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牧恒捂着右眼惡狠狠地盯着那團熊熊大火,狠狠用手錘了錘地面,一旁的牧煙胸口一悶,猛地嗆出一口鮮血。

“這就不行了?”牧恒斜眼睨了她一眼。

“不是,我可以再撐一會兒。”牧煙趕緊吞下喉頭剩下的腥甜,低下頭道。

“一會兒哪夠啊?”牧恒忍痛站起身,一汩鮮血從指縫沿着手背流進了袖口,“給我精神點,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牧煙渾身抑制不住地一顫。

“來了。”

牧恒話音剛落,晏珏的身影便從火圈中沖了出來,直朝牧恒的面門襲來!

凜凜劍光如風,飒飒身姿如燕,晏珏的攻勢講究穩準狠,出手并不頻繁,但一出擊必見血。牧恒還丢了青銅刀,一時間節節敗退,落了下風。

“還愣着幹什麽!不來幫忙!”牧恒朝牧煙吼道,半張臉浸滿了鮮血。

牧煙趕緊喚醒一旁待命的傀儡,跳入了戰圈。

晏珏深呼吸一口,雙劍橫于胸前,耳旁浮現出了秦宿舟方才的話。

——剛才的密道一直到這間密室極有可能都是假的,要驅動這麽大的幻境,施術者與作為陣眼的法器分隔是很難做到的。

——但是不知道牧恒和牧煙哪個才是施術者,也不知道法器是什麽。

——陣眼就在施術者身上,找到施術者便是找到了法器。

——那如何找到施術者?

晏珏揮動冥骨欺身而上,半矮下身子閃避過傀儡略顯遲鈍的攻擊,牧煙的軟劍就到了身前。他沒有如往常一樣避開後撤,而是任由它纏上了自己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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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們倆誰是施術者,你的對手永遠都是牧恒。不用擔心被牧煙和傀儡纏上了怎麽辦,他們兩個在剛剛都有一定的損耗,傀儡的動作會變慢,至于牧煙的軟劍就更好對付了。

——畢竟你有兩把劍。

牧煙沒料到晏珏竟會舍下劍,足尖點地飛快地掠過她身側,迅猛之勢宛如猛龍過江,直朝着牧恒的面門而去!

——依照牧恒的實力,他沒法用武器接下你這一擊,但卻能夠跳起來躲開。

牧恒啧了啧嘴,腿腳發力向後躍去,劍鋒擦着他的衣襟而過,只削下了一片衣角。

——但是沒關系,這就是我們的目的。

劍鋒險險掠過的虛汗還沒落下,他眼角便掃見了一抹火光以迅雷之勢向自己逼近。再仔細一看,火焰搖擺的間隙,秦宿舟一把火光蹿動的長弓正筆筆直地對着他。

“他娘的!”在空中的牧恒無法翻身,靈力凝聚的箭尖穿過了他的肩胛骨,盡管并不充沛的靈力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口,但對于現在傷痕累累的他來說無異于火上澆油。

然而秦宿舟和晏珏顯然不願意給他喘息的空隙,密集的箭矢和蓄勢待發的劍光交錯着,失去了一只眼的牧恒躲避起來顯然狼狽至極。

——這種程度的傷牧恒還暫時不會倒下,但他會開始思考,于是接下來可能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按照他漠視牧煙的程度,他會拿牧煙擋開攻擊,然後趁機喘口氣改變幻境,造出更多的傀儡攻擊你,這種情況,他就是施術者。

——但其實比起第一種,我更傾向于第二種。他即便受再多傷,也不會拿牧煙當擋箭牌,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憐惜自己的女兒。

