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想到秦若依,郁殊的神色逐漸冷淡了下來,雙眸細微的光芒也逐漸暗沉。如霜打的花兒一般,未等綻放,便已凋零。
他不會忘記,為讓他交出權勢,她不惜用性命相脅迫,逼着他放下一切,甚至搬出了以往的情誼,哪怕……他會因此殒命。
他爬上高處,念了那麽久的人,一心想讓他死,何其諷刺?
她若知道他還活着,會如何?歡喜?失落?
會遺憾吧。
“剛巧你醒了過來,也省的喂藥麻煩了。”蘇棠的聲音傳來,她走到床邊火爐旁,上方的藥汁正泛着熱氣。
将藥端下來盛在碗裏,順手在火爐煮上一盆雪水。
蘇棠端着藥碗到床邊,舀了一勺便要湊近到少年唇邊。
郁殊目光漆黑一片,無半絲波動,他只是打量着眼前的藥汁良久:“我身上已無任何價值,你也無須裝模作樣。”稚嫩的嗓音仍嘶啞的厲害。
世人皆有所圖,她也不會例外。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人這般傻,寧願拖着一個累贅,還是一個極有可能為她招來殺身之禍的累贅。
蘇棠不解望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對,她拿着瓷勺的手微抖。
這個少年的眼神,太像郁殊了,正如當初他半靠在她膝蓋上,這樣随意望着她的情形一模一樣——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神。
不同的是,那時他滿目的深邃讓人難以捉摸,唯恐被吸入其中,而今卻是……鋪天蓋地的空洞。
蘇棠輕抿朱唇,穩了穩心神方道:“我不過喂你吃藥罷了。”
郁殊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緊閉雙眸再不看她:“你若也想報複我,趁此刻殺了我更好。”
Advertisement
他說得很平靜,神色間無半點生機。
雖然他不記得,除卻将她買回府後,自己與她之間還有何恩怨,但所有人都盼着他死,确是肯定的。
蘇棠看着他的眉目,沉穩的不似一個少年,沉思片刻,最終将藥碗“啪”的一聲放在床邊的桌上,人也坐在火爐旁,安靜烤着冰涼的手。
聽着身側的動靜,郁殊心底終忍不住冷笑。
果真這般,不過是個沒什麽耐心的蠢女人罷了,如此快的便暴露了目的。
什麽喂藥,也不過只是索他命的借口。
此一生,他的這雙手沾滿鮮血,是以一直為人所棄,他竟覺本該如此。
他污濁如厲鬼,便不該妄想凡人垂憐。
身側,有細微的粗布麻衣摩挲的聲音傳來。
蘇棠站起身,以手背觸了觸藥碗,已沒有了方才的滾燙,她将瓷勺放在一旁,起身悄然走到床邊,俯視着床上的少年。
郁殊依舊閉着眸,他不記得誰人說過,他像一匹深夜的野獸,總能察覺到周圍丁點兒風吹草動,并防備着一切。
那個女人要動手了吧。
“得罪了。”女人的聲音仍帶着幾分歉意。
郁殊一動未動。
下刻,他卻突然感覺下颌微動,一只被烤得幹燥而溫暖的手,鉗制了他的下巴,掰開了他的嘴,随後,滿口的苦澀以及溫熱的藥汁灌了進來,直沖他的喉嚨,迫使他咽下幾大口。
“你,咳……”郁殊猛地咳嗽一聲,牽扯到身上的傷口,臉色煞白。
蘇棠卻已極快将藥汁灌完,藥碗放在一旁,拿過絹帕便要擦拭他的唇角。
“滾。”少年的聲音沙啞陰厲,目光終于不負方才的空洞,恨恨盯着她。
從未有人這樣待他,也無人敢這般!
