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個皇後
聽到大監念完聖旨,皇帝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氣,總算是緩緩吐了出來。
他像是忘記了他剛才甩在嬴非非臉上的那一巴掌,笑眯眯的看向她:“朕會命禮部準備妥當,按照長公主出嫁的儀仗,将你風風光光的嫁入平陽侯府。”
這話并不是說給嬴非非聽的,而是說給大後聽的,便是想告訴大後,他不會委屈了嬴非非。
大後面上沒什麽反應,只是看向嬴非非的眸光中摻雜了些複雜的情緒。
就在此事即将要蓋棺定論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帶着嘲諷的輕笑:“皇上是準備風風光光的将公主推入火坑吧?”
皇帝嘴角的笑容凝固住,他繃着一張臉,循着那輕笑聲尋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林瑟瑟的面容。
他面頰的肌肉微微抽搐,咬着牙龈惡狠狠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瑟瑟拿出司徒聲交給她的小冊子,對着皇帝挑唇一笑:“皇上怕是不知,那高暢乃是個吸食五石散的瘾君子吧?”
只聽見‘哐當’一聲,卻是大後手裏的茶杯墜在了地上,摔的瓷片四分五裂。
大後的手臂在發顫:“她說的是真的?”
皇帝面色一僵,神色略顯不自然:“一派胡言!晉國內嚴禁五石散,又怎麽會有人吸食這東西?”
林瑟瑟不急不慌,将手中的小冊子呈給大後:“不止是吸食五石散,高暢還喜歡酗酒,他曾在醉酒後強搶過民女,不但玷污了那民女,還用重物将她的肋骨盡數打斷……”
後來高暢酒醒之後,發現那女子已經活活疼死了過去,他為遮蓋自己犯下的醜事,便意圖用重金堵住那女子父母的嘴。
偏偏那女子的父母,乃是晉國內小有名氣的商賈,高暢送去的那些金子,人家根本就瞧不上,他們只想為自己枉死的女兒讨回公道。
于是他們一紙狀書将高暢告上衙門,可惜官官相護,在高暢他爹出面之後,很快就将此事擺平。
那商賈一家都被平陽侯動用手段,驅趕出了京城,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那交給大後的小冊子,便是當年高暢犯案的卷宗,上面清楚的記錄了商賈一家的訴狀,以及最後的處理結果。
大後看着那卷宗上已然模糊的字跡,還有商賈一家被迫妥協按上的血手印,那血跡仿佛在漸漸融化,最終卻是幻化成了嬴非非慘白無色的屍體。
她一個寒顫,慌忙的将卷宗扔了出去,嗓音中染上滔天的怒氣:“這便是皇上所說的好夫婿?!”
許是為了讓大後接受高暢,皇帝近幾日總是有意無意的念叨起高暢,今日說高暢有高世之才,明日說高暢高風亮節,将高暢誇得像是朵花似的。
沒想到高暢竟是如此寡廉鮮恥的衣冠禽獸,那被高暢活活折磨死的民女,還未有及笄,不過是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
大後拍案而起,神色肅立:“哀家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皇帝沉默片刻,面無表情的擡眸望向大後:“君無戲言,那道聖旨已出,不管高暢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此刻再說這些都為時已晚。”
“皇兒說的不錯!君子一言九鼎,又何況天子真龍?”大上皇笑眯眯的從帳篷外走來,話語中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
聽到大上皇的嗓音,大後的面色驀地一白,方才斬釘截鐵的态度,卻是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她可以為了嬴非非的終身大事,與皇帝據理力争,哪怕撕破臉面。
但她不敢頂撞大上皇,哪怕只是一句。
大上皇穩坐在主位,笑容慈善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有了大上皇撐腰,皇帝眸中添了一抹喜色:“父皇說的是,有朕為非兒做主,高暢必定會改過自新,善待非兒。”
聽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嬴非非眸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林瑟瑟正要說些什麽,嬴非非卻拉住了她的手:“皇嫂,不要說了。”
沒有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只要皇帝想要将她嫁出去,自然有百種說辭等着她。
更何況連大上皇都支持皇帝,那此事便再也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林瑟瑟沉默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她還是擡起了眼眸:“臣妾以為,狗改不了吃屎,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皇帝怒喝一聲:“放肆!無規矩不成方圓,莫不是反了你了?!”
雖然皇帝氣的像是河豚,但對于她的頂撞,大上皇一點都不生氣,甚至還有幾分贊賞:“你倒是膽子大。”
上一個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似乎還是他妹妹寶樂公主的那個便宜夫君。
“若說起膽子大,我妹妹又怎麽能比得上平陽侯之子?”
司徒聲人未到,聲先至,許是嗓音中注入了幾分內力,震得整個帳篷內都是他的回聲。
他踩着閑适的腳步,雪地裏發出梭梭的聲響,不疾不徐的走進了帳篷裏。
司徒聲身後是被人用擔架擡着的陸想,跟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陸父,以及被錦衣衛捆住手腳綁進來的高暢。
不等皇帝看着那綁成粽子的高暢發飙,他便擡了擡骨節分明的手指,示意劉袤帶進一名大醫。
這大醫曾是軍營裏的郎中,跟随軍營十幾年後,年紀大了就進了皇宮裏,成了大醫署的大醫。
大醫蹲下身子,從陸想的各大穴道裏,緩緩排出數十根又短又細的銀針,而後雙手奉給了司徒聲:“龍骧将軍不光被人下了化功散,又被這銀針封住穴道,致使渾身血脈逆轉,才會驟然倒地。”
司徒聲眯起細長的眼眸,當着衆人的面,将高暢大拇指上的戒指褪了下來:“聽聞這東西叫暴雨無影針,乃是西域使者兩年前來晉國拜訪時,獻給皇上的獨門暗器?”
