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邊關局勢漸緊,固永鎮位于邊陲,市集上的人煙都稀少了些,卻也有世代居于此處的百姓習慣了這種陣勢,如常做買賣。

蘇棠這段時日關了酒館,但有些老酒客仍會上門買酒。

這日,長河邊的青娘要幾壇大曲酒,只是她手裏拖着一頭獵殺的羊,空不出手來。

蘇棠想了想,長河距離酒館甚近,駕馬來回不過半柱香,便說給她送過去。

青娘生的很是高大,平日長發高高束起,英氣的緊。

聽聞她年輕時也是飒爽女子,曾入過馬幫,當過副幫主,與一衆人劫富濟貧。後來新帝登基,朝廷出手,在此處撥銀開市,青娘急流勇退,一人獨居于長河畔。

“蘇棠,你莫不是真同酒館那小白臉看對眼了吧?”到了河畔,青娘将羊扔到一旁,接手她手中酒壇,随意問着,“生的還沒阿花壯。”

阿花是青娘養的一條獵犬。

蘇棠無奈:“沒法子,早知當初,我便多出些銀子将酒館盤下來,将人趕出去了。”

“的确,”青娘認同的點點頭,“我大漠旁的沒有,漢子多得是,讓你随便挑。”

蘇棠笑:“随便挑也得讓人看得上我啊。”

“怕什麽?”青娘輕哼一聲,“看不上就打暈了擡回去。”

蘇棠看了眼她利落的身手,只笑着替她将剩下幾壇酒卸下。

莫說她不會将人打暈,便是真有這樣的心思,也沒有青娘的身手和力氣啊。

這話,也便青娘能說的如此令人心口折服。

眼見黃昏已至,天色昏沉,隐有西風陣陣,吹得黃沙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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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忙翻身上馬,對青娘道別後,戴上帷帽,裹緊面紗朝酒館折返。

市集上好些人也開始收拾攤位了,以往被人群擠的狹窄的道路,今日卻寬闊了許多。

蘇棠揮了下缰繩,後腳輕踢了下馬腹,馬匹速度加快了些,酒館正在前方。

前方黃土所建的已廢棄的老城門處,一陣陣馬蹄聲傳來。

蘇棠匆忙勒緊缰繩,駕馬朝道邊躲去。

馬蹄聲越發的近,隐約的黃沙中,五個騎着高頭大馬的黑衣男子擁着一輛馬車飛快駛來。

那些黑衣男子均帶着黑色帷帽,黑色的面紗擋住了風沙,也遮住了臉。

而那輛馬車……

蘇棠眯眸,隔着一層帷帽與紅紗,只能隐約看見那輛馬車四周裹着上等的玄色綢緞,上方還有緋色雲紋,帷簾将馬車遮擋的嚴嚴實實,擋住了漫天風沙。

蘇棠抓着缰繩的手一緊,那馬車瞧來不像大漠這邊的粗犷,反而處處透着精致,那些人瞧着也不如大漠這邊的雄壯,雖看着孔武有力,卻更像是……中原人。

尤其在馬車旁駕着馬、與馬車并列而行的那人,雖戴着厚厚的隔沙帽,仍看着有些熟悉。

蘇棠皺眉。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馬車與那幾人經過她的酒館時,速度比方才還要快。

——好像她的酒館是洪水猛獸一般。

頃刻間那些人馬已經越過她,朝前方大漠而去。

大漠處行一個時辰,便是西北營帳所在,想來這些人要去軍營。

“老板娘,今日你家那掌櫃的竟然未曾喝醉啊!”鄰家正收拾着攤位上的羊皮,見她歸來調侃着,聲音嘹亮。

蘇棠卻莫名心中微慌,勉強一笑:“嗯。”低聲應過,便已下馬進了酒館。

……

郁殊衆人日夜兼程朝西北而來。

便是習慣了夜路行軍的周将軍都有些吃不消;至于那新封的左将軍李止戈,似乎從那晚宮宴後,他便鮮少言語,臉色蒼白。

本該十四日的路程,一行人硬生生行了七日,便到了最西北的城——蒼城。

到達蒼城後,郁殊便同周統衆人分道而行。

他住在一戶錢莊旁的客棧,那錢莊,是沈辭所說,那五千兩銀票最後出現的地方。

他白日裏便看着錢莊裏進進出出的人影,夜晚有時會駕馬茫然于蒼城內游蕩。

在蒼城待了整整十日後,西北戰報傳來,郁殊終于動身離開了。

一路天色陰沉,黃沙陣陣,郁殊坐在馬車內,一遍遍想着那個女人是有多想逃避他,竟只身來到此處。

固永鎮是蒼城最西北的一處城鎮,出得此處,便距軍營不遠了。

只是未曾想黃昏時,西風更緊,黃沙翻滾的厲害,行程慢了好多。

當馬車行入固永鎮的老城門處時,郁殊便嗅到了空氣中若隐若現的酒味——他對酒味越發敏感了。

肺腑一陣翻湧,喉嚨緊縮的酸痛。

郁殊拿過素白絲綢,蒼白又瘦削的指尖攥着綢子,掩住口鼻。

“王爺,”一陣馬蹄聲響在轎窗外,高衛輕道,“前方有間酒館,屬下已命人快馬而行,可能會有些許颠簸。”

