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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李超越似乎想說些什麽,可還沒說出來,就自己把自己的話打斷了,坐起身轉而問道,“你手怎麽這麽燙?”
這小子到底睡沒睡着?
許苡仁做的雖不是虧心事,卻莫名有人贓俱獲之感,搪塞道:“是你睡冷了吧,手涼。”
“不是我涼,是你燙。”李超越起身試了試他額頭,語氣一反尋常地不容置喙,“你肯定發熱了,不知道是剛才在艾倫那受涼了還是什麽。我去拿溫度計,再叫人來給你看看。”
“我沒事,”許苡仁被他抓着手,倒覺得臉比額頭更熱些:“手上這個都沒響……”
“你一直在活動,袖口進風了,手腕溫度比較低,再說标記器本來就是主要檢測血液情況的,對體溫不敏感。”李超越不由分說地把他雙拐架到一邊,按着他的肩膀坐在床上,“你先躺下,蓋好被子。”
許苡仁有點醫生的通病。
要是有病人來找他,說哪不舒服又沒有典型症狀的,他勢必從裏到外、從上到下、胸前後背肺二十八加心髒五個聽診位都聽一遍,可要是自己哪不舒服就愛大致估計估計,連同事都懶得問,最後想半天覺得應該沒什麽大事,多半是累的,小燒小熱就這麽硬扛着撐過去。
要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至于一直到被人打暈送進醫院才發現病情。
眼下李超越一說标記器管血不管體溫,他臉都忘了紅,老毛病就上來了——這個“标記器”連他糖化血紅蛋白都能不吱不聲就測出來,難道測不出來白細胞中性粒淋巴細胞有沒有增多?還用的着體溫計?再說,他從前手一伸就摸得出來病人心率體溫,現在雖說久疏戰陣不一定摸得那麽準了,至少有沒有超過正常值的這個坎兒還是摸得出來的吧?
總歸,他覺得自己沒毛病,用不着勞師動衆。
一堆話到了嘴邊,許苡仁連論點論據都準備好了,卻感覺肩上按着的手勁兒一重,李超越說:“許哥,等我。”
長篇大論被他就着空氣嚼嚼咽了回去。
許苡仁:“……哦。”
李超越走得有點急,他本來想再叮囑一句“早晨都挺忙的,要是沒空就算了”,可還沒說出口就已經聽到了關門聲。
把他和滿屋的胡思亂想關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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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環境不方便吧,李超越煙抽得少了,這幾天離他近的時候都沒聞出他身上有煙味。可再一躺在他剛躺過的地方,淡淡的煙草香像被遺落的小精靈,撲扇着翅膀一頭就撞進了許苡仁的鼻腔……好像還帶着點烤肉香。
他微微偏過頭,循着氣息在純棉的枕套上嗅了嗅,拿不準這究竟該定義為“煙焦油的味道”,還是“那個人的味道”。
全世界都知道吸煙有害健康,許苡仁更是見過肺癌一期二期三期四期的标本,對吞雲吐霧沒有好感,以往遇見二手煙彌漫的場所也能避就避。可……這世界上的事情哪能都以常理來論呢?
那個人就像是明清時期一件珍貴無比的西洋貨,擺在那裏光彩奪目,價格乍舌卻仍讓人趨之若鹜,而許苡仁只是個消費不起的小老百姓,知道這樣一件東西就算放在他手裏也只能寶玉蒙塵,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多看幾眼的渴望。
所以他能拒絕李超越遞來的煙,能在他當面抽煙的時候做出難以忍受的樣子提醒他掐火,唯獨拒絕不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味道。
那時是某次生物化學課,好像是剛開課不久,大家對教授的畫風還不熟悉,一堂課跑馬燈似地過了一百多張PPT。
下課鈴響起,教授立着板擦說了一句“以上內容全部要求掌握,下個月随堂測”,然後拿着教具風度翩翩地走了出去,留下滿屋子的人呆若木雞,沒一個反應過來。
沉痛的心情籠罩在所有人臉上,許苡仁皺眉翻看着沒來得及做完的筆記,同時看了一眼身邊的李超越。
一直以來他都把李超越當作一個标杆。
他們學的是同一套課本習題,聽的是同一堂課,用的是同一個圖書館,理論上來說大家應該要會都會,要不會都不會。
如果某節內容李超越會了,而他自己沒掌握好,那許苡仁就會歸結于自身的問題,下課後必然要用數倍的時間把這段差距彌補上。
不過這次好像懸殊有點大。
過了沒一會兒,李超越就開始和別人輕輕松松地談天說地了,完全不受教授布置作業的影響。
許苡仁暗自沮喪,他思前想後,二人同進同出,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只有吃的飯不一樣了。
這麽說起來難道是因為他早晨喝了粥,而李超越吃的是雞蛋煎餅的原因?