蘇棠拿着絹帕的手一頓,被少年這樣眼神盯着,如一頭瞄準了獵物的野獸一般,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雙臂也受傷嚴重,不能對她如何,索性繼續将他唇角殘留的藥漬擦去。
“你的身子若不喝藥,只怕連這個臘月都熬不下去。”她慢條斯理道,拿過桌上的紙包,拿出一個青瓷瓶,裏面裝着淡青色藥膏。
這也是那老大夫開的,止血愈傷的,一小瓶便七錢銀子,金貴的緊。
蘇棠将瓷瓶塞打開,扭頭看了眼少年,遲疑了下:“事急從權,你如今傷重,我為你上藥亦是不得已而為之。”到底男女授受不親。
少年未曾理會,只以那漆黑如深淵般的眸子死死望着她。
蘇棠睫毛輕顫了下,上前便要掀開他身上的被褥。
卻在掀開的瞬間,她只覺眼前一暗,一只血痕遍布的手驀地擡起,掐着她的脖頸。
只是因為受傷之故,那只掐着她的手并無力氣。
蘇棠一頓。
頸上那只手在細微的顫抖着,少年也因着用力,臉色青白,額頭陣陣冷汗,手臂上深入骨的傷口再次溢出血來,一點點順着蒼白的小臂滑到手肘,滴落在被子上。
“休要……再碰我……”郁殊的嗓音逐漸綿軟。
蘇棠垂眸,看了眼他滴血的小臂:“我方才說錯了,你不止熬不過臘月,若這樣下去,只怕今夜便會血盡而亡。”
“……”郁殊沒有再回應,只是望着自己的手。
強大的意志力如被沖塌,那手太過瘦小,瘦小到……不像他的手。
蘇棠望向這少年。
因着疼痛,他的眼神有些渙散,氣息紊亂而虛弱。只有那只手,仍固執而防備的放在她的頸部。
他真的……像極了郁殊,此刻明明痛的要命、卻依舊不做聲的偏執模樣,太像了。
郁殊也曾受過傷。
他那樣的“奸佞權臣”,總少不了刺殺的人。
偶有一日,他肩頭中了一劍,未曾知會任何人,只一頭鑽進了她的房中。
那一劍極深,還抹了毒,險些殃及到他的心口。
她受了驚吓,便要去找大夫。郁殊卻喚住了她,如此刻一般,掐着她的頸啞聲道:“不許告訴任何人。”
她蒼白着臉點頭。
郁殊本掐着的動作逐漸無力,他輕撫了下她的面頰,低聲道了句:“真乖,去将酒與蠟燭拿來。”
那次,郁殊喝了半壇酒。
那次,她第一次剜去一個人的肩頭肉。燒紅的匕首鑽進他的肩頭,在血肉裏橫行,黏膩的聲音如催命符,她一點點剜去了泛着黑的肉。
而郁殊,只是蒼白着臉躺在那兒,臉上青白,大汗淋漓。
剜完了,上了藥,他還對着她朦胧笑了笑,語氣溫柔:“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旁人若知道了,可就活不成了。”
她點頭,活不成的不會是他,只能是她。
他滿意了,又如平常一般躺在她的膝蓋上,摸了摸她的眉眼:“真好看。”道完便徹底昏睡過去。
之後,他在她的後院,待了整整十五日,不曾出門,不曾見客,只是陪着她。
京城關于她專寵于後院的傳聞,也是那時傳出去的。
直到宮裏來了懿旨,點名要見郁殊,他方才離開。
之後,兩個月未曾出現在後院,只聽說他又開始忙碌起來。
蘇棠猛地回神。
眼前少年已有些堅持不住了。
無奈輕嘆一聲,蘇棠抓着少年手腕上僅有的一塊沒受傷的肌膚,将他的手拿了下來。
少年幾乎立刻回神,睜開了眼,滿眼防備緊盯着她。
“你如今沒有任何力氣,又能奈我何。”蘇棠拿過絹帕,輕輕擦了擦他手臂上的血跡,而後将其放入被褥下,又撫着他慢慢躺下。
少年的眼神又有些渙散。
蘇棠輕嘆,他的防備心也這般重,不碰還好,若碰了,他便會立即清醒。仿佛支配他身子的,不是力氣,而是……他過于強大的意志。
藥膏,今日只怕是上不成了,免得最後他因着過激,全身傷病再加重。
蘇棠拿過藥碗便朝外面走去,卻在走到外屋時,鬼使神差的以食指蹭了點殘餘的藥汁,放入口中。
