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羅柳将紙收進懷裏,讓婁新霜小心行事,不要聲張。自己則假意挑選了一間屋子,從包裹裏翻出一些暗镖與靈石,拿上劍,從後門離開了院子。

既然已經發現,那只有先下手為強。

羅柳在袖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繞過院子追上那剛剛離去的侍衛。袖中暗镖飛出,那人卻早有預料般地回過身,利落地接住了。

“兄臺好身手。”羅柳見落了下風,幹脆從暗中閃身而出。

“承讓,不過是樓蘭堡的動靜太大,想不注意都難,”那侍衛撕破了謙遜的面皮,斂去了眼眸上用以掩飾的法術,露出了原本的陰狠模樣,“倒是多謝羅仙長,這一對紅眸假扮起來可真難,總算可以歇一歇了。”

“你們是故意的?”

“畢竟羅仙長在修真界也算是大名鼎鼎了,實話說,這一單我心裏沒底,”刺客勾了勾唇角,“兩敗俱傷的事情,羅仙長也不想做吧?”

“你的意思?還是你主子的意思?”羅柳的聲音沉了下來。

“主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刺客道,“羅仙長,這不難,三千顆靈石就夠了,最近我們手頭緊。”

三千顆靈石在那時候買一條命還是值得的,但羅柳顯然不信任他。

“那看來咱們只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刺客聳了聳肩,轉身欲走,卻被一只儲物戒砸中了肩膀。

“爽快。”刺客展開儲物戒,大概看了看,“不錯不錯,只多不少。”

“你們打算毀約?”羅柳道。

“反正不殺你就是了。”

“那你們想殺誰?”羅柳蹙起了眉,又褪下一只儲物戒給他,“再給你們三千,買我徒弟的命,其他你們随便。”

“真是闊綽人啊。”刺客接了兩枚戒指,眉開眼笑道,“行,這單成了,保你和樓蘭堡那小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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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究竟想做什麽。”羅柳仍然不打算放他走。

刺客轉悠着兩枚沉甸甸的戒指,看着他,玩味地挑了挑眉,“看在這位貴客出手闊綽的份上,告訴你也不是不成。”說着,他朝遠處一片林子努了努下巴,“穿過那林子,你瞧得見嗎?”

“那有人,我知道,我這不是瞎。”羅柳知道他在說自己遮眼的布,頗為不滿道。

“那就好。”刺客引着他往林子裏走了走,撥開郁郁蔥蔥的灌木,透過枝葉的縫隙,能看到林子對面有一座波光粼粼的湖,湖周結滿了雪白的蘭花,一個身着淺藕荷色的小少年正抱着膝蓋坐在蘭花從中,定定地望着湖面。

“那是……”羅柳看不清他的臉,卻也看到那少年的腰帶正中間鑲着一塊玉。

——這一任的魔魅族長熱愛玉石,恨不得渾身上下貼滿玉石,頭上別的發簪一定是玉簪子,身上的配飾一定是玉镯子玉扳指,連腰封都不放過,連着魔魅中的貴族也常常以玉石腰封為榮。因此這小孩兒身份定然不一般。

正在這時,一個貴婦打扮的女人走了過來,坐在了小少年身旁,離得太遠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單看衣着與腰間那鑲嵌着玉石的腰帶,便知這人非富即貴。

“安子,又在等人?”

“娘親……”小少年扭過頭,委委屈屈地說到,“阿舟哥哥都好些日子沒來玩了,他會不會是不喜歡我了。”

“我們家的安子這麽可愛,誰敢不喜歡呀?”貴婦捏了捏他的臉,“最近外頭不太平,等父親跟那些修士談完了,外頭安靜了,娘親帶你出去找阿舟哥哥好不好?”

“這——”羅柳一驚,收回了視線,“蒼麟的妻子新枝和他最小的兒子言安?”

“知道的倒是不少。”刺客點點頭,“既然不殺你,那就殺他咯。”

羅柳眉毛一跳,差點喊出聲,“你想死嗎?!蒼麟護短你不知道?!”

要知道之前一個魔魅公主在外頭被嘴碎的修士念叨了兩句,蒼麟知道了,提着劍沖上去就廢了那人的靈基。要是他們出使的時候在魔魅族地發生這種意外,蒼麟怎麽會不怪罪到他們頭上?!不說人魔大戰爆發,他們幾個使者的命也難保!