郁殊垂眸,聲音慵懶:“嗯。”

卻在此時,他聽見一陣不同于身邊人的馬蹄聲,那馬蹄聲很是緩慢,與他們相對而行。

郁殊凝眉,只覺那股酒味越發重了,他掩着口鼻的力道都重了許多。

擦身而過。

馬車仍舊前行,比方才慢了些。萦繞在鼻息間的酒味總算淡去,可肺腑的難受卻仍存在。

“老板娘,你家那掌櫃的今日竟然未曾喝醉啊。”身後,有調侃聲傳來。

郁殊眯眸,不想聽也聽入耳了。

“嗯。”女聲輕應聲若隐若現傳來,很是朦胧。

郁殊猛地睜眼,手不覺死死攥着轎窗,手中素白絲綢頃刻被西風裹挾,飄落在一片黃沙之中。

高衛一直跟在身側,看見轎窗內探出來的蒼白指尖,心中不解,忙問道:“王爺?”

郁殊并未作聲,唇毫無血色,仍愣愣看着微微搖晃的轎簾,良久……

“方才,有人?”他沉聲道。

高衛頓了下:“有幾戶攤販,及一個駕馬提着酒壇的大漠女子。”

不是她。

她酒量不佳,所以從不嗜酒。

大抵……又是幻覺吧。

就像無數次他聽見有人在身後喚他“阿郁,阿郁”一樣,回過頭去,看見的總是一場空。

時日久了,再聽見她的聲音,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繼續忙着手頭上的事,不被驚擾半分了。

“王爺可要折返?”高衛低低詢問。

“不用,”郁殊垂眸,他不喜方才那陣陣酒氣,“全速前行。”

……

蘇棠回到酒館時,易齊正安安穩穩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壺酒,一面銅鏡。

他左看看酒壺,右瞧瞧銅鏡,最終萬分艱難的将銅鏡拿了起來,仔細打量着自己的臉。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易掌櫃竟沒有飲酒?”蘇棠邊道邊轉身将酒館大門上了栓,鎖好後方才走到桌旁坐下。

易齊睨她一眼:“少在這兒貓哭耗子,”話落,他陡然站起身湊到蘇棠跟前,“你認真瞧瞧,我眼角可是起了細紋?”

蘇棠凝眉,看着近在眼前的臉:“我對你不感興趣。”

易齊“嗖”的一聲收回身子,重新打量着銅鏡裏的自個兒,下刻又想到什麽,看向門口:“怎的突然落鎖了?”

以往即便關了酒館大門,可周圍相熟的酒客推門而入,仍能打酒。今日竟然将門栓栓上了。

“這段時日怕是要打仗,還是小心些好。”蘇棠道。

沒說的是,她心中覺得很是詭異。尤其方才在市集碰見的那一夥人馬後,那種詭異感越發深厚。

大抵是最近打仗,蒼城與京城那邊均派人前來,這才出現好些中原面孔。

等這起争端結束吧,她想,結束了,便好了。

……

郁殊剛到西北軍營,連休息都未曾,直接進了周統的營帳。

幾個叫得上名號的将軍正圍坐一旁,穿着冷銀色盔甲,看着邊關圖紙商讨戰術。

見到郁殊前來,衆人紛紛起身。

周統更是讓出了主将的位子。

郁殊并未客氣,環視一圈衆人,未曾見到李止戈的身影。

他徑自坐在主座:“諸位繼續。”

衆将軍對視一眼,複又繼續讨論起來。

郁殊只掃了眼邊關圖紙,耳畔人叽叽喳喳的聲音也聽不進去了,容色有些怔忡起來。

“王爺又無趣了嗎?”對面,女子輕婉的聲音猶帶着些許回聲傳來。

郁殊循着聲音望過去。

——她站在營帳門口,穿着件紅衣,逆着光,周身籠罩了一層朦胧的赤色光霧。

下刻,郁殊目光一冷。

他知道她是假的。

人是假的,聲音亦是假的。

只是……以往這幻像只在他孤身一人時才會出現,第一次出現在衆人跟前。

“王爺覺得如何?”周統的聲音傳來。

郁殊陡然回神,擡眸輕描淡寫看了眼他。

周統道:“西狄營帳前行數丈,可到底未曾侵犯我朝邊境,若貿然出兵,只怕師出無名為人诟病。衆将均覺,我軍将士不戰,卻時刻備戰,一旦西狄踏入本約好的防線半步,便即刻出兵。”

郁殊看了眼營帳門口,那個泛着光霧的女子仍站在那兒望着他。

“西狄自大,與之談底線,對方只會覺得大晉兵将懦弱,”他垂眸看向邊關圖紙,“且我邊關百姓近日人人自危。将士能等,百姓的日子也能等?”

