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砰砰砰——”
“老板,你聽聽動靜。我都不多說話,你自己感覺感覺。”李超越拉着許苡仁的手往車門和車窗上敲,“這不是五菱之光奇瑞球球啊,這玻璃,這車門,子彈能打得穿嗎?再說外面風那麽大,子彈還沒打着車呢,就被風吹偏了,沒毛病。”
“你電影看太多了!”許苡仁一把抽回了手,完全不被他的推銷洗腦,“沒有專門的防彈裝置,子彈絕對能打得穿車門和車窗。風才能改變多少彈道軌跡,你以為是奧運會?在十環上再打十環?你就想想小時候玩彈弓,有沒有來陣風石子兒就被吹得打不着你的?更何況這車這麽大的目标,人家還不想打哪兒打哪兒?”
“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李超越一天之中接二連三受到訓斥,春風般熱情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不是,許哥,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有點悲觀啊?這還沒走呢,又掉溝裏又中彈的。”
“我什麽證件都沒有,相當于偷渡過來的,就是把我送到機場了,我也不能買票回去。”許苡仁的喉嚨本就有些充血,在寒冷的環境中吸了幾口冷氣嘶啞更甚,每說一句話都要停一停,聽得人膽戰心驚,“你出國的擔保單位是你們公司吧,就這麽走了違反合約,公司不保你,你怎麽辦?到時候咱倆都被遣返回去處刑罰款了,難道你還能伸張正義控訴你們公司的惡行?”
“怎麽不能啊?”李超越郁悶地撓撓頭,“弄得跟說要走的人是我似的。這挺冷的,要不咱倆再回去商量商量?不過你可想好了啊,下次不一定能這麽順利讓我摸着鑰匙了。而且這車過兩天雪停了就走,再來就得下個月了。”
許苡仁支着胳膊揉了揉眉心:“專業車隊都不敢下着雪走,你就敢走?”
“哎呀……我這不是看你難受嗎?”李超越搓了搓委屈的臉,“我想着你要是真不願意,就先回去保守治療,等我這邊弄準了再給你用。省得你在這兒不高興,日子白過了。”
許苡仁無語:“我本來的目标還是延長生命時間,到你這兒怎麽變成提高生命質量了?我是不是回去了想吃什麽抓緊時間吃點兒?”
李超越一拍手:“呀,你看你說的,呸呸呸。那你說怎麽辦吧,我聽你的。”
“……”許苡仁心裏忽然莫名一慌,“……你、聽我的幹嘛。”
“你不是老教育我嘛,我覺得你說得都對,就聽你的呗。”李超越不以為意,忽然一愣,“嗯?這是誰的啊?快報警了。”
許苡仁:“什麽東西快報警了?”
李超越拉着他的手放在一個像電腦主機大小的東西上:“你手環上有聯動警報,走太遠了會響,我把值班室的聯動警報器拆下來了。”
許苡仁用手摸索着,上面有許多類似儀表盤或者小型顯示屏的邊框,側耳細聽還有細微的電子滴滴聲。
他問:“這上面……是不是不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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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超越:“是啊,一層樓的。”
許苡仁的神經倏然繃緊:“這你也敢拿?你這不是混蛋嗎?趕緊送回去!晚了要出事了!”
李超越紋絲未動:“真有事兒他們自己手環也響,護理聽見了就過去看了啊!”
許苡仁氣結,要不是腳不好真想把他踢下去:“就我上次那樣?手環響才多大動靜?不在一間屋裏根本聽不見!萬一病人按不着呼叫鈴呢?快點送回去!……別讓人看見了。”
“你怎麽還操心他們?”李超越不解,“沒事兒的,要真人命關天我能在這兒坐着嗎?裏三層外三層的有護理呢。”
許苡仁扶額,感覺自己血壓也被他氣得升高幾十毫米汞柱瀕臨報警:“裏三層外三層你還不是把我這麽背出來了?”
“哦,那倒也是。”李超越猶豫了一下,“可……咱這攤子怎麽辦啊?我送回去了咱就走不了了。”
李超越剛推門進病房的一瞬間,許苡仁準備像以前一樣好好相信他,充分發揮他的主觀能動性,見證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時代,可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如果他們倆真這麽走了,才會發生比留下更顯而易見的事故。
許苡仁被套了太多件保暖服,鼓得像宇航員一樣,他艱難地把雙手撐在腿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超越,我問你……你那個什麽改造什麽的,就是你簽給聶氏的那個東西嗎?”
李超越有點為難:“啊?這這這、這都屬于保密……哎哎,我說!……不全是。”
許苡仁追問:“哪一部分是你做的?”
李超越分別扒着兩邊車窗朝外看了看,确定四下無人後壓低聲音:“識別和捕捉靶向受體進行标記的機制。”
他的聲音近在耳邊,許苡仁的心一下就沉回了十年前的木槿樓階梯教室裏,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幽靈一般,環繞在那個侃侃而談的身影周圍——
“既然有病毒能定向破壞,那一定有什麽辦法是能定向誘導它們的……所以我用了這個‘傳切戰術’的比喻,把影響因素控制住,剩下的就暢通無阻。”
他活得就像他曾說過的一樣——
“人活着,就該有一個自己的目标,有一個夢想,沿着這條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人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真好。
從上車到現在,雄心壯志的李司機還沒找到這輛越野重卡的發動鍵,車裏冷得和外面殊無二致。
許苡仁身上穿得厚實仍覺得發涼,李超越更是一直沒添衣服,在駕駛座上不住地哈氣搓手,時不時輕輕地跺跺腳,“呼呼”、“嗵嗵”的聲音仿佛在催促許苡仁趕快做出決定,好像再不說個準信兒他就能活活凍出個好歹來。
許苡仁下意識甩了甩頭,想把那些前思後慮都借離心力甩出腦際。
“你有信心嗎?”