牧恒在地上滾了一圈,搶過牧煙的軟劍勉強招架住了猛烈的攻勢,一腳把她踢出了秦宿舟的射程範圍。

——只是因為牧煙是施術者,她需要留存靈力和體力維持幻境。

——但因為她的靈力遠不及牧恒,可能這麽多傀儡就是極限,她無法再造出更多的傀儡圍攻,而我這邊又被火勢包裹,因此她只能與牧恒兩方夾擊你。

“你袖口的匕首呢?!不快拿出來解決晏珏留着過年啊!”牧恒朝牧煙高聲吼道。

“啧。”晏珏往旁邊一滾,不得不放棄快要到手的牧恒。匕首從他眼前堪堪劃過,上頭還泛着毒氣。

這一只暗器扭轉了牧恒的劣勢,他反應極快,趁此機會乘勝追擊,軟劍在他手上與在牧煙手上判若兩物,在空中獵獵作響。晏珏一邊躲閃着帶着毒氣的暗器,一邊招架着軟劍,一時間陷入了苦戰。

——招架不住也不用慌,牧恒是垂死掙紮,一定會拿出魚死網破的架勢,但他此時有一個明顯的弱點。

——他慌了。

血水混雜着汗水從牧恒的臉上流下,陣陣灼燒的痛楚從眼中傳來,晏珏的劍風卻還是一如往常靈力,牧恒的心底不由動搖出了一絲裂縫。

——因此,這時候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讓他做出魯莽的判斷。

“牧恒,”晏珏側了側身子,讓開一只梅花镖,“這裏其實不是封閉的密室,而是幻境僞裝後的林子吧?”

牧恒沒有答話,但是從他霎時抿緊的唇線便能窺知一二。

“而且,這個陣法的陣眼,一定在牧煙身上,對嗎?”

牧恒飛快地向後掠了幾步,驚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一邊想掩藏什麽,一邊又驚詫于他何時知道了真相。

——此刻,他腦子裏一定會閃過無數個想法,但不管他想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他會想要立刻結束戰鬥。

“牧煙!”牧恒高聲吼道,“這邊你別管,去把秦宿舟抓過來!”

牧煙愣了愣,“可是我進不去,那個火……”

“沒有晏珏的靈力,秦宿舟撐不住多久,火勢現下就小了很多,拿傀儡墊着沖進去!”牧恒招架着晏珏的攻擊道,“他肯定不會反擊的,他沒有靈力了!”

——按照你的正常反應,你聽到這話肯定會想折回來,那就折回來。

“你們!”晏珏加快了攻勢,穩健的劍影有淩亂的跡象,似乎要盡快結束戰鬥趕過去。

——但牧恒為了保證牧煙能順利抓到我,順便除掉你,一定會趁虛而入。

但牧恒抓住了他的出招的空隙果斷出擊,晏珏被擊得往後一躍,眼看着一時半會打不死,便順勢立刻後撤,往牧煙的方向跑去。

“你找死!”牧恒大笑兩聲,朝着晏珏的背影追了過去,一劍襲上他的後心,“對戰中那背對着敵人是大忌啊!小夥子!”

殊不知,晏珏仿佛早有預料一般往前一撲,朝一旁滾去,躲開了後心的致命一擊。

——這時候,我會再射出一箭。

與此同時,一道飛矢從火圈裏沖出,牧煙沖得距離火圈最近,最先看到火光中秦宿舟的架勢,趕緊改變步伐,朝一邊撲去。

——此箭是擊不中牧煙的,她視野開闊,早有防備,所以這箭也不是朝着她來的。

誰知這箭,卻也沒想要她的命,若是她站着不躲,也不過是被射中肩膀或者手臂。

這箭,是朝着她身後打急了眼的牧恒去的。

牧恒前一刻還被晏珏擋着視線,他沒有看見火光中秦宿舟舉起的落日,沒有看見飛出的流矢,甚至連箭是怎麽沒入腹部刺穿靈基的,他都沒看清。

“不可能!秦宿舟怎麽可能還有這樣充沛的靈力!”

