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包廂裏是片刻的安靜。

徐琳愣愣地盯着她,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直白到這個份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傅小姐,你怎麽能這麽說……”

傅北瑧好似沒看見徐琳難看的臉色,泰然地拿出唇膏對着鏡子補了個口紅,她将唇膏丢進包裏,拿起手機起身推開包廂的門,臨走前仿佛才想起包廂裏還坐着個大活人似的,回頭朝徐琳睨了一眼:“徐小姐,下次跟我說話前,請先擺正你的位置。”

她唇角上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畢竟鑰匙三塊錢一把,十塊錢三把,你——”

你配嗎?

你是哪個牌子的垃圾袋那麽能裝?

她話說了一半點到即止,徐琳卻不會傻到聽不懂她的意思,一張臉頓時比缸裏腌過期的酸菜還難看。

傅北瑧連個眼神都懶得再留給她,拎上包出了餐廳。

她不樂意再坐宋家的車,直接叫了輛專車向傅家開去。

傅家的別墅位于中南樂府,整套別墅地處京市三大園林中心,地理位置絕佳,傅北瑧下了車還沒推門進去,正在前院打理草坪的陳姨就眼尖地發現了她的身影,立馬放下除草機欣喜地向她跑來:“呀,瑧瑧回來啦,到家前也不先打個電話,看你,才多久沒見,怎麽又瘦了,肯定是國外的菜吃着不合胃口吧。”

“哪有,陳姨你每次見我都那麽說,”陳姨在傅家工作了二十幾年,可以說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于傅北瑧來說跟半個家人無異,她不讓陳姨幫她拎東西,親昵地彎腰趴在她肩上撒嬌,“晚上想吃陳姨做的糖醋魚。”

“好,你剛回國累了吧,夫人讓小趙陪着去醫院做檢查了,晚點才能回來呢,你先上樓睡一覺好好休息休息,等到了飯點,陳姨過去叫你啊。”

傅北瑧的母親方懿自打那場車禍後,身體一直不是太好,以至于傅北瑧一聽到“醫院”兩個字,眉頭就下意識地蹙了起來:“我媽是又有哪兒不舒服了嗎,怎麽也不告訴我。”

“沒有沒有。”陳姨忙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就是個常規體檢,你別想多了。”

傅北瑧聽她這麽說,這才放下心來。

回國的航班中間遇到氣流幾次颠簸,她在機上沒能睡好,這會兒難免有些疲倦,便乖乖聽了陳姨的話,上樓進到卧室,将自己砸進松軟的被窩裏,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等她睜開眼時,太陽已近落山,傅北瑧懶洋洋地在床上滾了兩圈,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掀開被子下床,轉身推開衣帽間的門進去換了身衣服,這才慢騰騰地向樓下走去。

陳姨正将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擺在最中間的,果然是她點名要吃的那道糖醋魚。

傅北瑧跳下最後兩階臺階過去,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扭頭朝陳姨豎起了大拇指:“就是這個味兒,我在普羅威斯登不知道有多想這一口。”

傅母好笑地看着這個女兒:“多大的人了,怎麽一回家還跟個饞嘴貓似的。”

“哪有,”傅北瑧坐過去挨着傅母坐下,笑眯眯地拿出一條切割精巧的紅寶石項鏈替她戴上,“這是我回國前在珠寶展上一眼相中的,最适合我媽這樣的大美人了。”

“就你嘴甜。”傅母摸了摸脖頸上的項鏈,嗔怪地念叨,“知道買項鏈哄你媽,怎麽不知道在家多住些時候,一回國就惦記着往外搬出去?”

她一提這個,傅北瑧立馬縮了縮脖子,從翹着羽毛張揚的孔雀變成了一只心虛的小鹌鹑。

傅北瑧受傅母影響,從小就喜歡擺弄漂亮的彩寶鑽石,更喜歡那種親手将它們一點點雕琢成藝術品的感覺,她上有個能力出衆的哥哥繼承家業,輪到她選專業時便要自由許多,家裏也任憑她由着自個兒的喜好去念了珠寶設計。

她畢業于羅德島設計學院,回國前又拿了CoutureDesignAwards的最佳新人設計師,即便不靠家庭背景,以她的學歷,進任何一家大型公司都不是難事,只不過她對自己認知分明,知道自己受不了那種嚴肅的環境,因此在回國前拒絕了多家品牌發來的offer,選擇開一家專屬于她的珠寶工作室。

