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春睡
有酒有月,故人相伴,轉眼就到了東方發白的時候。
地上橫七豎八躺着數個酒壇,滾得到處都是,找不到下腳的地方。周幼煙還站着,剛舞完劍,将附近的枯樹削成了大小粗細仿佛的幾百根細棍。她用劍撥了撥新出爐的柴火,搖頭道:“劍修果然不該貪杯,這十幾壇千日醉我今日喝了,接下來千日都要忌口封杯。”
她語調發懶地說完,遲遲沒得到回應。轉頭一看,酒友已經靠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睡得不省人事。
周幼煙低笑起來,往口中塞了解酒丹,閉目運功一個周天,再度睜眼時已經雙眼清明。她轉頭看向一邊,只見公良至帶回來的那個“衛钊”踏着晨光走到了不遠處,正對着他們探頭探腦。
“周道友早哇!”他見周幼煙結束了運功,笑着打了個稽首。
周幼煙回了禮,見衛钊頻頻向公良至望去,便說了千日醉與草廬桌上的解酒藥。她又看了看依靠在樹幹上的公良至,這位酒友酒量雖小,但酒品甚好,喝醉了也只是安安靜靜犯困,一點兒不鬧人。他眉宇間皆是醉意,神色輕松,不知在做什麽美夢。
周幼煙無聲地嘆了口氣,對衛钊說:“讓他多睡一會兒,你遲些再喂藥吧。”
衛钊滿口應下,又問:“周道友這是要走?不多留一陣子?”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周幼煙道,“我還有要事,就不多留了。”
魏昭目送周幼煙踩着飛劍遠去,此時周圍無人探看,他臉上挂着的開朗笑容也如雪消融。他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向公良至,輕聲說:“道長?”
公良至自然沒有醒。
他醉得極沉,連頭發絲都透出一股酒香。道袍的前襟酒跡未幹,扯開了不少,露出一片胸膛。那塊皮膚鮮少見光,白得晃眼。
林子裏起了一陣風,接近尾聲的道術繁花随風散落,落英缤紛,嘩啦啦一大片花瓣落到下面,再度合為一朵解憂花。那解憂花輕飄飄落向施術人,眼看着要落到公良至唇上,被魏昭一把捏住。
他抓着那花,本要将之扔開,不知怎麽又改變了主意,手指收緊,将一朵嬌嫩的花朵碾成了泥。解憂花紫紅色的汁水從他指縫間滴落,染上公良至的嘴唇,倒像閨閣女子塗的胭脂,讓那兩片依然顯白的唇瓣多了點血色。
魏昭伸出拇指,将這點胭脂色在公良至唇上抹開。道士依然睡得香甜,沒注意到這輕薄之舉。他将花汁細細抹勻,驀地又加上一根手指,伸入公良至口中,将他的牙關撬開,去捉他的舌頭。
那團軟肉又熱又滑,散發着千日醉清淡而回味悠長的酒香,好像很好吃似的。
魏昭眼神一暗,俯下了身。
魏昭既不是沒見識的蠢貨,也不是一心修道的書呆子,他十年前比公良至更通人情世故,只是對情愛之事不開竅且毫無興趣罷了。
想也知道,魏昭這樣坐不住的冒險家,怎麽可能是師長的乖寶寶。他十歲出頭敢偷酒喝,下山修心時一頭紮進賭坊花船,美曰其名為見識紅塵。他覺得酒好喝,偶爾與親友小酌很不錯;美食也不錯,有空有閑不妨一試;賭博沒什麽意思,要坑人賺路費可以來一把;嫖……你們這群人,把時間金錢生命浪費在這種事上,是不是傻?