——但這并沒有完,我的箭只是誘餌。

牧煙驚異地後退了兩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親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時候,冥骨從後心而入,刺穿了她的心髒。

“什……你們……怎麽可能……”牧煙斷斷續續地吐着不成調的字,晏珏在她身後皺了皺眉,抽出了劍。

封閉的密室頓時消失了,只留下落在竹林間的明月,清風卷攜過的血氣,有木料和屍體燃盡的焦糊味。

“你故意的?”秦宿舟看着倒在地上茍延殘喘的牧煙,不由出聲問道。

傷心髒能重傷卻不致命,妥善醫治即使掉了頭也能接回來,要想殺人只要直取靈基,一炷香內便能一名嗚呼,但晏珏卻偏偏避開了。

“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受害者。”晏珏甩了甩劍上的血珠,還劍歸鞘,“造成這一切顯然不是出自她本願。”

“但她無意之中也害了不少人。”秦宿舟看着周圍辨認不出人形的屍體。

“所以才要将功贖罪啊。”晏珏收回冥骨,蹲在牧煙身邊,輕輕掃開了她臉上的落葉,“牧恒要我師兄做什麽?”

“有、有一個鎖……是他父親下的……”牧煙掙紮着想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一口腥甜卻湧上了喉頭,不由得猛烈地咳了起來。

“不着急,你慢慢說。”晏珏将她扶起來靠着樹幹,視線掃過她的傷口,有些驚異地發現她胸口的刺傷竟然已經止了血。

牧煙深呼吸兩口,緩過氣才道,“他父親留下了一個……一個鎖咒,牧恒解不開,”她頓了頓,對上了他的視線了然地挑了挑唇角,輕輕摩挲着手指上的檀木戒指,“很奇怪吧?對于皮肉傷,我的愈合速度是常人的百倍,所以牧恒才留着我一命,但也因為這個一直在折磨我,我想死都死不了。”

“他是在取人的心頭血?”

“是。”

“做什麽的?”

“可以制作育人丹。”

“人的心頭血能有用?”晏珏擰起眉,“育人丹是為了制造爐鼎,就算要入藥,也得是魔魅的心頭血才行吧?”

“他制造了一種奇怪的藥,”牧煙垂下了眼,“人服用下以後就會産生能夠入藥的心頭血。”

“是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牧煙瘋狂地搖着頭,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但是吃下以後很難控制住自己,靈力如同沸水一般流遍全身,我運氣很好,還算适應了下來,可我的師兄他們、他們……痛苦到會撓爛自己的皮肉,砸破自己的腦袋,甚至拿刀自相殘殺,止也止不住……”

晏珏摸了摸下巴,“最後都是受不住藥性靈基爆裂而亡。”

“靈基爆體而亡不假,但不是受不住藥性……”牧煙聞言擡起頭,話還沒說完,瞳孔驟然一縮。

“怎麽?”

晏珏沒等到回答就被牧煙用力地推向了一邊,眼角的餘光掃見了不遠處跪趴在泥土中獰笑着的牧恒,頭皮一麻。

與此同時,秦宿舟的喊聲從他背後傳來。

“晏珏,趴下!”

一支箭矢貼着他的頭皮飛過,直朝着牧煙的胸口而去,霎時将她孱弱的身子帶飛出二丈遠。

但這顯然不夠。

“父親!不——!!!”

牧煙凄啞的嘶喊随着靈基炸裂的聲響在天空爆開,掀起了一陣淩厲的靈力波動,宛如引爆的炸彈迅速向四面八方掃開!

——靈基爆體而亡不是因為受不住藥性,是牧恒能主動引爆靈基!

想通了這些已經晚了,二人來不及躲閃,先後被勁風掀飛了出去。靈力炸開産生了巨大的靈壓,秦宿舟的靈基一陣劇痛,半空中便嗆出了一口血。

黑白交錯的恍惚間,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膀裹住了他發涼的身軀,一股蘭香随之鑽入了鼻尖,緩緩平複了下腹部的撕裂痛楚。

身子稍微好受些,疲倦感便洶湧而上,這些日子一直繃緊的弦終于到達了臨界,秦宿舟兩眼一黑,在蘭香的包裹中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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