她遠在海外,工作室的選址和裝修是交給顧予橙一手包辦的,顧予橙自從被家裏安排聯姻沈家後,就過上了豪門闊太的生活,整日裏閑着沒事,難得有點事做,又是好友的囑托,自然投入了十二萬分的精力,傅北瑧看過她發來的工作室視頻,每一處細節都很滿意,唯一的不足就是離傅家老宅有些距離,開車來回得花上不少時間。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她記得工作室附近的泰川公寓還有套她名下的房子,是她父親送給她考上大學的禮物,這次剛好能搬進去。

傅母雖說心中不舍,但眼看小女兒主意已定,倒也沒再多說什麽,只讓陳姨周末抽空去泰川公寓那兒再收拾收拾,讓女兒到時候能住得更舒服些。

趁着工作室還沒正式對外營業,傅北瑧本想在家再過幾天悠哉游哉的好日子,結果沒等她享受上幾天,就接到了來自宋彥承母親江錦華女士的晚餐邀約。

傅北瑧挂完電話,嘴角不自覺地往下垮了下來。

當初選了她做宋彥承的未婚妻,主要看的還是宋老爺子的意思,老人家當家作主慣了,只當兩個小年輕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連宋彥承本人的意見都沒納入過考慮範疇,更遑論江錦華這個兒媳婦。

江錦華不悅宋老爺子對她看法的忽略,先天對傅北瑧就有些不喜。

何況她雖然平時跟京市諸多貴婦一樣出手闊綽愛好奢靡,但在挑選兒媳婦上,還是更偏向勤儉柔順的類型,而傅北瑧從小到大,擺明了跟這四個字沒挨上過關系,江錦華對她自然更不滿意。

傅北瑧撇撇嘴。

倒和她兒子一樣,雙标的明明白白。

橫豎她就沒打算進他們宋家的門,兩人平常見面也少,江錦華喜不喜歡的,對她而言左右沒什麽影響,只是對方不知怎麽想的,隔上一段時間就愛約她出去聚上一聚,費盡心思在她那堆老朋友面前維持未來婆媳的表面和諧。

傅北瑧走進衣帽間,挑挑揀揀了半天,選出一條D家的奶白色長裙,微卷的長發被珍珠發飾別到耳後,玫瑰色唇膏一塗,襯得整個人的氣質都溫柔了不少。

她對鏡一笑,準備過去意思意思,當個安靜的工具人。

江錦華約的地方是家私人會所,傅北瑧特意掐着點出門,就是為了能與江錦華和跟她交好的那幫太太們少相處些時間,但太太們聚會聊起天來的興致顯然比她印象中還要好得多,她面上挂着得體的淺笑,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眼神卻已經不動聲色地瞥向了牆上的挂鐘。

要不是終于從江錦華嘴裏聽到她期待已久的那句“今天差不多就先到這兒吧”,傅北瑧都準備好了要找個理由先走一步。

“宋太太,彥承他工作那麽忙,晚上還要來接你啊,可真是孝順,我們家那兩個小的是比不了喽。”

“哪兒的話,”江錦華笑着應和了兩句,語氣親近地朝傅北瑧看過去,“這不是小瑧今天在這兒麽,不然我哪請得動他呀。”

傅北瑧在一堆太太的揶揄聲中彎着唇對衆人笑笑,側頭和江錦華道:“伯母,我出去透口氣,順便看看彥承過來了沒有。”

她走出包廂,站在回廊上,頂層水晶吊燈的光線柔和地向四周散開,連帶着牆面層次分明的浮雕也蒙上了一層暖色。

傅北瑧撐着欄杆透了會兒氣,瞥見對面包廂的門被打開,裏面似乎是在進行一場商業會談,其中有幾個從前跟傅家有過往來,傅北瑧上學時被她爸領着,還見過幾面。

她看了幾眼,便不感興趣地低頭翻起了手機,等她再擡頭時,對面包廂的人已經差不多走空了,互相挂着商業假笑握手道別的人們各自散去,只剩最初那個站在人群中央的男人還站在原地。

男人五官立體,深邃的黑眸微微上挑,站在那裏的姿态挺拔,身形如松如竹,剪裁得體的西褲包裹着他修長的雙腿,周身氣勢矜貴冷冽,像極了無人踏足的高山上未化的寒冰。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傅北瑧總覺得,對方的目光似乎也在穿過挑空的大廳,朝她這邊看過來。