這不能怪他,真的。兩百年才破殼的龍種,漫長的童年也以百年計,十幾歲乃至幾十歲的小龍連角都沒長出來呢!固然道法神奇,混入了人族血脈,看上去已經是個大好青年的魏昭,在某些方面依然是個幼崽。
換而言之,十七八歲的魏昭看春宮圖也好,去青樓長見識也好,遇到魔修騷姿弄首想要引他動情也好,魏昭的感想,都與小時候不慎在魏将軍府撞見仆人偷情時一樣。
好吵,好無聊,不懂你們在激動個什麽。
幼龍魏昭明白友情、親情、師生情……獨獨不明白愛慕之情,就如他不懂得情欲。要讓他明白君子好逑,就像逼迫八歲小孩與人山盟海誓,豈止做不到,簡直不人道。他把親近的人當朋友,心中一片赤誠坦蕩,讀不懂戀慕帶來的百轉愁腸、彎彎繞繞,只道我同某某要好。這并不是能用聰明參透的東西,情之一字,本來就沒什麽邏輯和道理。
制造了他的陸真人對此心知肚明,因此并不撮合他與哪位女修,這種硬件軟件都沒長好的時候哪怕逼婚也養殖不出新的龍脈。她也對魏昭與公良至的親近毫不在意,對他們似有情意的傳言一笑置之:魏昭無非是孩子心性,幼稚地占着小夥伴不放罷了,等到化龍成熟後,天曉得會哪樣。
幼龍百年童身,到化龍之時一日成熟。按理說,魏昭該在完整化龍後明了往日不明事,積累的情絮量變到質變,從懵懂的孩子變成內心通透的大人。只是化龍出了問題,卡在了半道。
修出半個龍軀、與真龍無緣的魏昭,此生都只是個未長成的少年。
魏昭俯下身,一手解開了公良至的腰帶。他抱着十二分的耐心将道袍與亵衣層層打開,像拆一個禮盒,剝一只水果。公良至蒼白的身軀一覽無餘,精幹卻削瘦。魏昭抽出那只翻弄着對方口舌的手,粘着公良至津液的指頭順着他的脖子下滑,順着那分明的肌理一路滑到下腹,留下長長的濕跡。
時至今日,魏昭當然懂了情欲,也有了一嘗性事滋味的能力。只是啓蒙卻是玄冰淵下的惡念,有欲無情,參雜着各式各樣烏七八糟的東西。
公良至一無所覺地睡着,發冠歪斜,酒意燃起的紅潮讓他蒼白如玉的皮膚透出一股人味兒。他的眼角眉梢泛着緋色,配上那細長如狐的眼梢,端的是色如春花,勾魂攝魄。魏昭看着公良至,覺得曾經的摯友像雲端上的仙人,看得他滿腹邪念。
他想把仙人從雲上拉下來。
魏昭想将仙人驚醒,剝去衣衫,拉進他所在的污泥當中,把自己身上的邪念惡意、肮髒心魔在交媾中全部射進公良至身體裏,讓他和魏昭一樣痛苦,一樣沉淪,再也回不到天上去。公良至就該站在魏昭身邊,就像太陽東升西落,季節冬去春來,這是注定好了的,他怎麽能站在對面?一定有哪裏錯了,魏昭會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他要讓公良至滿身都是他的印記,都是他的氣味,懷他的種——嘻嘻,以魏昭現在這個鬼樣,沒準真能在道長肚子裏種個鬼胎。
魏昭也想就這麽動手,他會做得十分小心,等他打開公良至的雙腿,手指探入秘處,公良至都不會醒來。道士會在被魏昭胯下巨物釘入體內時驚醒,還是在被操弄得穴口完全打開、被磨得在昏睡中洩精之後才顫巍巍睜開眼睛?
又或者公良至喝得太多,睡得太沉,無論怎樣的鈍痛與快感都不能把他叫醒。那樣的話,他恐怕只能昏昏沉沉地感受着體內的酸麻脹痛,像被困在一個濕熱的夢魇中,想逃逃不掉,想躲躲不開,遭受什麽都只好挨着,指不定要被折磨得嗚咽起來。他們以前一塊兒長大的時候,魏昭聽過公良至忍痛的悶哼,急促的喘息,亦或在傷藥藥力化開時那一聲舒暢的嘆息,當初聽來思無邪,如今回頭一想,只覺得下腹一緊。
魏昭的手摸了下去,他低頭銜住公良至的嘴唇,舌頭攻城略地地頂了進去,纏住那團軟紅重重一吮,直弄得公良至在昏睡中嗚嗚作聲。魏昭不想讓他醒了,黑氣順着舌尖滑了進去,但沒蔓延多久,魏昭便渾身一震。
就像站在漩渦邊上,或者更可怕,像頭發或肢體卷入了風車。
黑氣與黑霧不同,乃是魏昭自身殘缺龍氣與玄冰淵下黑霧融合而成的産物,又強韌又隐蔽,本不該被發現,怎麽會有這個反應?魏昭猛地直起身,企圖把黑氣抽回,然而那股拉力無比頑強,反而要把他的整個魂魄全部扯出來似的。他當機立斷,硬生生截斷已經被扯過去的黑氣,嘗試了好幾次才成功,斷開聯系的黑氣如泥牛入海,再無蹤影。
公良至依然昏睡不醒,只有呼吸急促了幾分。
魏昭突然反應過來,引起異狀的并非世間惡念,而是龍氣。