只一點便苦澀的令人作嘔。
蘇棠緊皺眉心,輕輕搖頭,她最怕苦了,幼時但凡偶感風寒,爹便會将她抱在腿上,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拿着蜜餞,喝一口,喂一下。
真不知那少年方才喝藥時,如何做到全無表情的。
将藥碗刷好,火爐上的熱水已經煮沸,正咕嚕冒着熱氣。
蘇棠照那阿婆所說,小心端着熱水,一點點灌入水井口中,陣陣熱氣蒸騰,在她睫毛上氤氲出幾滴極小的水珠,晶瑩剔透。
她眨了眨眸,水珠順着臉龐低落,如一滴淚,頃刻隐在雪上。
蘇棠試了試水井的壓柄,果真松動了些許,又等了片刻,已經能夠壓動。
起初上來了幾塊碎冰,“噗通”砸在地上,而後方才是隐隐泛着霧氣的水,清冽澄澈。
蘇棠抿唇笑了笑,心底隐隐生出幾分安心,左右是渴不死了。
許是天色嚴寒,水井的水竟讓人覺得并不太冷,她接了盆水,漱口潔面,又拆開幾日未曾打理過的青絲,一點點撩着清水,整理着。
待到梳洗過後,方才走進屋內,火爐仍燒的旺盛,少年依舊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眸。
如今水倒是有了,飯食卻還是須得準備的。
輕嘆一聲,蘇棠在包袱中摸出些許銀兩,走出門去。
她悄悄鎖院門之際,一旁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傳來,驚了蘇棠一跳,轉過身方才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正從不遠處的隔壁大門走出。
那男子生着高大魁梧的身形,古銅的皮膚,一雙劍眉星目,魯莽中又添了似俊朗,穿着一身黑衣,神色冷的凍人。
想到二人如今已是鄰居,此人今晨還曾掃過自家門前雪,蘇棠颔首笑了笑:“李公子。”
李阿生目光從她的手上一掃而過,未曾言語,只點點頭算作回應,徑自離去。
蘇棠也不在意,看了眼已院門,朝市集走去。
……
聽着院中落鎖的動靜,郁殊幾乎立時睜開雙眸,如寶石般的眸光緊斂。
他吃力擡起手,手臂上的傷口在粗麻被褥摩擦的生疼,他只咬牙忍着。
他的手瘦弱而稚嫩,嗓音也如同少年。
這一切都太過詭異。
郁殊緊蹙眉心,終以手撐着身子,一點一點的坐起。
細微的動作,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全身的傷口牽扯着,好些已裂開,染在衣服內,一片黏膩。
他大口呼吸着,眼前一陣陣黑,幾欲暈厥。
當赤腳終于踩在地上,右腿骨更是一陣陣鑽心的痛。
那個剛學會“争食”的少年帝王,親自命人持棍棒打在了他這條腿上,他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的身形矮了,那雙赤足,也小了,本合身的袍服,此刻都空蕩蕩的墜在身下。
郁殊深吸一口氣,一瘸一拐朝外屋走去,全身陣陣濕潤,只不知是疼出的汗,亦或是傷口裂開的血。
他終站定在水井旁,那裏擱置着一盆水。
郁殊踩在雪上,徹骨的寒都已察覺不到,身子痛的不受控的微顫。
他低頭,看着水盆中的倒影。
一個少年,眉目很是熟悉。
他伸手,那少年也伸手。
像極了……當初被那個傾城女子抛棄在街頭的“野狗”;也像極了被那穿着月白色紗裙的女孩放棄的“乞丐”。
心中一緊,郁殊猛地轉身,只動作太急,人倏地倒在地上,身上、手上的血染紅了地上的雪……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