周統一頓:“王爺的意思是……”

郁殊一手抵着桌面:“兩軍交戰,戰的不止兵戈,還有軍心,”他沉吟片刻,“要騎兵駕萬匹紅棕戰馬,只要紅棕馬,逼近邊關,立萬馬陣,以震懾宵小。”

西狄自古便是馬背上的游牧,疆土遼闊卻不富庶,當更清楚選出這萬匹毛色一致的戰馬是何等困難。大晉于人力物力甚至軍力,對其皆是碾壓。

周統眼中又驚又喜,要知西狄最引以為豪的便是騎戰,将他最引以為豪的毀了,此舉定能擾其軍心。

若扛得住,西狄來犯,大晉求之不得;扛不住,西狄定會主動退離。

“臣這便去布置。”周統拱手。

郁殊再未言語,又在營帳聽了一會兒,再擡眼,營帳門口的幻影不知何時竟消失了。

他一頓,不覺站起身。

“王爺?”周統不解。

郁殊一言未發,起身走出營帳,轉身卻撞到了什麽。

“哎喲!”卻聽營帳外一聲少年哀嚎。

他垂眸,一個樣貌清秀的少年倒在地上,手中拿着一個紙包,看見他,少年的眸亮晶晶的:“他們說,你打仗很厲害。”

郁殊皺眉,他不喜歡少年。

越過他便要前行。

“我叫李紹言,你呢?”少年卻追上前來。

他想上戰場,可是兄長不讓,方才聽聞軍中來了個打仗很厲害的王爺,這才走了過來。

李紹言?

郁殊蹙眉,而後想起來,李止戈的幼弟,且……是當初蘇棠未曾嫁給李止戈的條件。

“你要吃糖嗎?”李紹言見眼前男子低頭,将手中紙包裏的饴糖遞了過去。

郁殊看着那饴糖,頓了下,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撚起一顆放入口中。

很甜,甜的膩人。

很難吃。

他卻仍在含在口中化着,滿齒的甜膩,喉嚨被齁得一陣陣酸脹。

郁殊仍将甜膩咽下,良久問道:“從哪兒買的?”

“姐姐從固永鎮的市集買的。”李紹言笑。

郁殊蹙眉:“姐姐?”他不記得李止戈有姐妹。

“并非親姐啦,”李紹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首,小聲嘀咕,“若是能當我嫂子便更好了。”

……

果真如郁殊所說,萬馬陣列在邊關,聲勢浩蕩,長矛齊揮,風聲陣陣,攪弄的風沙都烈了幾分。

西狄何曾瞧着這般大的陣勢,一陣騷亂後,決計先下手為強,當夜便攜五千兵馬偷襲大晉。

大晉早已有應對之策,裏外夾擊,殺的西狄大軍措手不及,短短十日,便派了使者前來求和。

……

西風漸弱,黃沙也都沉了下去,戰事已緩。

固永鎮的市集又開始熱鬧起來了。

郁殊孤身走在其中,沒讓任何人跟随。

一身的緋衣袍服,墨發以一根發帶松垮垮束在身後,幾縷碎發被風吹到眼前。

寬肩窄腰,颀長瘦削的身形,蒼白毫無血色的雙頰,還有……那如妖精一般微眯的雙目,輕易吸引了周遭衆人的目光。

他很是緩慢地走在市集中,如同漫無目的的閑逛,偶爾轉眸看一眼道路兩旁。

郁殊的腳步最終停在了一處角落,那裏有一個裹着披巾的婦人,面前幹淨的白麻布上,放着整齊的饴糖。

他拿起一紙包,手也是蒼白的,而後将一顆饴糖放入口中。

婦人從未見過如此美得張揚的男子,一時之間不覺多看了幾眼。

郁殊又要從袖口掏出銀票,身後卻突然鑽來一陣酒味。

他臉色一白,匆忙拿出素白綢緞掩住口鼻,抑制着肺腑的翻湧。

只是下刻,他掩着口鼻的力道不覺松了些。

喉嚨一陣陣緊縮,幾欲幹嘔出聲,心口如被人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剮着,手甚至在細微顫抖。

他卻再未掩鼻。

那陣刺鼻的酒味下,還泛着淡淡的女子馨香。

正如當初他卧于她膝蓋時,嗅到的那股溫軟的味道;亦如為他上藥、塞一口蜜餞在他口中時,拂過的淡香;更如那夜……她踮腳吻着他唇的味道。

那馨香從他身後不遠處飛快行過,酒味依舊刺鼻,女子馨香飛快消散。

“你沒事吧?”身前,婦人小心問道。

郁殊陡然回神,扔下銀票扭頭朝馨香消失的方向看去。

一個穿着一襲紅衣,戴着帷幔,裹着紅紗的女子,眨眼之間消失在人群中央。

作者有話要說:  “自由了一章”的寶寶,你要笑死我。

我腦子裏想的是一年多、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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