陸真人養公良至是為了煉制捕龍印,她費盡周折找到并收養公良至,當然也不是出于好心。公良至是為魏钊配套準備的,他體制特殊,能存龍氣。
魏钊今天才切實感受了一把“能存龍氣”是個什麽意思。
公良至的神魂就像那個吸取帝流漿的葫蘆,能吸取與之貿然接觸的龍裔的魂魄,然後将其鎖在體內。
至寶“捕龍印”作為《捕龍印》一書的核心,前前後後花費了不少篇幅。捕龍印是人道法寶,乃是人族與妖族混戰時期一名人族化神大能所創。它能抽取龍族生魂,號令那條被抽取了魂魄的龍族的身軀,同時吸取的龍魂越多,捕龍印本身的威力越強,越貼近天道,能讓持印人與人族氣運相連。當初那位大能就是用捕龍印收納上百真龍和一條龍王,最終借此成道,飛升而去。那位修士還在的時候,所有龍族聞捕龍印色變,蓋因任何着了道的龍族都會被攝入生魂,而軀殼任人宰割。
此時魏昭明白了兩件事情:一、他剛剛能夠逃脫成功,恐怕不是因為他的力量有多強大反應有多及時,而是因為他有一半魂魄混入了世間惡念,這玩意不論善惡,總是屬于人族之物,被人道法寶視為自己人;二、體制再怎麽特殊恐怕也難以強悍到此等地步,公良至這個人,恐怕已經被煉成了半個捕龍印。
什麽時候?不知道,或許從公良至被撿回來開始便時時刻刻沒停過。他們的日常飲食由師傅控制,他們的鍛體湯由師傅準備,入道由師傅護持……這十幾年裏公良至從未懷疑過如師如母的陸真人,有太多機會可以下手了。
陸真人把一個快完成的捕龍印與捕龍印核心材料放在一塊兒,放養,等收割,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倘若此時有什麽活物經過,一定會為空氣中彌漫的森冷殺意退避三尺。公良至在睡夢中蜷縮起來,而魏昭一皺眉頭,草廬的門被推開了。
公良曦睡眼惺忪地走出一個人都不剩的草廬,她茫然地左顧右盼,看到了山坡上小樹林中的人影。小姑娘松了口氣,噠噠小跑着向林中跑去。
她的身體稱不上好,跑一陣就得停一停。她終于跑到父親和衛钊哥哥旁邊,只覺得晨風太冷,凍得她打了個寒戰。
正在給阿爹整理衣服的衛钊哥哥看了她一眼,脫下外袍給她披上,衣服的下擺拖到地。大概是沒睡醒的緣故,公良曦總覺得大清早的衛钊哥哥看起來有點可怕,她有些不安,小心地問:“阿爹怎麽啦?”
“你阿爹喝多了。”衛钊哥哥說。
等他轉過來看她,那種可怕的錯覺變得若有若無。公良曦的膽子大起來,偷眼去看還剩下一半的酒,覺得琥珀色的酒液看着挺漂亮,還有些讓人犯饞。她向前走了一小步,衛钊哥哥噓她,跟她說:“喝了醉三年!你別碰啊。”
公良曦疑心衛钊在吓唬她,又不想睡三年,只好戀戀不舍地退開。衛钊又說:“等你入了道,我請你喝個夠。”于是公良曦高興起來,笑出倆酒窩。
她擡頭對衛钊笑,發現衛钊哥哥的嘴巴上有紅紅的印子。她“咦”了一聲,問:“衛钊哥哥嘴巴上是什麽?”沒等人回答,她餘光又看到了父親,阿爹的嘴唇上也紅豔豔的。“阿爹嘴上也有啊?”公良曦奇怪地問,“那酒會掉顏色嗎?”
衛钊聞言一笑,舔掉了嘴唇上的紅色,那種奇怪的寒冷感終于消失了。“曦兒來晚啦!”他惡作劇似的笑起來,“剛才你爹和我把最後一顆紅果子吃了,沒有曦兒的份。”
什麽紅果子?公良曦還沒問,衛钊已經把公良至打橫抱起來,向草廬走了過去。阿爹這麽大一個人,被他抱着像沒重量似的。公良曦長大了嘴巴,又吃驚又有點羨慕,連忙小跑着趕上,小短腿怎麽跑都跟不上。她氣喘籲籲地停下,衛钊也停了下來,後退幾步,到她身邊蹲下。
“你也太弱了吧?”衛钊砸着嘴。
公良曦撅着嘴瞪他。
“背都給你了,你到底爬不爬上來?”衛钊轉頭努了努嘴。
公良曦有些心動,又有些擔心,猶豫道:“你……你還抱着阿爹呢。”
“你們倆加起來才幾兩肉啊?”衛钊嗤笑道,“我一只胳膊就撈住了。”
公良曦懷疑地看着他,衛钊眼睛一翻,把公良至聳到肩膀上扛着,另一只手一把抱緊了小姑娘,向山坡下飛跑而去。公良曦抱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叫,把昨晚那個看到夜幕流光的夢忘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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