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傅北瑧用力閉了閉眼,在心裏無聲循環背起了大清心咒。

罪過,罪過。

她是來上門請罪的,又不是來搞顏色的,怎麽能對她的受害人産生這種想法,實在太不應該了!

段時衍垂眸看看她,目光從她手中握着的東西掃過:“帶這個上門做什麽?”

他擡手按了按傅北瑧手上那一小捆花枝,眸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這是不高興我上午說的話,要上門和我……決一死戰?”

“哪能啊,”感受到手上的重量,傅北瑧連忙否認,她擡頭揚起一個讨好的笑臉,把從顧予橙那裏就地取材來的花枝朝他遞過去。

她表情真摯,明亮的眼眸裏寫滿了誠意:“我這不是特地來找你負荊請罪的麽。”

聽這話,是知道自己昨晚都幹了什麽好事了啊。

“就這個荊?”段時衍揚唇笑笑,他雙手抱臂,慢悠悠地評價,“看上去沒什麽誠意。”

“……看着是差了那麽點意思,但你先湊合一下。”

傅北瑧誠懇地答:“倒也不是沒想過從樓下林蔭道邊上掘棵樹上來給你,就是這事兒不太好跟物業開口,但如果你有這方面的要求的話,我現在緊急下單讓人寄個加急送來也不是不行。”

大不了等段時衍用完,她還可以随便挖個坑把樹埋進去,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為了國家的環保大業做貢獻了。

段時衍:“我想我不需要。”

“好。”傅北瑧點點頭,向他伸出雙手,小嘴叭叭地念出她上樓前在手機裏打好的稿子,“是我不好,我不該仗着喝醉了酒就對你……咳,總之,昨天的事,都是我的錯,你要是實在氣不過,就打我一下出出氣吧。”

段時衍垂下眼睫,看看她伸出的手掌。

她把手養護得很好,掌心白皙細膩,靠近指尖的地方是漂亮的淡粉色。

只是她的手似乎沒有主人說得那麽大義凜然,在他視線觸及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悄悄往後縮了縮。

段時衍輕笑了笑,握住傅北瑧專程帶上門來的“荊”,嗓音輕飄飄地自她頭頂落下:“哦,真讓我打?”

傅北瑧怕拖久了會忍不住反悔,他話音剛落,她便立刻重重地點了下頭。

一副羞愧到無顏見人,恨不得下一秒就學鴕鳥把自己一頭紮進地裏的樣子。

然而沒多久,這只鴕鳥就羞答答地擡起頭,眨巴着眼小聲問他:“那什麽,要打的話,能不能多少打輕一點啊。”

“倒不是我怕疼或者認錯态度不誠懇,”她一臉嚴肅替自己找好了理由,“主要是我忽然想到,還有段奶奶的項鏈設計稿沒有完成,怕手受了傷耽誤工作。”

就很冠冕堂皇。

傅北瑧說完這話,就把眼一閉,一副“你要打就趕緊打打完我們就扯平了”的樣子。

她閉着眼睛無知無覺,自然也就看不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究竟是在用怎樣的眼神注視着她。

段時衍看她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像是一只即将振翅而飛的小蝴蝶。

而他狼子野心,想讓這只驕縱美麗的蝴蝶,永遠只停留在他一個人的指尖。

意料中的疼痛沒有來襲。

枝條上原有的花刺被人悉數拔去,等枝幹碰到她手上時,觸感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疼,最多只會在劃過掌心時帶來絲絲的癢。

傅北瑧睜開眼。

她慢慢眨了兩下眼睛,看着自己連道紅痕都沒見的手掌,不禁小聲呢喃了句:“就這?”

這就完了??

這麽輕易的嗎?!

傅北瑧扪心自問,要換了是她被人喝醉酒後這麽耍流氓,她別說把人帶回家照顧了,不把他抽筋扒皮都算是輕的。

不愧是年紀輕輕就能拿下整個信合的人,果然很了不起,別的不說,光說這氣量,就非常人所能及也。

段時衍眯了眯眼,聲線稍微提起:“你不滿意?還想讓我再打幾下?”

傅北瑧條件反射地搖了搖頭。

開玩笑,她又沒有自虐傾向,誰會提出這麽變态的要求。

察覺到對方松動的态度,傅北瑧開始順着杆子噌噌地往上爬,她目露期待地道:“那我都已經賠過禮了,昨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是就可以把它從記憶裏一鍵删除了?”

