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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他覺得有着這樣表情和眼神的人,必定是那種清冷孤傲的性格,因而即使當時內心頗為震動,卻也并沒有主動去做點什麽。

然而卻是楚炎找上了他。

在藝人休息的後臺裏，那個人就那麽緩緩走過來,對他說了一句話。

“我喜歡你的歌,但不喜歡你的歌聲所渲染的那種感情。”

聽起來有點唐突的話,然而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柏然卻除了觸動并未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到任何的不舒服。

“非要說的話，你的歌聲給人的感覺非常壓抑,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但是我聽得出來你非常喜歡唱歌。既然如此，就試着改變吧。”

像個中二少年一樣自說自話地說完這些,便将雙手插進校服的褲兜裏，低着頭走開了。

卻留下了一個被他說中了而一句話都說不出的男人。

那之後，柏然經常去找楚炎。

這個孩子有着同齡人沒有的成熟，對音樂也有着比起圈內人更得天獨厚的領悟。

在他的身上，柏然學到了很多東西。

不僅僅是音樂，他的個性和心情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變。

雖然對一個才十幾歲的孩子産生了感情聽起來有點玄乎，但愛情就那麽來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ＧＡＹ，從十幾歲還在念初中的時候就發現了自己對男人比對女人更有興趣，直到後來接觸了同性戀這個名詞，喜歡男人的事實自然而然地被自己接受了。

這個秘密隐瞞了很久，在發現自己喜歡上了楚炎時，他也打算就這麽一直隐瞞下去。

那段時間，感覺就像做夢一樣，過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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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每個周都會見一兩次面，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去找楚炎，偶爾楚炎也會去他的出租屋找他。

但那種住戶的背景相當雜亂的地方，柏然很少讓他過去。

在認識楚炎一年後，他終于在一次經濟公司的周年慶活動上被大老板看中，經紀人的态度也馬上有了非常明顯的改變。

慢慢地經紀人争取到的各種通告都理所當然地優先到了他手上，公司也開始籌劃他的第一張專輯。

得到這個好消息的楚炎，為了給他驚喜，招呼都沒打就跑去出租屋找他。

當時的事，柏然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回憶。

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那個倒在自己家門前，血流了一地的少年，當時有種整個天都塌下來了的感覺。

也許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人才會覺悟到一些事。

楚炎最終還是被救回來了，而柏然也無法再隐瞞自己對他的感情。

原本以為這種另類的感情會被對方惡心，然而意外的是，楚炎卻相當冷靜。

“我也喜歡你啊，”當時的他靠在枕頭上，失血過多的臉上蒼白的沒有血色，他因為病弱而不再那麽犀利的眼神看起來也有些讓人心疼的脆弱，“你對我的感情我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你開口，卻沒想到你讓我等了那麽久。”

