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十個皇後

他身上帶着淡淡的煙草味,其中還混雜着一絲微不可聞的醇香酒氣,許是來的太過匆忙,他如墨的黑發肆意傾洩在身後,被殿外的寒風吹動,鬓間的發絲略顯淩亂。

林瑟瑟唇瓣輕顫兩下,嗓音微微有些沙啞:“哥哥……”

司徒聲聽到她的聲音,只是眸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而後當着太上皇的面,從容不迫的松開了掌中的青花瓷碗。

只聽見‘哐當’一聲,那青花瓷碗一下摔到了地面上,破碎的瓷片混着姜湯向外迸濺而出,卻是濺了太上皇一腳的泥點子。

垂首不語的燕王,緩緩擡起眼眸,他的眉骨微動,眸底是令人看不懂的複雜之色。

司徒聲挑了挑眉,望着太上皇布着皺紋的臉龐,輕描淡寫道:“手滑了。”

雖然他表現的雲淡風輕,但他的呼吸卻不怎麽平穩,隐約中還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太上皇不怒反笑,他的眸光定格在司徒聲身後的林瑟瑟身上,嘴角的笑意越發濃烈:“司卿怎麽來了?”

是了,他并未命人去給司徒聲送信,不過短短片刻的時間,林瑟瑟前腳剛到了這慈寧宮,司徒聲便緊跟着過來了。

啧,知道的以為他們是義兄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婚別離後的小夫妻。

他們兩人的兄妹之情,可真是好到令人羨慕呢。

見太上皇投來灼灼的目光,司徒聲薄唇微抿,緩緩垂下漆黑的眼眸。

他方才剛回到齋宮裏,還未消停半個時辰,歲山便突然跑了過來,道是林瑟瑟被太上皇請去了慈寧宮。

太上皇向來不愛管皇帝的閑事,因此他必然不是為了她被皇帝寵幸之事,而叫她前去慈寧宮。

這樣急着喚她去,怕是因為昨日溫室之事。

許是太上皇察覺到了麽麽蹊跷之處,便叫她過去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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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上皇的性子有別于常人,面上瞧着總是笑眯眯的,實際上性格極為扭曲殘忍,但凡她稍微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按照太上皇的為人處事,約莫都會直接将她處置掉。

他顧不得與她置氣,在收到歲山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動用輕功趕到了慈寧宮外。

幸好,幸好他趕到了。

林瑟瑟手中的那一碗紅褐色的姜湯,其中摻了大劑量的鶴頂紅,那碗底甚至還有未化開的藥丸殘渣。

這鶴頂紅是毒中之王,若是她喝下去,哪怕只有一口,她都會必死無疑。

一想到他只要再來遲一步,她便會将那攙着鶴頂紅的毒湯喝進去,他的胸口便隐隐有些發悶,像是被堵上了一塊巨石,憋得喘不上氣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麽麽會這樣難受,即便他已經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可身體還是本能的出現了不适的反應。

司徒聲面色疲憊,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擡起眼眸看向了太上皇:“自然是來請安,不然太上皇以為我是來做麽麽的?”

他的語氣略顯敷衍,但太上皇并不在意:“寡人聽皇後道,你答應為皇後作一幅畫?”

司徒聲微微側首,瞥了一眼林瑟瑟,像是在向她求證太上皇所說的話。

早上剛發生過那樣尴尬的事情,她不敢與他對視,只好別過頭去,低聲道:“九千歲日理萬機,怕是沒有時間,屆時兒臣去蘭汀苑讓畫師來畫便是了。”

這話是對着太上皇說的,也算是側面回應了司徒聲存疑的眸光。

他正要說些麽麽,卻聽太上皇笑眯眯道:“說起來,皇帝前兩日還跟寡人念叨,想要與皇後入一張畫像。司卿畫技超群,便由你來為他們入畫好了。”

按照晉國歷年的規矩,在皇帝立後之時,就要請畫師為帝後二人入畫,而後再将那畫像挂入贏家祠堂。

但因為皇帝之前極為厭惡皇後,這入畫之事便被尋了借口一拖再拖,直到今日都未曾落實下來。

太上皇也不管司徒聲想不想答應,直接一錘定音:“寡人看擇日不如撞日,司卿今日就去坤寧宮為帝後兩人入畫。”

說罷,他便對着衆人下了逐客令:“寡人有些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這裏是太後的慈寧宮,而太上皇從不與太後同寝,他都是自己獨居在乾清宮裏。

按理來說,他若是覺得體乏,便應該回他自己的乾清宮裏去休息,但他卻說讓他們退下,顯然他并沒有絲毫要離開慈寧宮的意思。

太後聽到這話,臉色驀地一白,卻是沒忍住腿腳發軟,一下癱倒了過去。

嬴非非似乎是感應到了麽麽,她有些狼狽的爬上前去,将太後護在了身後:“父皇,明日便是兒臣的及笄禮,母後答應去清華殿給兒臣繡嫁衣……”

太上皇神色不耐的打斷了她:“既明日才是及笄禮,那離你嫁人還遠着,若不然你便一并留在慈寧宮,讓她在這裏給你繡嫁衣。”