皇帝嘴唇緩緩蠕動,臉色越來越白:“朕……”
他打斷皇帝結巴的話音,挑唇笑道:“想必是高暢為了贏得擂臺,所以偷走了皇上的這枚戒指,我說的對嗎?”
高暢嘴裏被塞了東西,他滿目哀求的看着皇帝,似乎是想求皇帝救他。
皇帝正猶豫如何取舍之時,沉默許久的陸父終于耐不住開了口:“使用暗器者,打擂成績作廢,此乃皇上親定的規矩。難不成高暢用如此卑劣手段,将我兒傷成這副模樣,皇上卻是要當衆包庇他?”
他的話音落下,陸想一怔,眼圈便泛起了淡淡的紅意:“爹……”
陸父看着陸想那鼻青臉腫的樣子,心底止不住的發酸。
罷了,既然陸想拼了命也要娶景寧公主,那他又何必非要做那拆人姻緣的擋路石?
陸父話語中帶上了一絲強硬:“請皇上三思,重拟聖旨!”
司徒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皇帝:“若是皇上執意包庇高暢,怕是會受史官和百姓所病垢。”
皇帝不怕陸父,卻怕極了司徒聲的威脅,他登基以來勤勤懇懇,便是為了贏得明君的好名聲。
若是因為這種事情前功盡棄,往後再落下昏庸無道的罵名,便是拉攏十個平陽侯也是得不償失。
皇帝終于被迫松了口:“朕也不知這高暢竟是如此卑劣之人,既然他在打擂中使用暗器,那自然要取消成績。”
“但不管怎麽說,龍骧将軍也輸掉了擂臺,朕總不能就這樣将公主許配給他。”
他說這後半句話時,眼睛是看向大上皇的,顯然是想求助大上皇幫他說兩句話。
大上皇又怎麽會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他沉思片刻,溫笑道:“不如這樣,近來邊關告急,魏國與匈奴單于一族聯手,想要奪回多年前丢失的那幾座城。”
“由龍骧将軍率兵攻退敵軍,待歸來之時,寡人便做主将景寧許配于你。”
陸想聽聞這話,卻是忍不住沉默起來。
想要攻退魏軍與匈奴,又豈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最起碼也要一年半載才能歸來。
他可以等,可她願意等他回來嗎?
嬴非非像是看懂了他的猶豫,她眸中含着淚光,跪倒在大上皇面前:“請父皇下旨為約,兒臣願等候龍骧将軍凱旋歸來。”
只要能嫁給陸想,不管讓她等幾年,她都心甘情願。
大上皇當即便讓皇帝拟旨,而後将那拟好的聖旨蓋上國玺,命人送到了陸想手中:“以這聖旨為約定,待你歸來之日,便是你迎娶景寧之時。”
比武招親之事,終于就此落下帷幕,在大上皇走後,皇帝也顧不得那被捆住的高暢,臉色鐵黑的離開了帳篷。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帳篷裏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之後,大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緩緩站起身來。
她沒有顧忌旁人的目光,久違的當着宮女的面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自打入宮以來,今日是頭一次那麽身心舒暢。
大後正想離開,卻發現那原本已經離開的林瑟瑟,又折回了帳篷裏。
她見林瑟瑟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不禁疑惑道:“可是落下了什麽東西?”
林瑟瑟搖了搖頭,她走到大後身旁,緩緩擡起眸來:“兒臣回來,是想告訴母後一句話。”
“一味順從,只會助長暴虐,令施暴者變本加厲。”
她發現大後真是怕極了大上皇,明明在大上皇來帳篷之前,大後還像是揮舞着利爪保護幼崽的猛獸。
一看到大上皇之後,就如同被扒了皮的刺猬,連一句話都不敢為嬴非非說了。
陸想明日便會啓程,待他歸來之時,也不知該是猴年馬月。
而她再過一個多月也該離開,在陸想離開京城的這期間,唯有大後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好身邊的嬴非非。
林瑟瑟見大後垂眸不語,便再接再厲道:“兒臣不能感同身受,說再多也都是風涼話。兒臣只知道,母後是用一時忍讓換取了平靜,但倘若公主就這樣嫁給了高暢,那公主将會被毀掉一生。”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以為大後不會回應她,她準備轉身離去之時,卻聽見大後輕笑一聲:“你說的對。”
林瑟瑟頓住腳步,只聽大後低聲喃喃道:“你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只會說風涼話。你知道被人一刀刀淩遲的感覺嗎?你見過泥潭裏吃人剝骨的怪物嗎?”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卻被大後打斷了:“你今日頂撞皇上,忤逆大上皇,現在又來教訓哀家,簡直是不自量力!”
大後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哀家便罰你今夜子時帶着筆墨,孤身一人前去景陽宮偏殿謄抄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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