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手傷 好啊,這弓終于出現……
這日聞若青并未在衙門裏,他昨天就看完了幾年來的卷宗,也把底下幾個吏目都叫來問了問情況,今天他則帶着聞竣穿了便服,在中城兵馬司的管轄範圍內逛了一圈。
中途有遇到吏目騎馬領着一隊官兵威風凜凜地巡城,他躲到一邊,聽見百姓議論紛紛。
“快,兵馬司的又來了,趕緊避一避。”
“哎,這些官老爺,打架的不管,偷東西的不管,咱們好好地做點生意,卻要來管着管那的。”
“嘿嘿,你新來的吧?不知道要上供啊?”
“啊,我小本生意,哪有錢上供啊?”
“沒有錢,給點東西也成啊!”
“咱們這條街上的小偷都知道要把偷來的錢財分點給他們,收人錢財□□嘛,沒見他們從來不抓小偷?”
“快別說了,過來了……”
聞若青以袖掩面,趕緊拉着聞竣閃到了一邊的巷子裏。聞竣擡頭一看,只見他主子的臉寒得都快滴出水來了。
“六爺,咱們還逛麽?”
“逛,怎麽不逛?仔細問問百姓們,平常都要上供給哪些人!”
下午聞若青回了衙門,見徐子謙舒舒服服地坐在桌子邊喝茶,手裏還拿着一冊話本子在那兒看,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上前狠狠一拍桌子,那桌子應聲而裂,稀裏嘩啦散倒在地。
徐子謙吓了一大跳,趕忙彈起來,手中茶盞也不知往哪兒擱,趕緊放到地上,躬身行禮道:“大人,何以發這麽大的火?”
聞若青盯了他半晌,待冷靜下來才道:“你這個副指揮使當得好啊!底下的人怎麽糊弄你的你不知道?”
徐子謙嗫嚅了兩句,沒吭聲了。
聞若青長嘆一聲:“罷了,你去把吏目們都叫過來吧。”
“是。下官這就去,大人,您的手不要緊吧?”
“怎麽不要緊?順便給我找點藥來!”他拍桌子的時候不巧正拍在一棵釘子頭上,真是黴得發慌,哪個混蛋在桌子中間釘一棵釘子來着?
“是是是。”
吏目們來了,有問題那幾個眼神閃爍,心虛地低着頭,聞若青也沒跟他們說什麽,一股腦兒地撤了職,其中有個指着他道:“聞若青!你別欺人太甚,咱們職位雖低,也是在吏部那兒挂了名的,沒經過吏部的批準,你不能罷免我的官職!”
“我就撤了你的職,稍晚還要送你去刑部,怎麽着?”
“我,我要去告你!”
聞若青冷笑道:“好啊!你去告呀,我等着你。”
“你……”
“來人,拖出去!”真是的,若是在軍營裏,早在帳前軍法處置了,還由得他叽叽歪歪?
