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赴宴 (1)
太夫人是第二天一早才知道唐敬“跑路”的消息……
這是唐敬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老太太自然氣得不得了,砸着拐杖,一旁邊的丫鬟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生怕被連累了。
太夫人想把這氣撒在郁瑞身上,只不過正房的人說,少爺跟着老爺一并往江寧去了。
這樣一來老太太更是生氣,卻沒地方撒火。
趙黎也聽說唐敬出京去了,找來連赫一打聽才知道,原是唐家的老太太要給唐敬續弦,唐敬雖沒反對,但第二日不見了人影。
這倒把趙黎給笑壞了,他一直以來覺着自己對待太後的方法已經夠安分了,哪知道唐敬更勝自己一籌,什麽都答應着,結果主心骨厲害着呢,轉身就不見人了。
要說唐敬和郁瑞出了京,最高興的莫過于魏元了,魏元有事兒沒事兒就愛往唐家跑,現在唐敬不在,更是打算長留在唐家,反正沒人管着,老夫人又愛見自己,在唐家裏俨然把自己當做了主子。
只不過魏元自己覺着自己是主子還不行,也要讓唐家上上下下的仆從丫鬟們知道,那可就難了,唐家的下人們只知道對牌,沒有牌子休想拿走一根針,沒有票子休想另一枚錢走。
誠恕又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魏元只連着住了三天,就急得跟什麽似的,出去喝酒也無銀錢使,什麽也別幹。
魏元起初還求着誠恕,後來就開始擺主人架子,讓誠恕開條子拿對牌,誠恕和峤襄就想了辦法,也無需旁的人來教訓這魏大爺,老太太最愛見他,自然是老太太來教訓。
魏元在外面喝了酒,賒欠着債,旁人因着他的名頭也不敢怎麽讨,只能一日拖一日的幹等着,誠恕就讓人跟那酒樓的老板去說,若是老板不去讨,這銀錢怕是一輩子也讨不回來,如今唐四爺不在京裏,魏元就越發的猖狂起來,這事兒須得告訴太夫人知曉才能做了。
于是那酒樓老板就上了唐家親自來讨債,太夫人聽了有人來家門口讨債,氣的不成,一邊砸拐杖一邊道:“以為我唐家沒有人了麽,真是什麽人也敢來踏唐家的門檻了。”
結果酒樓的老板說魏大爺在外面吃喝不給錢,難道不允許別人讨了麽?
太夫人沒成想魏元做了這麽丢人的事兒,氣的直抖,讓丫鬟去賬房拿了銀子當時就給了老板,然後将魏元攆出唐家,讓他好好閉門思過去。
如此一來,魏元只猖狂了幾天,唐家裏又得了清閑。
從陳家來的大夫們進了裏間兒,圍着郁瑞給他請脈,又是皺眉頭又是捏胡子的,芷熙也不能出聲兒,立在旁邊半天也不見他們出聲兒,覺着好生無趣,就扥了扥時钺的袖子,示意他出到外間兒來。
時钺不知她要幹什麽,只得出來。
芷熙立馬一副好奇的表情,道:“你方才去了陳家,那是什麽樣子,氣派麽?大不大?”
時钺一聽原是芷熙好奇這件事兒,翻了個白眼兒,道:“你若想知道,下回自己去。”
芷熙道:“這不是還不知道有沒有下回的嘛,你說與我聽聽,又不會少兩塊肉。”
時钺只是道:“有錢人家還不都一樣,門大一些,回廊長一些,房子多一些,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
芷熙道:“我聽說陳家在江南一帶氣派着吶!和咱老爺不同,陳家在江湖上還劃道兒吶!”
時钺嗤了一聲,不屑的道:“說白了就是賺錢的手段不幹淨,這有什麽氣派的?賺了黑心錢,始終是損陰德的,哪天說還就還。”
“我瞧着啊,讓你去陳家走一遭簡直就是浪費了,對牛彈琴嘛,你瞧瞧那麽多捧盒的珍貴藥材,可都比金子值錢呢。”
時钺不去理她,其實時钺因着自己身世的緣故,看不上有錢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覺着這個陳老板忒也輕浮了些。
時钺本是跟着陳仲恩去陳家的,好領着大夫回來,不過他沒承想陳仲恩和他說了幾句話,誇他口齒伶俐,還問時钺要不要跟着自己。
時钺當時以為是主仆這樣的跟着,還想着,當時在廟裏的時候,若不是唐郁瑞三次來找自己,恐怕自己這會子還是個乞丐呢,自己豈是那種忘恩的小人?