小少年似乎這才開心了起來,被貴婦摟進了懷裏,二人依靠着看着一地蘭花。刺客卻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用手掌圈做一個圓,将二人的身影箍在其中。

“不打緊,相信羅仙長也想報仇吧?”刺客的手掌猝然收緊,二人的身影迅速被捏做一團漆黑,“蒼麟不會殺了你們,一旦人魔大戰爆發,你們就是他手中最值錢的籌碼。”

“那是人質!一不小心照樣沒命!”羅柳驚怒,“三千,不,六千靈石還我!”

“哎,聖閣肯定會救你們的。”刺客斜睨了他一眼,“再說了,你不想殺姜山嗎?他可是想殺你的。”

“他……”

“只要,你在審問的時候,‘一不小心’、‘堅持不住’、‘忍無可忍’地暴露了姜山在的位置……”刺客無聲地彎了彎唇角,“順便說一句,驚波最近邀請了姜山前往聖閣,集中探讨對魔魅的法子。”

……

玉鏡到這裏,倏地一暗,結束了。

之後的事情不難推斷,刺客暗殺了魔魅族長之子,蒼麟關押使者,羅柳為了陷害姜山故意告知了機密,趙翎……也因此被陷害。

秦宿舟望着無言白玉鈴,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切似乎說得通,但他總隐隐感覺哪裏不對勁。白玉鈴的記憶不會作假,裏面的邏輯也說得通,但獨獨奇怪的是,這一只承載羅柳回憶的白玉鈴為什麽會放在姜山這裏?為什麽姜山不把自己買兇殺人的證據銷毀,還仍然保留着?

讓他的頭更隐隐作痛的是玉鏡裏關于魔魅族地的回憶。蒼瀾、安子、漫山遍野的白花……這些他夢裏出現過的人都是曾經在魔魅族地出現過的,他與這些人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會夢到他們?為什麽又夢完之後什麽都不記得?

“師兄?師兄!”晏珏的聲音由遠及近,秦宿舟猛然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把木匣子的一角揪下來了。

“師兄不然還是回去吧。”晏珏蹙了蹙眉,将姜山的東西都扔進了儲物戒,

秦宿舟搖了搖腦袋,“我沒事。”

“你什麽時候有事過,靈基被毀的時候都沒事。”

秦宿舟擡起眼,晏珏的臉色已經明顯沉了下來,總是彎彎笑着的桃花眼也沾了冰霜,冷冽得他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是了,像剛才在玉鏡裏看到的蒼麟!

“你的命你自己不珍惜,我替你珍惜。”晏珏牽起他的手,“回去吧,改天再動手。”

微熱的觸感從肌膚相貼處傳來,仿佛黑夜中一盞燈,沒有太陽普照大地的光芒,卻溫暖了漆黑又彷徨的漫漫孤夜。秦宿舟垂下眸,想要回握他的手。

突然,眼角的餘光中,牆角一塊磚毫無征兆地凸起。

——咔嚓。

秦宿舟将晏珏往後一拽,同時立刻拿出骨扇格擋,可即便反應夠迅速,仍舊是中了一枚從角落飛出的暗镖,霎時肩膀附近深了一片。

“師兄!”

“還有!”秦宿舟顧不得傷口,往旁邊一撲,險險避過屋頂落下的三枚流箭。

整個屋子裝滿了機關,屋頂、牆壁、地板……幾乎到處都是陷阱!要不是這裏太過昏暗,又怕引來巡衛不敢點燈,他們也不至于這麽不設防地踏入機關之中。

但,話又說回來,這到底是誰在姜山的屋子裏裝滿了機關!?

漸漸地,屋裏的機關沒停,屋外的燈火卻重了。不斷有巡邏的守衛被這裏的動靜驚動,拿着火把前來查探。

“師兄,怎麽辦?”晏珏用冰暫時堵住了附近的機關口,二人得以稍微喘息。

秦宿舟掃他一眼,“你不好出面,我将他們引開。”

“不行,你還受着傷。”

“暗镖罷了,小傷。”

二人還未争得定論,身後猛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回過頭一瞧,竟是後面的牆壁塌了。柳姨從塌陷的洞口探出頭來,望着屋子裏的兩人。

“地道打開了,走嗎?”

