶手上坐着,絞盡腦汁地想着對策:“……要不,你要是覺得方便的話,就留個地址,過年過節的……我也夠嗆能放假,我盡量吧,回去幫你看看二老,行嗎?”
李超越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許哥,你還是別去了,謝謝你。本來我媽最多以為我失蹤了,你去慰問一下,我媽肯定以為我壯烈了。”
“你這倒黴孩子!”許苡仁真想舉起手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別給我胡說八道啊,趕緊給我呸。”
“呸。”李超越讪讪地配合了他一下,又問,“許哥,你會想我嗎?”
許苡仁:“……”
別說他要一走五年了,就是三天五天的許苡仁都會時不時想起他來,可經他這麽一問,許苡仁反而有點不自在,顧左右而言他道,“想。想你到那又便秘了沒,別丢人丢到國外去了。”
“你一說便秘我想起來了。”李超越長腿一跨,從沙發一頭移動到許苡仁的這一頭,手肘直接撐在了許苡仁的大腿上,支着腦袋,“我等會兒就走了。”
許苡仁:“……怎麽,你走之前還想便秘一回?”
“不是。”李超越起身轉了過來,面朝許苡仁站着,雙腿把許苡仁搭在沙發扶手上的一條腿卡在中間,身體微微前傾,喊了一聲,“許哥。”
客廳吸頂燈的燈光被李超越的身影盡數遮擋,許苡仁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從認識開始,李超越因為年紀略小一點,喊他喊了十年的“哥”,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麽靠近且直面,暧昧而沙啞的。
他晶亮的眸子許苡仁或正面或側面地看過無數次,也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迷離閃爍,而眼底的那一汪柔情……又是什麽?
許苡仁連平時習慣性的應聲也有些緊張:“嗯?怎麽了。”
“你能不能……”李超越話沒說完,自己先垂頭笑了一下,“不是,我是想說,我能不能……”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身體越來越向下彎,直到一手撐住許苡仁身後的沙發背,一手像是沒地方放了一樣,攬住了自己胸前外套的開襟。
然後,雙唇準确地輕輕壓在了許苡仁的唇上。
許苡仁的大腦瞬間像老爺機卡了一樣,一片空白。
半秒鐘之後又飛快運轉起來,許苡仁結巴道:“你……”
不說話還好,剛一松開牙關,那混着濃烈酒氣和淡淡煙味的舌頭就探了進來,墊在許苡仁牙齒之間,順着口腔寸寸向內舔舐,像孩子在吃着珍貴的冰淇淋甜筒,一分一毫都不放過,雙唇斷續地輕輕吮吸兩人唇間的津液,甚至能聽到下咽的聲音。
如果不是有動脈瓣的話,許苡仁的血液現在一定是倒流的。
當闖入者開始侵犯他的舌尖時,許苡仁徹底震驚了:“你……”
對方的舌頭靈巧地就着他這一松口更加往裏擠了幾分,阻擋着讓他不能閉合牙關,像小貓喝水一樣挑逗起了他的舌尖,癢得許苡仁全身酥麻,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這是一種……什麽感覺。
兩人之間除了唇舌相接之外沒有一處是接觸的,可許苡仁卻像被釘死在了沙發扶手上一動也不敢動,剛一想說話,牙齒就和李超越的牙齒碰在了一起,那細微的震動在顱腔內引發了蝴蝶效應,整個人都被震得失去了拒絕的理智。
不知道被親吻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兩分鐘,也可以能過了一千一萬年,許苡仁覺得過往的前半生都在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吻中被畫上了句號,從此往後的日子便是後半生的開始。
“許哥。”李超越微微支起一點身子,疑惑地看着他,“親你的感覺,好奇怪啊。”
“……”許苡仁努力找回自己的鎮定,“能不奇怪嗎?你以前親的是女的,我是男的,你……不嫌紮嘴?”
“不是質感的問題。”李超越若有所思,定定地看向他,“你有感覺嗎?”
“什麽感覺?”許苡仁腦子一團亂,“你喝多了……去睡覺吧。”
“許哥,”李超越又靠近了他幾分,“你想不想壓我?”
這座行走的荷爾蒙基站幾乎将身體貼在了許苡仁的身上,又問,“你也沒女朋友,想不想要?我讓你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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