從供給細胞構成的養分上來說好像是相差了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卵磷脂和氨基酸。
他身心俱憊地合上課本,問:“你早晨吃那個什麽餅,在哪買的?”
中午的食堂熙熙攘攘,兩人并排在角落的一張飯桌邊坐着。
“許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李超越掏出煙盒,手指在盒底彈了一下,一根煙就不多不少地剛好露出一截過濾嘴來,“抽煙嗎?”
許苡仁睨了那煙盒一眼:“不抽,吃飯呢。”
“哦。”李超越自己把煙拎了出來點着,“你吃倆餅了,鹹不鹹啊?”
口感勁道的手擀大餅裏夾了煎蛋和生菜,還刷了一大刷子的鹹醬撒了把蔥。許苡仁本來口味淡,但想到早晨少吃一頓這個,只好連吃兩個補回來,如實道:“有點。”
“湯不熱了,喝點。哎,今天那生化教授,你認識嗎?”李超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評頭論足之前先試探地問,“不是你親戚了吧?”
許苡仁:“……不是。”
要真是他親戚倒還好了,課件拷一份回來慢慢看。
“哦——”李超越頓時沒有心理壓力地開始背後道人長短,“你說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麽這麽能磨叽啊,叨叨叨一節課,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來來回回那麽點兒事,嘚啵嘚啵沒完沒了的。”
許苡仁和大部分同學一樣,聚精會神聽了一節課,猶嘆教授講得太不拘小節,李超越居然嫌啰嗦?
他替廣大群衆反問道:“你都聽懂了?”
李超越逆着窗口刺眼的陽光,高處不勝寒般地吐了口煙:“差不多吧。”
許苡仁敏捷地偏頭避過那一陣二手煙的攻擊,問:“八種必須氨基酸?”
李超越沒過腦子張口就來:“缬氨酸,異亮氨酸,亮氨酸,苯丙氨酸,蛋氨酸,色氨酸,蘇氨酸,賴氨酸。”
沒有聽起來面生的,應該沒錯。
許苡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低頭看看手裏,感覺自己有可能得再吃第三個雞蛋煎餅了,問道:“你以前就會,還是剛說完就記下來的?”
李超越笑笑:“書上有口訣啊,‘借一兩本淡色書來’,每個字諧音對應一種氨基酸。”
許苡仁:“哪本書?”
“這本。”李超越從自己一摞書裏捏了一參考書本出來,信手一翻就翻到了對應的頁數,“上課的時候随便翻翻,正好看見。”
別人一百多張PPT看投影儀都看不過來了,他還有空“随便翻翻”參考書?也是算本事。
許苡仁在腦海中的必讀書庫裏加上這一本,又問:“糖異生的過程?”
李超越潇灑地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筆,随便找了張紙,連說帶畫,把丙酮酸沿着糖酵解逆過程、利用酶促反應、繞過三個酵解中的不可逆反應生成葡萄糖的一堆箭頭和反應式龍飛鳳舞洋洋灑灑了一大張。
末了,兩個人都被他叼着的煙熏得眼泛淚光。
面對如此顯著的差距,許苡仁不由得心灰意冷,拿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值勤的來了。”
李超越趕緊把煙頭按進沒喝完的湯裏,“呼、呼呼”吹了幾口氣把周圍的煙吹散,四處看看,“在哪兒呢?看見我了沒?”