于是就相戀了。

已經升上高中的楚炎，學業非常繁忙。

而那之後事業也開始蒸蒸日上的柏然，也忙碌起來。

就是在那時候，從親戚那裏聽說了父親再婚的消息。

對方是父親出差的時候遇到的女人，據說身體不太好，但人非常溫柔賢淑，是父親喜歡的那種類型。

對這件事，柏然并沒有做任何的評價或反應。

即使他從未怪過那個無法認同他的父親，但已經被趕出了家門，他自然也不會再回去惹人厭。

就這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和楚炎繼續來往着。

直到某一天，聽說了他母親再婚的事。

被楚炎的母親邀請了去參加婚禮，恰好當時有在Ｍ市的活動，回到闊別已久的故地，遇到的卻是最意料之外的人。

當在婚宴上看到了穿着中國傳統新郎裝的父親時，柏然有一瞬間腦子整個懵了。

看看身邊的楚炎，再看看對面那個最熟悉的男人和他手中牽着的那個女人，沒有什麽不明白的了。

他父親的再婚對象，是楚炎的母親。

他和楚炎……

成了沒有血緣關系，卻有着法律意義上關系的兄弟。

父親板着臉朝他走了過來，那時候他甚至有點想大不敬地說“我們已經斷絕關系了不是嗎”來證明自己跟楚炎并沒有什麽關系還可以繼續相愛。

但事實上，即使被趕出了家門，他的名字，還在柏家的戶口本上。

他柏然，依舊是他父親的兒子，也将是楚炎的哥哥。

三年多沒見的父親，在婚禮上原諒了他。

而楚炎，卻自始至終沉默着。

他們彼此沒有對對方說一句話。

那之後沒多久，楚炎改了名字，跟着母親搬到了Ｍ市。

即使楚炎也曾經拒絕過，但在母親的堅持下，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件事。

那是他深愛着的人，他永遠都沒辦法讓她傷心。

當被冠上跟柏然同樣的姓氏，楚炎——後來的柏炎，在他面前，越來越沉默了。

而全國各地甚至國外到處飛着宣傳自己新專輯的柏然，并沒有時間去照顧他的心情。

直到某一天，積攢了數個月的怨念終于全部爆發。

他們大吵了一架，在那種狀态下，人很容易口不擇言。即使看起來非常成熟，實際上依舊太過年輕，柏炎突然就說出了“不如分手算了”的話。

話出口的瞬間，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即使誰都沒有正式表示分手，冷戰卻似乎讓它成了确鑿的事實。

有将近半年的時間，柏然沒有再回過家，兩個人之間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一通。

太長時間不再見面，柏然有了一種似乎已經走出來了的感覺，他甚至産生了一種或許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喜歡柏炎的疑惑。

然而當春節被父親叫回家裏，看到那個半年間又長高了一些、少年的棱角也變得更男性化的人，內心中某個地方再次被觸動了。

原來不是不愛了。

而是後退了一步，不知如何重新開始罷了。

春節前的那短短幾天裏，兩人之間的生疏連他們的母親看着都奇怪。

明明曾經是那麽要好的兩個人。

以為只是突然成為了兄弟還不能适應，她不時地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初一一過就帶着父親去Ｓ市探親。

只剩下了柏然和柏炎兩個人。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非常的奇妙。

沒有人說什麽，甚至連視線都沒有交彙過，當某天試着做飯的時候柏炎也走進廚房裏找東西喝，随手幫他把正需要的鹽罐遞過來的時候，當初的冷戰和這些天的尴尬像是突然之間就不再存在一樣。

話有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

感情一旦複蘇，就不是那麽容易壓抑住的。

他們第一次上床，就是在那時候。

即使彼此的心裏都壓着同一件事。

兄弟之間，不應該這樣的。

明知如此，卻無法抗拒對方那致命的吸引力。

春節後，還在寒假期的柏炎跟着柏然回Ｓ市住了幾天。

那幾天如同蜜月一般。

每天不管通告趕到多晚，一回到家，就能看到在客廳沙發上守着電視等他的柏炎。

他也開始習慣帶宵夜回去，兩人互相依偎着端着碗坐在沙發上一邊吃一邊看電視，即使不說話也覺得舒服。

那段時間，即使到了現在，也依舊像是昨天一樣，因為太過幸福了，因而在以後的許多年裏，一直被他反複地在腦海中回放。

然而好景不長。

他記得是在柏炎高二那一年，他們之間的事終于還是被家裏發現了。

異地的戀情，每天一通電話是必不可少的，然而發現了兒子異常的母親，在一次兩人聊天後偷看了柏炎的通話記錄，秘密就這麽被發現了。

父親大發雷霆，母親也重病一場。

同性相戀本就不是他們這種極度在意他人眼光的循規蹈矩的家庭能夠容忍的事。

更何況還是兄弟。

這在父母眼中是背德，即使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對于柏炎，作為後父的父親一向是寬容的。

父母商量着要将他送出國，然而一直對母親百依百順的柏炎，這一次卻頑固起來。

他一直以為柏然會跟他站在一起的。

然而就在那時候，柏然卻退卻了。

沒有說要分手，然而他卻告訴柏炎，他準備去美國發展一段時間。

即使不說，卻已經擺明了态度。

被柏炎問了“就那麽輕易地舍棄我嗎”，他的回答是“你知道我有多喜歡我的演藝事業，這是我追求了将近三十年的夢想，我不能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作為一個公衆人物，我們之間的事總有一天會像現在一樣被曝光，那個時候就不僅僅是現在的狀況了，分開是對你、對我最好的選擇”。