最後堂內只剩了兩名吏目,一個叫劉越的,一個叫梁斌的,兩人面面相觑,坐立不安。
聞若青放緩了語氣,跟他們講:“這事兒我自會去跟吏部交代,該罰的要罰,該獎的要獎,你們潔身自好,沒有同流合污,甚好,獎勵不會少你們的。不過你們往後也當引以為戒,肅正官風,盡心盡力地辦事。”
“是。下官一定謹遵大人教誨。”
徐子謙站在一邊,也沒敢坐下,這時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大人,免了這麽多人的職,空缺一時也補不上,這巡城人手恐怕不夠……”
聞若青看他一眼:“你我不是人?就不能去巡街?你去拟個章程出來,咱們幾個輪着去,等空缺補上了,重新再拟便是。”
徐子謙趕緊雷厲風行地把章程拟出來了,不僅排好了班次,每回巡城的要務、注意事項也列得清清楚楚,看來真要做起事來,也還是有幾分才能的。
聞若青看了沒什麽意見,和大家照着章程合計了一下,這才把幾人放了。
他帶了聞竣回府,正要進垂花門,聞竣道:“六爺,小的給您換了藥再進去吧。”
聞若青不耐煩地擺擺手:“麻煩!你把藥給我,我自己換。”
因為怕老太君和母親看見手上的傷,他便沒去給她們請安,懷裏揣着藥徑直回了長桦院。
院子裏這次沒人了,西廂房廊下的木踏上空空的,上了樓周圍也是一片安靜,他進了西次間,就看見了牆角擺着一張弓。
好啊,這弓終于出現了,真不容易。
他拿起這張弓,發覺弓弦已經被換過了,繃得還挺妥當。
他想了想,過去敲了尹沉壁的房門。
尹沉壁趕緊把手裏的書藏到了床下。
外間的栖雲開了門,聞若青進了內室,就見她形跡可疑地從床邊上站起來,還頗不自在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您回來了!吃過飯了嗎?”聽嘛,她語氣裏都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不知道背地裏又在幹些什麽。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八仙桌子邊上坐下。
“沒吃。”
尹沉壁趕緊到外間吩咐栖雲,走回來的時候,還心虛地瞟了他兩眼。
“在做什麽?”
“沒做什麽呀!哎呀,六爺,您的手怎麽了?”
下午那時候忙着處置人,他只随便包紮了一下,這會兒血都滲了出來,看着怪吓人的。
“沒事,小傷。”
“我幫您重新包紮一下吧?”她試探地問他。
“你會嗎?”
尹沉壁認真地點點頭,“會。”
“好,你來吧。”他也很幹脆。
淨室裏蓄着水,尹沉壁用盆子打了水,在架子上拿了一條幹淨的毛巾,端出來放在桌上,又從博古架下方捧過來一個小匣子。
聞若青看她那小匣子裏放着一排的白瓷小瓶,旁邊還有剪刀、紗布、繃帶,很有些意外地說:“你這裏還挺齊全的啊!”
尹沉壁在他旁邊坐下來,把他的手放在桌上,輕輕揭開紗布。
“莊子裏的人幹活兒時常會不小心傷到,一來二去的,處理得就多了,随身帶着這些總沒壞處。”
“怎麽?都要你親自幫他們處理?”
“也不是,大部分都是木棉做的,我也就能弄點小傷輕傷什麽的。”
她小心地揭開最後一層,擰了水把他手心上的血跡細細撚幹淨。
“怎麽弄的?好像釘子釘的一樣。”
果然是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了始作俑者是一根可惡的釘子。
聞若青見她眉毛都沒擡一下,手上的動作又輕又穩,覺得她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了。
“那大雁是你射下來的吧?”他出其不意地問,就見她正往傷口上撒藥粉的手停了一停。
她讪笑着擡起了眼,“您猜出來了?”
這有什麽難猜的,很明顯好不好,之前不過是他自己想到旁人身上了。
“那張弓上的弦也是你繃的?”
“是呀,您看能不能行?”
“當然行,繃得不錯,”他實話實說,“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本事,怎麽不直說?瞞着幹什麽?”
“這個……小時候我父親教我射箭,我母親很不喜歡,說把我教野了,以後嫁不出去,我們就只好瞞着她,就這麽瞞習慣了……小時候鄰居們看見爹爹帶我出去騎馬,還給我做了張小弓,也說我是個不安分的。”
聞若青真是啼笑皆非,這是什麽理由?好牽強,也不知真的假的。
“你有這樣的本領是你的長處,別人炫耀還來不及,就你還藏着掖着。”他說她。
“真的嗎?”她不确定地問,“您家裏的人不會覺得我太野?鄰居們都說我是個野丫頭,把我娘氣得不行。”
“也不看看我們家是幹什麽的。”他沒好氣地說,這都把他家的人看成什麽了。
“哦,對呀,我糊塗了,”她笑盈盈的,想了一想又小心地問:“那大雁死了一只,聽人說不吉利,您不在乎麽?”
“這有什麽?死就死了吧,我無所謂,難不成你還在乎?”