嬴非非還想在說些麽麽,卻被太後一把攥住了手臂:“你父皇說的是,現在繡嫁衣還太早,你先退下吧。”

太後說這話時,身子顫抖的不成樣子,她的嗓音無助又略顯悲涼。

她已經看到了,自己即将要面對的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嬴非非自然聽出了太後嗓音中的恐懼之色,她想起方才那扇在她母後臉上的響亮一掌,擰着腦袋的搖頭:“我不走……”

在人前,太上皇都毫不留情,若是在人後,他指不定要如何對待她母後。

太後像是被嬴非非這句話給激怒了,她揚起手臂便要朝着嬴非非的臉上甩去,但當她看到嬴非非眸中的驚恐之時,這一掌卻終究是沒有落下去。

她将嬴非非捧在手裏呵護,從小到大都沒有大聲訓斥過嬴非非一句,又怎麽能忍心對嬴非非動手?

她趕在太上皇開口之前,對着嬴非非厲聲斥道:“哀家讓你走便走,你若是再敢忤逆哀家,哀家便罰你去祠堂跪上三日。”

許是被太後面上的怒色吓到了,嬴非非不敢再多說一句,她眸中噙着淚水,動作遲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見嬴非非妥協,太後總算松了口氣。

這麽多年,她早已經習慣了太上皇陰晴不定的性子,或許是因為他這兩年不在京城,她自己在皇宮裏待習慣了,一時之間卻是忘記了他往日的忌諱。

總歸逃也逃不過,那便只好逆來順受,老老實實的承受他的怒氣。

她認命的阖上雙眸,正準備接受那狂風暴雨,耳邊卻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母後的誕辰将至,兒臣特意求來了福祿平安石,聽聞那平安石需要長者賜字才靈驗。不知母後可願移步坤寧宮,在平安石上賜字?”

太後怔愣的側過頭去,只見林瑟瑟停步在不遠處,唇畔帶着淺淺的梨渦,面上的笑容看起來溫和明媚。

她微微蹙起眉頭,神色略顯複雜。

皇後……為麽麽要幫她?

林瑟瑟見太後失神不語,面色平靜的繼續道:“兒臣本想請父皇為平安石賜字,但父皇身體疲乏,兒臣不敢擾了父皇歇息,只好煩勞母後去一趟坤寧宮了。”

這樣合情合理的理由,竟讓太上皇一時之間找不到麽麽拒絕的理由。

太後的嘴唇蠕動了兩下,似乎是想說些麽麽,但在那之前,林瑟瑟便已經将她扶起,與嬴非非一同架起她離開了慈寧宮。

太上皇望着她們離去的背影,眸色略顯陰沉,他削瘦的指關節輕叩在椅子把上,面部肌肉微不可見的抽搐了兩下。

司徒聲不動聲色的擋住了太上皇的視線,他的眸光從太上皇身上掃過,而後又落在了燕王身上:“燕王日日跟在太上皇身邊,倒是替皇上盡孝了。”

他的語氣中隐隐帶着一絲嘲弄,聽着像是在誇贊燕王孝順,實則是在譏諷燕王是太上皇身邊乖順的走狗。

燕王仿佛沒有聽出他的嘲諷,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既是義父,孝順也是應當的。”

兩人的視線相觸,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司徒聲不經意間從燕王的眼眸裏,尋到了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他微微皺眉,正要再仔細看一看,燕王卻已經別過了眼眸,錯開了與他相交的視線。

許是察覺到司徒聲探究的目光,太上皇嗓音淡淡道:“既是要為帝後入畫,自然是好好準備妥當,趁着時間尚早,快回去準備吧。”

這便是對司徒聲下了逐客令。

司徒聲沒再多說麽麽,只是臨走之前,側過身子又深深凝望了燕王一眼。

待殿內的人都走了幹淨,太上皇細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用指腹沿着茶杯的邊沿描繪摩挲。

空氣寂靜的猶如墳地,連對方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氛圍十分古怪,若是一般人在此,定然是要忍不住先開口,去打破這平靜又詭異的氣氛。

但偏偏燕王不是一般人,他像是沒有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常,自顧自捧着湯婆子,神情自若的坐在靠背交椅上。

不知沉默了多久,終是太上皇先開了口:“她們是你放進去的?”

燕王揚起唇畔:“是。”

太上皇面色沉了沉:“你便不怕寡人降罪于你?”

燕王輕笑一聲,眸中帶着些嘲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太上皇又沉默了。

這一次,燕王卻沒有耐心繼續陪太上皇沉默下去,他将頸間的狐裘向裏掖了掖,捧着湯婆子朝太上皇微微颔首:“若是沒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往外走了兩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麽麽似的,驀地停住了腳步:“哦,對了。我對皇後很感興趣,你暫時不要動她。”

太上皇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嗓音帶着淡淡的關切:“你的臉,還難受嗎?”

燕王的腳步一頓,挺得筆直的背影略顯寂寥。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指尖的涼意卻絲毫滲不進皮膚裏,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自己扯唇笑道:“托您的福,已經不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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