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段時衍微笑着搖了搖頭:“恐怕不行。”

他修長的食指點在太陽穴上:“印象太深刻,删除起來有點困難。”

傅北瑧:“……”

雖說誠實是種美德沒錯……但在這種時候!你哪怕騙騙我,說句“好的我會忘掉的”也好啊

傅北瑧心如死灰,她麻木地站在那兒,連頭上的每根頭發絲都透着股蔫氣。

直到她聽見段時衍說:“不過我可以盡力嘗試一下,如果你願意答應——”

傅北瑧猛地擡頭,無比順暢地接上:“答應你三個條件?”

“我可以!”她堅定地道,“只要不違背江湖道義和我做人的良心,我都可以答應你!”

段時衍:“……”

段時衍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問她:“先前看了不少電視劇吧?”

傅北瑧羞澀一笑,将兩根手指捏成一條縫:“啊,是看了那麽一點點。”

段時衍看看她的手指,由衷覺得她捏的那條縫應該再放大一點。

“沒那麽複雜,”他嘆了口氣,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只有一件事。”

“下次再喝醉酒,不要找別人,直接找我吧。”

段時衍聲線懶散,尾音帶着點低啞的笑意,循循善誘地和她打了個商量:“反正你喝醉酒什麽樣,我都已經見過了,與其在其他不相幹的人面前再出一次醜,倒不如直接和我一起,你說是不是?”

他話音落下,傅北瑧明亮的眼眸裏漸漸染上的驚訝的神色。

她震驚地道:“你……你這是什麽以身飼虎的奉獻精神?”

為了不讓她耍酒瘋禍害到別人,所以選擇獨自一人默默承受……他不該叫段時衍,而該改名叫段菩薩吧!

傅北瑧睜大眼睛,仿佛看到段時衍身後冒出了一圈耀眼的佛光。

作為一個成天到晚想着玩樂享受的大俗人,她怎麽能狗膽包天拿醉酒當借口玷污這位當世活佛的光輝!

就算她再沒有良心,也還是會感到羞愧的!!

傅北瑧痛定思痛,當即拍着胸口承諾:“你放心,我下次要是再喝醉,就是先找根繩子讓人把我綁起來,也絕不會伸手玷污你的清白。”

“……”

面對她這樣堅定的決心,段時衍握着她一路揣上來的“荊”,沒什麽表情地轉身關門,連個冷淡的“嗯”字都沒給她留下。

傅北瑧:“……?”

她如此誠心誠意的保證,連她自己聽了都要感動壞了,究竟是哪裏戳中了段時衍的雷區,竟然完全不起作用?

實在是男人心,海底針吶。

宋爺爺那邊約定兩家見面的時間是在周六,傅北瑧一早和傅南恒通過電話,周五晚上,傅南恒的航班準時降落在京市國際機場。

傅南恒接掌傅氏以來一直工作繁忙,傅北瑧知道她哥幸苦,難得他回家,她自然也想好好犒勞犒勞她親哥。

“……诶對,把餡包進去,小心別讓餡擠出來。”

傅南恒一進家門,就聽廚房那邊遙遙傳來陳姨的聲音,他往周圍環視一圈:“媽,小瑧呢?”

傅母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他:“她知道你回來,去廚房幫着陳姨給你準備愛心晚餐去了。”

讓他那個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妹妹做飯?

傅南恒眉頭一跳,陡然升起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他擡腿往廚房走去。

廚房裏,傅北瑧正站在料理臺前,她戴了圍裙挽起袖子,态度嚴謹地像是在面對工作室裏價值連城的寶石,別的暫且不說,乍一看架勢倒是擺得很足。

傅南恒的目光向她面前的料理臺移動:“……”

他額頭上青筋起跳,從牙縫裏迸出她的名字:“傅、北、瑧。”

傅北瑧聞聲回頭,驚喜地看向他:“哥,你回來了?”

傅南恒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他一擡下巴,眼神掃向料理臺:“你做的什麽?”

傅北瑧獻寶般将案板上的東西捧給他看:“P露s版湯圓,給你雙倍的大小,雙倍的愛。”

“……雙倍?”傅南恒看着面前這個足有他拳頭大的湯圓,“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做的又是谕示着我們一家團圓的湯圓,”傅北瑧懷着一腔拳拳兄妹情,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所以你一定會吃完的,對不對?”

