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狛枝君的希望論

“淺川同學對我的第一印象，應該是極其糟糕的吧……”面對教室裏忽然的靜默，狛枝凪鬥長長的眼睫低垂而下。

他不自覺輕輕地抿了一下唇角，隐隐有些失落地開口：“初次見面就害淺川同學不小心摔了一跤……剛才見面時，淺川同學的态度一直很冷淡，似乎不願意我坐在她的後面，可能現在我還在被讨厭着……”

“狛枝君，這種小事，愛梨是不會記挂在心上的啦。”

“是啊是啊，其實淺川同學就是這種悶悶不說話的內向性格，并不是真的讨厭你。”

“狛枝君這麽好的性格怎麽可能會被人讨厭呢。”

感受到班上衆人的目光再度齊刷刷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淺川愛梨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狛枝凪鬥的內在扭曲變态，但他現在畢竟什麽都還沒有做，保持着善良溫柔普通人的表象，她過度的反應反而會在同學們眼中變得十分奇怪。

不想與全班人為敵的淺川愛梨，只好硬着頭皮趕鴨子上架一樣地開口：“我并沒有因為昨天的事讨厭狛枝君，也沒有将這件事記挂在心上。”

但我因為你攪屎棍的本性，非常讨厭你罷了。

“……第一印象，覺得狛枝君很溫和謙遜，很有禮貌。”

是的，這的确是淺川愛梨對狛枝凪鬥的第一印象，只不過是游戲裏的第一印象。

所以她含糊地說了一個很大衆的答案。

淺川愛梨話音一落，狛枝凪鬥長而卷翹的睫毛撲閃幾下，似是确認自己真的沒有聽錯後，他一雙淺碧色的眼瞳微微彎起，心情極好地贈送淺川愛梨一口閃亮的白牙。

淺川愛梨：……別自作多情好嗎？

“淺川同學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沒有，我也只比大家多見了一面而已，對狛枝君并不是特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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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淺川愛梨口中挖掘不出任何關于狛枝凪鬥的小道消息，米裏一遺憾地多看了她兩眼後才扭過頭去，繼續熱情地采訪起了狛枝凪鬥。

“還沒有詢問狛枝君的興趣愛好，請問狛枝君最喜歡的是什麽？”

“最喜歡的，那肯定是‘希望’。”狛枝凪鬥坐直身體，眼尾上挑，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毫不猶豫的語氣又遭到了淺川愛梨一個“果然如此”的白眼。

“欸？希望具體指的是……”米裏一有些懵，她采訪過那麽多名學生和老師，第一次從一個人的口中聽到自己最喜歡的竟然是希望？男生不應該喜歡運動游戲或者心儀的女生之類的嗎？

“所謂的希望，那就是絕不會被任何事物戰勝的，絕對的好的東西。它必須是充滿了無限的誠意、幸福與夢想才行，只有擁有向前看的意志與才能的人，才能将它真正地體現出來。所謂的絕望也不過是希望的墊腳石罷了。”

狛枝凪鬥談起希望的時候，語氣就完全變得不一樣了，雙手抱胸露出期待的表情，帶着微微愉悅的尾音。當然，現在的他極力地克制住自己面上明顯有些變化的表情。

“希望是絕對的好的東西……”默默重複了一遍，米裏一聽得懵懵懂懂，總結性地在本子上寫道：“因為喜歡希望和才能，所以憧憬着希望之峰學園。”

“狛枝君是想自己成為希望嗎？”

“像我這樣沒有才能的渣滓怎麽可能會成為希望，能孕育出希望的只是擁有才能的大家啊……不被任何絕望打倒，對生活充滿美好的希望。”

最後一句，他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似乎很愉悅，還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的意味：“各位的意志與才能會誕生出怎樣的美好的希望，真是讓人期待啊……而毫無才能的我，很甘願成為希望的墊腳石，為大家的希望貢獻出一份力量。”

可惜除了淺川愛梨看出了某只希望廚開始抱着手臂犯病以外，并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位希望廚話裏潛在的意思，都以為他的性格本就是如此自謙，是一個充滿希望、甘願奉獻的美好少年。

“采訪到現在已經全部結束了，狛枝君有什麽其他想要和大家說的嗎？”

“因為發燒錯過了螺旋中學的考試，說起來那時真的覺得自己是挺不幸的。不過現在看來，能轉學到鹽中學認識到大家，我果然是幸運的，很感謝大家不嫌棄垃圾蛆蟲一般的我……”

“當然當然，狛枝君能轉學到鹽中學說明我們很有緣，對我們來說也是幸運呢。”

“歡迎狛枝同學！”

“狛枝君不要太妄自菲薄啦，你才不是垃圾……你是我們一班的一員！”