是以前見過的人嗎?傅北瑧扣着手機想了會兒,還沒等她從過往的記憶裏摸索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不遠處的電梯便傳來叮的一聲響,腳步聲逐漸向她走進,傅北瑧轉頭時,宋彥承已經大步站到了她跟前。

他似乎沒準備會在這裏遇到她,見到這張臉時還愣了一瞬,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面前的正是他未婚妻本人。

“你怎麽在這兒?”宋彥承皺着眉問她。

傅北瑧雙手抱臂,她本想掉頭就走,但轉念一想,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跟他講一講退婚的事,才勉為其難停下腳步回答:“你媽叫我來的,怎麽,她沒告訴你?”

“你在這裏也好,”宋彥承沒想在這個問題上做糾結,他低頭看她,嗓音嚴肅對她道,“前兩天你和徐琳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嗯?

傅北瑧眨了下眼睛,他知道什麽了?

宋彥承沉聲道:“徐琳在我身邊做了三年助理,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一向禮貌內斂,那天是我臨時有事沒能去接你,你有脾氣找我,不要随便往不相幹的人身上發洩,你……你那麽看着我做什麽?”

傅北瑧斜眼看他,不鹹不淡地提醒:“宋彥承,你有沒有考慮,去醫院檢查個視力。”

“我的視力很好,”宋彥承的眉頭皺得愈深,“你突然提這個是什麽意思?”

傅北瑧冷笑一聲。

沒什麽意思,就是看你眼瞎,好心提醒一句。

罷了,先說正事要緊,想到包廂裏還有一堆太太不知何時會出來,傅北瑧趕緊抓緊時間對他道:“對了,我們的婚約是不是……”

沒等她把話說完,宋彥承的眉心就是一跳,婚約?

他盯着傅北瑧今天格外淡雅的打扮,再一聯系到她對徐琳的态度,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這時候提到婚約……莫非是想暗示他盡快把兩人的婚事落定下來?

徐琳那天回公司時雖說對她和傅北瑧之間發生的事語焉不詳,但他看她泛紅的眼眶,也能猜出她是在傅北瑧這裏受了委屈,他雖對這個助理沒有旁的心思,卻也不高興看到未婚妻對他的員工發脾氣,但現在看來……難道傅北瑧不僅僅是為他的爽約惱怒,更多的是在為他身邊的女助理吃醋?!

不錯,這個解釋有理有據,看來情況就是這樣沒錯了!

宋彥承心下一定,緩緩對傅北瑧道:“婚約的事,我近期會和爺爺再好好聊一聊,我是一定要取消的。”

他看看她身上的着裝,一字一句提醒她:“你不用費心做這樣的改變,就算你做得再多,我也不會動搖的。”

傅北瑧:“???”

雖然最後是她要的結果沒錯,但他後面那句又是在放什麽屁??

這狗東西不覺得他的臉皮厚得有點太過分了嗎?!

傅北瑧起先還沒明白宋彥承這番話是個什麽意思,等她想明白過來,頓時氣得仰倒,只剩僅存的理智克制着她不沖進去把他從包廂拖出來當着衆人的面摁在地上反複摩擦。

“站這兒瞧什麽呢?”

與段時衍同來參與會談的副總嚴定捷過去跟會所老板聊了幾句天,等他慢悠悠地回來時,就見段時衍正站在包廂外,對着另一面的回廊看着點什麽。

他納悶地順着他的目光往那邊一瞟:“喲,這不是傅家那個小傅妹妹麽,看着面色不太對啊,跟她未婚夫鬧矛盾了?”

段時衍眉梢一挑,幽深眸光從嚴定捷身上帶過:“你叫她什麽?”

“小傅妹妹啊,”嚴定捷沒覺出他這個稱呼有哪裏不對,“我跟傅南恒有點交情,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了。”

他雙臂撐在圍欄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道:“不過這事兒跟咱們也沒多大關系,我聽上回約的一個女孩兒說他們倆關系不錯,小傅妹妹對宋彥承好像還挺癡情的,偶爾鬧一鬧,指不定一扭頭就——”

他話沒說完,只見對面那個他口中癡情的小傅妹妹朝宋彥承站過的位置兇惡豎起中指,即使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傳過來的聲音模糊不清,單看口型也能分辨出她是惡狠狠罵了句:“呸!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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