屋外的燈火簇成了一團,正慢慢地靠近,人數至少不下二十,應付起來并不輕松。

“你說呢?”秦宿舟問晏珏,眼見着這情況,本來他們一人走山路,一人走地道的計劃似乎難以執行了。

晏珏看着柳姨,片刻,嘆了口氣,向柳姨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走吧。麻煩帶路了。”

……

在聚集的火把趕到之前,柳姨合上了通往密道的機關,隔絕了窸窸窣窣的人聲。

密道很簡單,只有一條路,盡頭就連着藏書閣。秦宿舟一路上忌憚着機關,但密道似乎就是普通的密道,別說機關,連個絆腳的臺階都沒有。

藏書閣許久沒通過風,陳年的書卷氣味彌漫在鼻尖,緊閉的窗戶間隙透出一絲月光,絲毫無法看清前路。三人點起了火折子,沿着螺旋的階梯慢慢往上。腳步踩在年久失修的木頭地板上,嘎吱嘎吱響在寂靜的夜裏。

走到了頂樓,柳姨熟門熟路地在看似死路的牆面上畫了一個符咒,牆面便從中分開,露出了通往閣樓的道路。閣樓上不同于下面的昏暗,牆上四周都開了窗,月光從窗格中傾瀉而出,在地上拖長了影子。

“尊主和長老的弟子簿都擺在這一層,你們慢慢看,我去門口把風。”柳姨将他們帶入了滿是書架的裏屋,便退身去了門口呆着。

“多謝柳姨。”秦宿舟道了謝,望着她的背影蹙了蹙眉。

“怎麽了?”晏珏湊了過來。

“總覺得有些太順。”秦宿舟摸着下巴,“而且剛剛究竟是誰動了機關?”

“等會兒再想吧,先治傷。”晏珏指了指他的肩膀,那只暗镖還插在上面,他一直很在意。

“這種小傷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去看看弟子名冊。”秦宿舟實在受不了他那肉麻的眼神,趕緊把他推走了。

其實來藏書閣不過是順路,只不過是為了捱到後半夜好取了羅柳的狗命,秦宿舟一開始以為婁新霜的事兒跟晏珏藏着掖着的事兒有關,現在看樣子似乎關系不大,查弟子簿就不那麽重要,他也懶得翻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籍去了。

上了藥包紮好了傷口,秦宿舟又覺得自己的靈基近日來總十分躁動,好像燒開了水壓不住的壺蓋,便又坐着将靈力運轉了三周天。

晏珏倒是很認真地去找了弟子簿,将羅柳的弟子簿翻了個底朝天,連姜山死後接手的晏珏和秦宿舟都位于名冊之上,橫豎愣是找不到羅柳的名字。

他順手又去翻了姜山的,同樣也沒有。

他把兩個人的弟子簿都拿在手上,從頭翻起,奇怪地發現兩本弟子簿記錄的時間都在人魔大戰之後。但碧海角分明是姜山和羅柳在人魔大戰前就成立的,當時在修真界名聲雖不及現在,但也不是寂寂無名,不可能一個弟子都沒有,更何況婁新霜那個令牌也不似作假。

晏珏的手指在書脊內頁上停了停,就着火折子仔細查看,竟發現弟子簿最開始一頁被撕去了。若是看得再仔細些,還能在下面的書頁上看到些許透下的墨色。

不消墨不能塗改,但紙張可以撕去。

晏珏邊撚着書角邊沉思着,将封頁撚得卷了起來,翹起的一頁封皮分成了兩張紙。

——嗯?

晏珏拿着兩本弟子簿蹲下,将火折子放到一邊,循着分開的封頁将紙張撕了開來,這才姜山和羅柳兩本弟子簿的封皮竟是兩張封皮黏合在一起組成的!內一張,外一張,顯然外頭那一張是為了隐瞞內頁的。

撕了前幾頁還不夠,還必須得改封皮,封皮的字沒法撕去,就将兩頁黏在了一起,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隐瞞什麽?晏珏垂下眸靜靜看着封皮上的字跡,瞳孔驟縮,手指不小心戳穿了陳舊的紙張。

“晏珏?”秦宿舟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晏珏指尖抖了抖,燃起了一簇火焰,瞬息将面前的兩本弟子簿燒成了灰燼。

“晏珏?”秦宿舟走到他身邊,看着他面前空空蕩蕩的地面,“你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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