不過時钺想錯了,陳仲恩說的那種跟着,是要把他收房,陳仲恩明擺着說了,時钺長得和他心意,而且靈牙利齒,是他喜歡的樣兒。
當時時钺就有點愣,他萬萬沒往這方面想,時钺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那種很明擺着的厭惡表情,總之陳仲恩也沒強求,還笑着和他說道,自己只喜歡你情我願,若是以後有意思,可以随時來陳家。
時钺想也不想一口回絕,若是一般人總該生氣了,陳仲恩不氣反笑,還說道就是喜歡他這個性子,弄得時钺對陳仲恩和陳家一點兒好感也是沒有,只覺着這種豪門貴族什麽都能頑頑,在他們眼裏,或許平民百姓和下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玩物罷了。
時钺一刻也不想在陳家多待,即使陳仲恩以禮相待,急匆匆的就回來了。
如今芷熙提到,時钺一想到陳仲恩無所謂的笑意,還有那種頑頑的表情,就覺着後脖子滾起一股子涼意,厭惡的厲害,所以并不願意多說。
在他眼裏,唐郁瑞或許就是個例外,畢竟自己的身世和陳家的作風,都讓時钺對富貴人家有偏頗之見,而郁瑞則不同,溫和磊落,起碼做事幹淨。
時钺根本沒想到一個公子哥兒,會真的為了一句話守信,冒着大雨過來,雖然那時候時钺覺着自己真是丢盡人了,撲在雨地的泥塘裏往嘴中塞黑了的饅頭,都被他看了去,不過時钺真的不能說不感動。
在市井中滾了這麽多年,時钺早就麻木了,只有那一瞬,時钺才感覺到委屈,不甘,一肚子怨氣和悔意,這些雖然痛苦,卻真真兒的告訴時钺自己活着。
大夫們瞧了半天,終于出來,各自寫了方子,然後又拿做一處,一起瞧了好一會兒,最後總結出一個方子來,都說唐公子的身體需要靜養,不能累着,不能過喜過憂,這是富貴病,需要一氣兒養好了,否則後患無窮。
送走了大夫們,芷熙就拿着方子去配藥來,時钺進了裏屋,郁瑞坐在桌子邊,正在喝茶,瞧見他進來,笑道:“我簡直是藥罐子一般,恐怕後半輩子都要泡在藥裏。”
時钺道:“并不是什麽大病,少爺瞎擔心什麽,等養好了身子,自然不必再吃藥。”
正說話間,芷熙又回來了,手上拿着一個金邊兒的帖子,道:“少爺,瞧這個。”
說着遞與郁瑞,郁瑞都不必看就知道,是一個請帖。
芷熙笑道:“少爺可是出了名兒了,剛到江寧一日,先是陳家,現在又是哪一家來請了?”
郁瑞打開來看,上面寫着時間和地方兒,明日中午,來了江南,這地方兒自然是在畫舫上。
郁瑞瞧了一眼名字,他并不認識,或許是這幾年在江寧興起的門戶,看着請帖的樣式,也算是下了大血本的。
郁瑞道:“老爺知道麽?”
芷熙回話道:“老爺或許還不知道,老爺方才出去了,說晚飯不必等着,直接傳就好了,看這樣子怕是晚上也不回來了呢。”
郁瑞點點頭,芷熙又道:“那這怎麽回話?少爺是去還是不去?”
郁瑞想了少頃,自己是剛剛被唐家認回去的,還沒有什麽威信,若是第一次被請就縮在殼子裏,豈不被人笑話了去?或許別人以為他是個十四歲的鄉下孩子,可是郁瑞卻是有些閱歷的,生意酒沒少吃,還不怕這些。
郁瑞笑道:“自然去。”
“真的?太好了!”