憤怒和失望到了極點，甚至連給他一拳都覺得無趣。

面對沉默了許久後說了一句“我明白了”就轉身離開的柏炎，他連擡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從那天開始到現在，柏炎怨恨了他整整八年。

而他從未告訴他，當初的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讓自己說出了那些話。

他無法看着那個家庭破裂。

母親，即使并非他的生母，卻是那麽溫柔的一個女人。

柏炎，他注定了要辜負，就只能讓他對他絕望，卻不能因為自己而毀了他的一生。

他從來都知道他父親狠起來，完全不像他外表看起來是個溫文儒雅的紳士。

東窗事發，父親就只給了他一句話。

“你希望這個家因為你的一個決定而徹底毀滅嗎？”

不僅僅是在Ｍ市，他父親的人脈很廣，那是幾代留下來的，不是他一個自力更生的人能夠撼動的根基。

如果是他自己，就像是以前寧可被趕出家門一樣，他并不會在父親面前低頭。

然而為了後母，為了柏炎，他不得不這麽做。

而多年後，當他也有了自己在娛樂圈、政界、商界的人脈，有了足以影響圈內圈外的能力，父親卻突然之間走了。

讓他連怨恨都不知道該怨恨誰。

而當他想回頭的時候，卻發現那個人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他其實可以明白，父親為一個明知道是同性戀的兒子找一個男家教是為了什麽。

表面上對柏炎的寬容大度，其實只是因為那個人不是他親生的兒子。

只要不是他的兒子，就算是他無法理解的同性戀，想做，就去做吧。

在這一點上，柏然後來深深疑惑，他的父親究竟是真的那麽老古董，還是他一直都看錯了。

然而人已經死了，這些他疑惑的事并沒有人能夠給他答案。

他只知道，他已經失去了柏炎。

但他該死的竟然還是那麽愛他。

又過了幾年，即使是自己曾經那麽鐘愛的事業，也終于讓他覺得累了。

正在巅峰期的他，就這麽突然宣告将要淡出的打算。

除了偶爾參加一些大型的活動，他很少再出現在公衆面前。而那段時間裏，當閑下來的時候，他知道如果再不做點什麽的話，真的忍不下去。

被舍棄的他，自尊心卻讓他不願承認，自己還深愛着柏炎的這一點。

所以當他從熟人那裏聽說了柏炎在玩某個網絡游戲的時候，他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只是無聊打發時間賺點外快而已，便去做了所謂的代練。

有時候一天十幾二十小時地在游戲裏耗着，各個服務器、各種職業他幾乎都玩遍了，卻一直都沒有遇到柏然。也或許遇到了，只是卻毫不知情地擦肩而過。

直到他遇到了程蝠。

而在那之後，他也終于才知道，當年那個他以為是柏炎新男友的家教，其實另有喜歡的人。

他們并不是那種關系。

知道這個真相的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他一直都喜歡着柏炎。

即使多年後，他已經褪去了當年青澀的模樣，外表已經改變了的他，內心還一如以前一般溫柔。

看着他像以前鼓勵自己一樣支持着程蝠，他就知道了，就算他改變了，那個人也永遠都不會變。

但對他的感情，他已經不再确定。

然後，就到了現在。

除了在演戲念臺詞的時候，從來沒有說過這麽長的一段話，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個秘密。

然而一旦開了個頭，剩下的，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垂下頭，将臉深深地埋進雙手中。

肩膀上被輕拍了幾下，安卓并不是那種習慣安慰人的人，而這種肢體上的語言，或許比起話語更容易讓他感覺到安慰。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下來。

良久後，才聽到安卓突然說道：“作為局外人，我無法給你實質上的建議。但唯有一點，既然已經嘗到了後悔的滋味，就永遠不要再做任何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後悔的決定嗎？

柏然覺得自己似乎被點醒了什麽。

他最大的後悔，就是曾經放棄了柏炎，而現在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