望着一番自卑自貶傾向的話瞬間俘虜了全班人心的狛枝凪鬥，淺川愛梨整張臉是面癱的，默默地在心底呵呵了一下。

“愛梨，狛枝同學就是你早上說的那個鄰居嗎……？”偷看了兩眼淺川愛梨奇怪的表情和暗自緊握的雙手後，糾結很久的影山茂夫，弱弱地開口詢問，“是和狛枝同學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若是有誤會……”

認識淺川愛梨這麽久，影山茂夫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青梅竹馬這麽不友好的神情。那一瞬間緊張和震驚，坐在她旁邊的自己最清楚明顯地感受到了她對狛枝凪鬥的抵觸。

第二節課很快就鈴響了，淺川愛梨搖了搖頭後，頭疼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捉摸不透對方的心思，上課的時候，總能感覺到來自背後的視線。以至于後面的每堂課上，她都不敢掉以輕心，神經總是繃得特別緊。

一個下午的坐立不安，淺川愛梨感覺自己要心力交瘁了。

然後，她終于熬到了放學。

而狛枝凪鬥在轉學的第一天也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安靜得像個乖乖的少年。

放學後，影山茂夫去參加□□改造部的第一次活動。部長為了照顧影山茂夫柔弱的體質，特意制作了一份不同的活動計劃——繞着操場跑十圈，于是，一心想要鍛煉出肌肉的影山茂夫一放學就跟着□□改造部的學長們圍繞着學校操場一起跑起了步。

“肉改！”

“加油，加油，加油！”

然而，這對于□□改造部的學長們來說是最輕松的一項訓練，努力跟在後面的影山茂夫才跑了三圈，就已經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了起來。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影山茂夫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上滑下，一股強烈的不适感壓抑而來，讓他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感覺自己要斷氣一般。

才跑了三圈不能停下來……愛梨在旁邊看着啊……

我要鍛煉出肌肉，才能和小蕾……

第五圈的時候，影山茂夫黑色的校服已經完全濕透，他整個人就像是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臉上也滿是汗水。

他邁動着步伐，想跟着□□改造部的學長們繼續跑下去，完成這最基礎的十圈，但他大口喘氣，雙腿發軟打顫，仿佛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樣不适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濃郁得幾近讓他窒息。

“噗通——”影山茂夫腳步一滑，完全跌倒在了地上。他艱難地想要站起來，但頭暈目眩，竟是連思考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茂夫！”正圍觀影山茂夫跑步的淺川愛梨，瞬間被他淚流滿面摔倒的慘樣吓了一跳。

雖然她知道龍套君的體質很弱很弱，在動畫裏每次跑步都要累暈過去，但真正看見影山茂夫一動不動地撲倒在地時，淺川愛梨發現自己的思維也跟着一起停擺了。

她立刻拿來水和毛巾跑了過去，将意識已經不清醒的影山茂夫從地上扶了起來。□□改造部的學長們也紛紛關心地圍了上來。

“不好，是貧血了。”

“非常抱歉……”

影山茂夫喝了一點水後，半昏迷的意識漸漸清醒了起來。面對四周關心的目光，想到脫力昏迷的自己造成部門活動的停止，連愛梨也因為擔憂他沒有提前回家，他丢人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不用超能力的自己，果然是廢柴得不能更廢柴……

見影山茂夫低落的小表情，淺川愛梨連忙安撫道：“你今天剛剛加入□□改造部，體質還沒适應強度那麽大的訓練，別急，慢慢來。加油！”

對于新入部的影山茂夫跑了才五圈就昏迷的不堪體質，部長鄉田武藏并沒有批評或是不滿，反而對這位新成員相當關照。在一起休息了一段時間後，又帶着重新撿回信心的影山茂夫跑完了最後的五圈。

看着個性溫和，善良可靠的前輩們，影山茂夫暗暗握拳：加入□□改造部果然是正确的！我一定能鍛煉出肌肉的！

“現在熱身活動已經做完，我們正式開始活動吧。鍛煉腹肌和背肌，舉啞鈴和俯卧撐練兩組，每組十個。”

“欸……？”剛才只是熱身……嗎？

影山茂夫一臉懵逼地從部長手中接過啞鈴，然後身子一晃，差點跌倒在了地上。

“啊——好重——”不用超能力托舉，影山茂夫才意識到啞鈴竟然這麽重。

“挺直背部，收緊腰腹！”

“是！”影山茂夫立刻繃緊身子，細弱的小胳膊顫顫巍巍地向上舉着啞鈴。

第一次訓練，影山茂夫瘦弱的小身板雖然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但前輩們對他都頗為照顧，時不時地停下動作指導他正确的姿勢或是讓他在旁觀看休息，淺川愛梨安下心後，與咬牙堅持訓練的影山茂夫揮手道別，準備回家。

她離開操場時，正好瞧見狛枝凪鬥一身黑色校服，正站在不遠不近地望着他們，面上依舊是他往常的笑容，但淺川愛梨卻覺得有點冷眼旁觀的态度。

因為他的眼裏看不出絲毫的笑意，高高在上地像是在看一出好戲一般，無情的睥睨着操場的一切。

“淺川同學為什麽不參加自己的社團活動，而是陪着影山同學呢？”