傅南恒神色淡然:“吃倒是可以,但萬一我吃完後腸胃不适,沒法如期赴約讨論你的婚約解除事宜,那——”

“……忽然覺得這份湯圓做得還不夠完美,”傅北瑧面不改色地将湯圓放回案板上,“改天我做份好的,再煮給哥哥吃。”

陳姨見慣了兄妹倆鬥嘴,她無奈地對着他們倆搖頭笑笑,拿鍋鏟把他們兩個一齊趕出廚房。

傅北瑧走在傅南恒身側,不時擡頭往他臉上瞥上幾眼,讓傅南恒想不注意到也難。

他擡手揉亂傅北瑧的頭發:“有事就說,不用憋着。”

傅北瑧佯怒地打掉他在她腦袋上作亂的手,直到兩人即将走進客廳,她才停下腳步。

“哥,”她拉住傅南恒的衣擺,目光執拗地盯住他:“你老實告訴我,我退婚的話,會給你和公司帶來什麽麻煩嗎?”

傅南恒怔了怔。

他喉頭滾了滾,手上一用力,将傅北瑧拉進懷裏,像小時候那樣熟練地拍拍她的後背,聲調散漫而有底氣:“行了,能有什麽麻煩,你也拿着股份,能不能多關心關心自家一路上漲的股價。”

“宋老爺子當年為我提供的幫助,我一直記着,該回報的也早回報了;生意場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傅南恒輕笑着道,“說了多少次,我這個當哥哥的,還沒有無用到要靠你犧牲自己的婚姻才能穩住公司的地步。”

想起妹妹的那個勞什子聯姻對象,傅南恒眉宇間便多了幾分不善。

宋老爺子早前和他們家提的時候,他們家也是看宋彥承還算出息才點頭答應,結果呢,呵。

私生活上是個糊塗蛋,其他再怎麽都是沒用。

“真的?”傅北瑧不确定地仰着頭,“你該不會是說這種話故意安慰我的吧?”

“安慰你?”傅南恒的眉頭挑得老高,“妹妹,想多了吧,就憑你那份愛心湯圓,我沒故意把情況往壞裏說吓你就不錯了。”

傅北瑧:“……”

哦,差點忘了,他們兄妹倆身上最大的相似點除了同樣遺傳自父母的美貌外,還有一項:——祖傳記仇。

周六,傅北瑧準時跟家人一起前往宋老爺子提前預定好的包廂。

服務生引他們進去時,宋家人已經坐在圓桌旁的座位上,江錦華見到她就想起上次被她當面頂撞的事,她心裏有氣,只是當着老爺子的面不好發洩,只能勉強按下去。

婚約都要沒了,誰還管她怎麽想的,傅北瑧只當沒看見她,過去笑着跟宋爺爺打過招呼,就乖乖坐在下首,聽兩邊家長互相說些場面話。

她跟宋彥承的婚約歸婚約,兩家之間的合作歸合作,再加上退婚後對外宣布的公關措辭也需要商議,不過這就不是傅北瑧需要操心的了,她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表面低垂着眼乖巧聽長輩們說話,私下裏卻偷偷将手機放在膝蓋上解了鎖。

欸,可惜現在京市已經禁了煙花爆竹,否則像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怎麽想都該買幾條鞭炮放了慶祝慶祝。

算了算了,不能再想了,再想就真要忍不住了。

傅北瑧調整好表情,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起碼宋老爺子還在上頭坐着呢,她在底下表現得太高興了算怎麽回事,就算要笑也得等出門不是。

耳邊聽着傅南恒與宋老爺子不斷說起合作的事,宋彥承起初還有心思談上幾句,聊着聊着,眼神就不自覺地往傅北瑧的方向飄了過去。

他沒法騙自己,想到今天走出門後,她就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他心頭湧起的感覺,竟然不是他以為的欣喜若狂,而是……悵然若失。

傅北瑧今天穿了件小方領上衣,她膚色白皙,低頭時露出曲線姣好的天鵝頸,她一手捂着嘴,眼睫低垂下來,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宋彥承渾身一震。

難道說,她只是表面冷淡,其實都已經因為退婚的事,難過得哭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宋狗想象中的傅北瑧:因為退婚悲傷到哭泣真實的傅北瑧:快樂到差點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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