“哈?”李超越哈着氣轉過頭,“什麽的信心?”
“當然是你的标記器。”許苡仁說,“我要是回不去了……你方便的話,就把我帶回去,不方便的話,也沒關系。”
對于李超越,他在生命所能達到的寬度裏盡了全力也難以望其項背,如今就像一場尚未進行完所有回合但勝負已分的賽事,剩下的只是重在參與的體育精神。
作為面臨淘汰的那一方,他選擇完賽。
雖然已經沒有了屬于他的“精彩”可言,至少也能在最後一程裏将李超越的優秀和絢爛襯托給這個世界。
“你這都說的什麽話喲……哎?”李超越正抱怨着,突然猛地反應過來,抱住許苡仁被包裹得又宣又軟的胳膊,興奮得有點結巴,“等、等等,許哥,你是不走了嗎?”
盡管隔着七八層衣服,被他這麽用力一抱,許苡仁還是有些不自在,把手臂往外抽了出來,輕聲說:“行了,趕緊把警報器送回去。”
值班室少了這麽大個東西,李超越是以為別人都跟他一樣瞎嗎?”
李超越激動地抱起警報器:“好好好,許哥,你快別說話了,你嗓子都啞了。”
許苡仁無奈:“你自己一把煙嗓還能說別人?”
李超越又把懷裏的機器放下,“不行,我得先把你送回去,這兒太冷了,機子又凍不壞,你放久了就凍壞了。”
“……”許苡仁拂開他的手,“先送警報器回去,再把這些什麽亂八七糟的東西都哪拿的放哪去。下來的時候把我拐杖拿來,我自己走就行了。”
“東西有什麽大不了的,以人為本啊。”李超越跨過他,直接打開了副駕的車門跳了下去,“下來,我接着你。”
許苡仁腦海中冷不丁閃現了一副自己兩眼圈發青,腿腳不利索,還滿面春風往李超越懷裏跳過去的場景,當即被吓得悚然一驚,斷然拒絕:“不跳。”
“你說你這個小同志,怎麽一點都不配合呢?”李超越三兩下又爬了上來,“那我抱你下去。”
“更不要!”許苡仁大驚,随口搪塞道,“我這會兒暈,你別招我。”
“怎麽了?我看看。”李超越把他層層疊疊的袖子小心撐開縫隙,露出手腕上的手環對光看了一眼,頓時笑意全無,“許哥,你心率怎麽這麽快,是不是凍着了?趕緊進屋!”
許苡仁:“……多少了。”
“過120就報警,你先穩穩,埃爾維斯那還有一個你的聯動警報器。”
許苡仁深呼吸:“你們這設定的什麽東西,不是說要運動嗎?120有什麽可報警的,心髒不好的稍微動動就過速了!”
“可你也沒運動,這就120了确實該報警。”李超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血管造影沒問題啊,許哥,你別說話了,你嗓子又啞了,哎不對,許哥,你自己感覺你這應該是什麽毛病?”
“……呼吸不暢,你讓開點就好了。”
李超越千古奇冤:“這在風口呢,還呼吸不暢?”
最終拗不過,許苡仁還是被他背了起來,穩穩地朝樓上走去。
樓梯間裏空空蕩蕩,李超越輕聲說:“許哥,你比以前瘦多了。等你好點兒了,得多吃點。”
“我說的算嗎,吃的都被埃爾維斯把着,喝個水還得看他臉色。”
“嘿嘿,這不是剛開始嘛。你也別怪他,他只是個看謝裏爾醫囑辦事,要不你就調到我病區來吧,我一天給你開倆肘子。”
許苡仁:“……”
明知道李超越是開玩笑的,他的心還是禁不住亂跳了兩下——這要是去了他的病區,警報器豈不天天吱哇亂響?
“不去。”許苡仁趴在他背上,語氣和聲音都不由得輕了幾分,“你會不會做人?謝裏爾那兩個病號,你還跟他要我,別人怎麽想?再說你們倆擡頭低頭的,以後還處不處同事了?我看他今天給我治療的時候一坐一早晨,也挺仔細的。”
“能一樣嗎?謝裏爾那都一視同仁,你在我這兒,我對你多上心。”
“一視同仁就夠了。一視同仁代表醫生有能力判斷如何合理分配醫療資源,說明情況盡在掌握,沒有超出預判。要是一群醫生三天兩頭把病床圍一圈盯着你,輕拿輕放指指點點,那才是要出事了。”
李超越悻悻地“哦”了一聲:“許哥,你說法真多,怎麽都是你對。”
許苡仁安然趴在他的肩頭,無聲地笑了笑。
決定留在這裏看似有點離譜,但也不能怪他對自己太過草率,要怪只能怪命運使然,剛好那年他孩童般的好奇心還在,仍對發光閃耀的東西不由自主産生好感,剛好那年他遇到了一個人如斯璀璨,一句話一個動作,就不知不覺把他的世界填滿。
這曾經走個路不跳兩下都難受的活潑男孩,如今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肩背寬闊,步履穩健,背着他走向的仿佛也不只是病房,而是命運岔路的選擇。
前路未知,或疾或緩。
他像新學期領到了一本厚重的新書那般,耐心而細致地剛剛翻開扉頁。
一個人只憑主觀想象難免有所偏頗,許苡仁覺得他應該去除先入為主的觀念,重新認識這裏。
“對了,我問你。埃爾維斯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剛被許苡仁測評為成熟穩健的李超越忽然陰陽怪氣地哼哼,“你問他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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