在狛枝凪鬥眼裏，影山茂夫外表平凡，學習與運動都不擅長，體質弱，存在感低，沒有任何才能，完全是平庸的垃圾。

“像淺川同學這樣有才能的人，不該把時間浪費在無價值的人身上。”

他歪着頭輕輕聳了聳肩，似乎對于淺川愛梨行為十分的不解，而有些不贊同的神色。

對于狛枝凪鬥不自覺高傲輕蔑的口吻，淺川愛梨蹙眉反駁，神色和語氣已經接近冰冷：“茂夫并不是無價值的人，狛枝君，請注意你的措辭。”

聽到淺川愛梨語氣裏對影山茂夫的維護和對自己明顯的排斥，狛枝凪鬥的笑容斂了斂。

他抱着雙臂，慢悠悠道：“淺川同學是覺得影山同學努力了就能鍛煉出肌肉嗎？淺川同學真是天真呢，有價值的人類和無價值的人類從出生的那一瞬就已經被明确地區分開了。無能的人類就算再怎麽努力，都無法成為有價值的人類。”

他露出嫌惡冷淡的表情，以輕松自嘲的口吻說道：“小型犬不管再怎麽努力，都無法成為大型犬；而企鵝不管再怎麽努力，都無法飛上天空……無才能的人不停重複着 ‘努力、加油’這種廉價且沒有實質空洞的話……只不過是不堪一擊的自我安慰罷了！”

“吶，狛枝君，雖然不好意思，但是能請你稍微閉一下嘴嗎？”

作為認真且為夢想努力的人，淺川愛梨完全不同意“才能等于一切”這個觀點，她的心情因狛枝凪鬥毫不掩飾的貶低愈發心口不順，口氣不免惡劣起來。

“還有，請別再跟着我了。”

被淺川愛梨兇兇的神情怔在了原地，狛枝凪鬥有些無辜委屈地咬咬下唇：“淺川同學，我回家也是這條路。”

他說着，臉上笑容不減，極有誠意地與淺川愛梨保持着兩步的距離。

對上他可憐兮兮的眼神，淺川愛梨頭更疼了起來，幹脆停下步伐問道：“狛枝君，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麽？是想說只有擁有優秀才能以及強大意志的人……才能成為希望嗎……？”

沒想到淺川愛梨說出了自己剛才接受采訪時提到關于希望的解釋，想到對方明明表現地讨厭自己卻言不由衷地記住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狛枝凪鬥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他眼睑輕輕地向上彎起，似是達到某種他所期待的事态一樣，微微發顫的聲色帶着一種不加掩飾的興奮：“淺川同學也贊同我剛才說的這番話嗎？努力能孕育出成功什麽的，完全個荒唐的誤會啊！只有才能，是通往希望必須的東西……”

“夠了狛枝君，我并不想聽你任何有關于希望的謬論。”淺川愛梨冷冷地開口打斷，她仰起頭瞪視着狛枝凪鬥，眼神毫無退縮，宛如一只豎起渾身利刺的刺猬，戒備而警惕。

“擁有才能就是希望？沒有才能就必須成為希望的墊腳石犧牲自己？開什麽玩笑！人生而是平等的，哪怕擁有再特殊的力量，人還是人，并不比人更高級也不比人低級。你的視野若僅限于才能等于希望，那你的思想就太狹窄了！努力是有回報的，努力是能收獲好的結果，任何人為了某件事情所做出的努力，都不是白費的。雖然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沒有努力的人一定會失敗。輕描淡寫地用一句無價值、垃圾來抹去一個人的努力和奮鬥，真是最最最低劣的行為。希望狛枝君能真正地懂得尊重每一個人，包括他們的生命。”

望着淺川愛梨怒氣沖沖轉身離去的身影，長長坡道上，那背影似是顯露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惡意，與逐漸暗下來的天空融為一色，狛枝凪鬥雙手插一進口袋，低頭淡淡地一笑。

——努力是有回報的，努力是能收獲好的結果，任何人為了某件事情所做出的努力，都不是白費的。

“……那是因為淺川同學有才能才會認為努力是有用的。”

贏不了的人，不努力的人，就算努力也贏不了的人，都等同于無價值的垃圾。

迎面而來的風吹着他淩亂遮擋額頭的劉海，狛枝凪鬥雙手插着校褲口袋裏，悠閑地邁着長腿，向着淺川愛梨早已跑遠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臉上繼續揚着迷人陽光的笑容。

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這點了。

所以我不會狂妄到抱有夢想和希望……也不會去厚顏無恥地努力……

因為我是命中注定的最差勁最惡劣最愚蠢的渣渣，什麽也做不到的廢柴而已。

“……像我這樣的渣滓，只能成為希望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