芷熙拍手笑道:“那明日可以出去頑了!”
時钺這時候淡淡的發了話兒,道:“你高興個什麽勁兒?少爺又不能帶你去。”
“這是為什麽?”芷熙道:“奴婢不貼身跟着怎麽行,時钺他心思不細,就嘴皮子利索有什麽用?”
時钺笑道:“你見過誰家少爺去青樓楚館,還帶着丫頭去的。”
芷熙一聽頓時愣了,道:“怎麽……怎麽是那種地方。”
郁瑞瞧芷熙臉紅了,也禁不住笑道:“那你以為畫舫是個什麽樣兒的地方?”
芷熙聳了聳鼻子,道:“那奴婢不去了。”
果然晚間的時候唐敬沒有回來,想來也是,之所以在江寧買一處別莊,就是因為江南一帶的産業大多數在這裏。
唐敬多半在京裏,好不容易來一次江寧,自然須得忙上幾天才能閑下來。
自從別莊上下知道了唐郁瑞其實是唐家嫡子,所有的下人們更加戰戰兢兢的伺候着,生怕怠慢了什麽,惹得唐敬不快。
大家也不是瞎子,都看在眼裏,唐四爺為了唐公子的事情,生氣那可是真的,若不是看在袁老板這麽多年來管事兒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尤其還是一張老臉,不然早不知怎麽樣了。
郁瑞晚上早早就睡下了,第二日起來,丫鬟們一邊伺候洗漱穿衣,郁瑞眼睛睜不開,一面迷糊的問道:“老爺回來了麽?”
丫頭們回道:“回少爺的話,老爺未曾回來,昨兒個夜裏送了話兒過來,似乎今天晚上才能回來。”
郁瑞點點頭,就算是知道了,如此也好,自己中午去畫舫赴宴,晚上正好唐敬回來,肯定要一同傳飯,正好什麽也不耽誤。
穿好了衣服,吃過早飯,芷熙就在一旁轉磨,時钺看的直眼暈,道:“你老實些,能不能不要轉了。”
郁瑞本在看袁老板送來的冊子,此時也擡了頭,應和道:“時钺說的是,我瞧着你也眼暈。”
芷熙道:“奴婢這不是擔心嘛,少爺一會子就要去赴宴了,可那是青樓啊,不幹不淨的,要叫老爺知道,指不定會不會着惱呢。”
時钺道:“老爺發現有什麽大不了的?去畫舫談生意不是最平常的事兒麽,就是老爺指不定去過多少次。”
芷熙道:“話雖然這麽說,但是少爺怎麽能和尋常人比,而且少爺身子骨兒弱啊,萬一有個好歹怎麽跟老爺交代?少爺,您還是多帶些人跟着罷。”
郁瑞聽她說的跟真的似的,書也看不下去了,往桌上一撂,笑道:“我是去赴宴,你怎麽說的跟有人要綁了我似的?”
“呸呸呸。少爺您可別說嘴!”
時钺道:“得了罷,時辰也差不離了,快給少爺找出門的衣裳來才是正經兒。”
芷熙趕緊又去找了一件體面的衣裳,好歹是赴宴,自然不能穿的太随意。
等換了衣裳也就差不多了,芷熙一面給郁瑞整理衣服,一面道:“少爺您可別多喝了酒,身體要緊了,酒是冷的也不要喝,須得溫一溫才不傷身體,若是別人勸酒意思的呷一口也就是了,千萬別逞強,若是讓老爺瞧見您醉醺醺的,指不定什麽樣兒呢……還有呢,早些回來,別拖到太晚了,老爺回來肯定要與少爺一道傳飯。”
郁瑞道:“我知道了。”
時钺道:“這是去赴宴,又不是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再說了,少爺心裏還能比你沒分寸麽?”