許苡仁:“不知道,我去自習了。你去嗎?”
李超越:“……你別跑,你是不是騙我呢?”
好在溪流彙聚終成江海,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許苡仁咬着牙軟磨硬啃了半個月,還是把借李超越的光腦東拼西湊還原出來的一百多張PPT內容一頁一頁記在了腦子裏。
說也奇怪,李超越在旁邊的時候他就記得特別清楚,好像能想得起來這家夥叼着煙拿着筆寫寫畫畫的樣子,不在旁邊的話,許苡仁就有點恍惚。
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有了總怕漏掉點什麽的毛病,生化筆記先後複印了幾份,分別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走到哪兒想起來了都能看。
“哎,許哥,許教授是不是管你管得特別嚴啊?”
一天晚上,李超越靠着欄杆,極沒眼力界兒地站在他旁邊擋光,“你不抽煙不怎麽喝酒也就算了,怎麽連對象也不談個。”
許苡仁正趁着沒熄燈翻看複印的筆記,換了個角度錯開他的陰影坐:“哪有空。”
“不是沒空,是怕被許教授撞見吧。”李超越自以為看破天機,普渡衆生道,“這也沒什麽啊,大學談戀愛不很正常嗎?”
許苡仁:“不是怕。”
“我有一個特別好的辦法,”李超越無視他的回答,神神叨叨獻寶似的說,“讓你被許教授撞見了也沒事。”
許苡仁心理納悶,這家夥今天好像對這個話題格外感興趣,難道是因為春暖花開的緣故?
他被攪得書也看不進去,強調道:“說了不是怕。”
李超越利誘:“真不聽嗎?聽了你以後就不用半夜11點出去約會了喲。”
“……”許苡仁聞言冷着臉擡頭,睨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堅定地說:“不、聽。”
“哦。”李超越小熱臉貼了個大冷屁股,悻悻地走開了,寝室裏陷入一片安靜。
周圍萦繞着的那點煙草味也四散而逃。
許苡仁托着書一絲不茍地發呆。
過了沒一會兒,二手煙的味兒又從身後漫了過來,他立時精神抖擻,嫌惡十足地喊了一句:“把陽臺窗戶打開!”
“開了開了,不抽了。”李超越“嘩啦”打開窗戶,又擠了個笑臉跑過來,“許哥,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許苡仁被他這話吓了一跳:“什麽?”
“是同學,以後說不定還是同行,一輩子都有共同話題。”李超越真誠地盯着他介紹,“而且聰明,長得也好看。”
許苡仁感覺今天晚上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把書扔一邊,思忖了幾秒:“你好像繞開了什麽。”
“哦,你說身材?身材……也不錯啊。”李超越眨着眼擡頭看看窗外,清了清嗓子,“其實外在不重要,能不能處得長主要是看性格人品,你說對不對?會說話兒,又知冷知熱的就挺好,真給你個花瓶往旁邊一放,你碰一下都怕掉瓷兒,捱着多難受啊?”
能讓李超越這麽盡心盡力推薦的,肯定不會是陌生人。可班裏一半都是女生,他介紹“聰明”、“好看”、“身材有可能不太好”這種條件又太籠統。
許苡仁很好奇究竟是誰入了他的法眼?還“性格人品”都過了他的關?
連人家是不是“知冷知熱”、碰一下掉不掉瓷兒都知道了?
他實在拿不準李超越說的是哪個,臉色有點難看地直言問道:“誰。”
“媒婆”眼底精光一閃而過,問:“你是答應了嗎?”
許苡仁根本沒這個心思,淡定地搖頭:“并沒有。”
他對這個人是誰的好奇程度已經超過了“李超越為什麽忽然想起來給自己介紹對象”的疑問以及“自己大學到底要不要談戀愛”的考量。
不料,李超越居然石破天驚地說了一句:“不要算了,我自己留着。”
……這話能聽嗎!
許苡仁臉色更難看了,第一次覺得這家夥人品有問題。
有這種給兄弟介紹女朋友沒成,然後“自己留着”的人嗎?這得是什麽三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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