“我……不在乎。”她又心虛了一下。
“這不就對了,源姐兒齊姐兒她們也會射箭,不過沒你射得好,哪時候空了帶你們去郊外打獵,你打過沒有?”
“打過的,”她老老實實地說,“兔子、野豬都打過不少,有回還在山裏打到過一只狐貍。”
他再次意外,很感興趣地問她:“那你還會些什麽?”
她想了一想,其他的好像自己什麽都會一點,但好像又什麽都不精通,“除了射箭,還有……算賬?”
“……”他沒話說了,誰不知道她最擅長算賬了。
“好了!”尹沉壁一面跟他聊東聊西,一面把他的傷口裹好,拿小布條不松不緊地捆紮好。
聞若青舉起手來看了看,不錯,比他自己和聞竣包紮得都妥帖。
“包得很好!”不知不覺間,他把她拿屬下對待了,下面的人辦事辦得好,就不能吝啬誇獎和肯定。
尹沉壁心情也不錯,他能讓她給他包紮,還誇獎了她,看來兩個人的關系也算是有了一點小小的進展。
這時栖雲端着食盤進來,尹沉壁趕緊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擺好了碗盞,她問他:“您的手不方便,要不要我伺候您吃飯?”
“哪那麽麻煩啊,你忙你的吧。剛才在幹什麽?就是我進來之前?”
哎呀,他老追着這問幹什麽?偏偏這個絕不能說。尹沉壁裝沒聽見,跑到淨室裏倒水去了。
她磨磨蹭蹭地出來,聞若青已經吃了一大半,看她出來了便對她說:“我有事要跟你說。”
“您說好了。”
他放下筷子:“明兒起我暫時回霁風院去住,這幾天我在兵馬司排了晚上巡城的班,從宵禁後直到五更,所以還是在外院方便一點,等換了班,再回這裏。”
“哦,好,那需要幫您把東西搬些回去麽?”
“不必了,若需要什麽東西,我差人過來拿便是。”他猶豫了一會兒,又道:“若有什麽事需要找我,你就帶個信給霁風院的小厮。”
這天清早聞若青巡完街,回了霁風院倒頭大睡,起來時已是日近中午,他收拾停當,出了東側門,看見外頭停了一輛很眼生的馬車。
門房不待他詢問,馬上道:“是來找六少夫人的,說是她二舅。”
聞若青想了想,對聞竣道:“你先去兵馬司吧,我一會兒再過去。”
聞竣做為他的貼身侍從,也在兵馬司裏領了個吏目的職位,當下點了點頭,先走了。
聞若青進了門,去了松伯齋的會客廳。
她家裏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她二舅這會兒上門,他還真有點好奇他這位夫人會怎麽應對。
他從回廊繞到廳堂窗下,在外頭站着聽。
“你怎麽能這麽忘恩負義呢?那年鬧饑荒,你上我家來要錢,我不給了你兩袋大米嗎?那天我去你娘那,她是說我胡扯,你說說,有沒有這回事?”
說話的人義憤填膺,想來就是她二舅。
“母親一直不許我與你們來往,所以我是瞞着她的,當年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求到您府上去,我在外頭站了一夜,您才打發門房給了我兩袋米。”
尹沉壁說話的聲音很冷靜,聽不出什麽情緒,“我很感激您,後來莊子裏情況好了,一收到錢我就馬上去還您,一袋大米市價一兩銀子,我還了您三兩,送到您手上時是您自己随手丢了,說是打發叫花子的錢沒指望要回來。”
她二舅默了一默,好半天才開口,“饑荒時大家都不容易,我們家自己都要吃,能勻出來給你都算不錯了,後來沒收你銀子,不是想着你家困難麽?”
尹沉壁道:“是,所以我的确很感激您,俗話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您當年沒收那三兩銀子,今天我還您三十兩,但是您說的事,我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她二舅很不以為然地說:“這能算什麽事?不就想請你夫君點個頭,給你表弟在燕雲軍裏尋個差事嘛,西北大營都是聞家的,這點事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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