芷熙白了他一眼,不過想來也是,少爺一貫是沉穩的秉性,不需要擔心過多了,不過一想到那是青樓楚館一般的地方兒,芷熙就擔心起來,若是老爺早回來了,聽說少爺去這麽個地方,豈不要覺着少爺不習好,沾染一些纨绔子弟的壞毛病嘛。
郁瑞帶了時钺,又帶了兩個家丁一并去,這就足夠了,畢竟是去吃飯喝酒客套一下,還能帶着一窩的人去麽。
畫舫就在別莊後面的水面上,并不太遠,到了水邊兒上,就能看到好多小船兒停在岸邊不遠的地方,等着招呼客人過去。
雖然不是晚上,江面上還不暗,也沒有點起旖旎的燈籠,但船上畫舫的人還真不少,來來往往的甚至熱鬧。
郁瑞一行人到了岸邊,就有一個船工搖過船來,船頭上還站着一個雖然上了些年紀,卻依然風韻猶存的女子,瞧穿着就知道一定是鸨媽媽。
那鸨兒等船靠了岸,走下來笑道:“瞧這樣貌,瞧這氣度,哪是平常人能比得上的?您都不必說話,一定是唐家的大少爺罷!”
那鸨兒嘴上像抹了蜜一般,一面笑一面道:“鄭二爺說請了貴客,叫咱們好生等着,千萬別怠慢了,我還說這是哪方的貴客,能讓鄭二爺這麽操心?只一聽是打從京城唐家來的公子爺,哎呦,這可是又驚又喜,今兒個有幸得見,真是開了臉子,咱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了!瞧我,唐少爺您請,駁船簡陋,您可擔待着,上了畫舫,鄭二爺可給您備着頂好的吶。”
郁瑞等人上了駁船,很快就劃到畫舫跟前,放下船板來,請郁瑞上了畫舫。
畫舫上非常熱鬧,這麽大一艘船,想來鄭二爺也包不得,不過倒是要了雅間兒。
一上了畫舫,中間一處大空場,上面鋪着大紅色的繁花氈子,歌女們在場中翩翩而舞,四周放了些桌案和墊子,有恩客就坐在一旁。
雖然時辰還算早的,但是畫舫上人不少,零零散散的幾乎也坐的滿當。
鸨兒請郁瑞一行進了船艙,因為想到郁瑞的腿不方便,沒幾步就是一處木門,鸨兒推開門,請郁瑞進。
還沒開門的時候,雅間兒裏面就能隐隐的聽到絲竹之聲,還有歌女唱曲兒的聲音,間或着女子悅耳的嬉笑聲,相比裏面頑的正歡實。
鸨兒敲門打開,裏面的聲音一下就滅了,一屋子的人都朝着邊兒看過來。
只見雅間兒很大,也鋪着大紅色的繁花毯子,中間一張大圓桌,上面只擺了茶具酒具,似乎還未曾動過,右面一張小門,往裏還有內間兒,這地方畢竟是畫舫,自然是免不得恩客留宿的地方。
右面隔着不遠的地方擺了一張長條狀的矮桌,上面都是些酒菜,看樣子已經動了,矮桌旁邊鋪了好些軟墊子,一個看起來挺年輕的男子歪在軟墊兒上,懷裏抱着一個瞧起來年歲不大的兔兒,正因為年歲不大,身段子還沒拉開,幾乎和女子沒什麽區別,旁邊跪着好幾個女子勸酒扇着團扇。
自然還有彈琴唱曲兒的歌女,一屋子總有個七七八八的人。
男子見有人進來,忙推開懷裏兔兒,擡手讓歌姬們止住琴弦聲兒,從軟墊上起來,笑道:“貴客來了,終于到了。”
旁邊一幹侍候着的也陪笑着簇擁過來,笑道:“除了沈公子,真真兒是奴家見過最俊氣的貴客吶。”
那姓沈的男子笑着和郁瑞客套,郁瑞也笑着作答,沈公子很快讓人在大圓桌上擺上酒菜來,一衆穿着單薄的舞女歌女捧着酒菜進來,等沈公子和郁瑞入席之後,女子們站在一旁捧飯斟酒的伺候着。
來了畫舫怎麽能不飲酒,花娘們自是要勸酒的,郁瑞不敢多喝,畢竟只是來客套一番,他這個身體實在羸弱,不敢多飲酒,怕醉了誤了事情。
沈公子辛苦勸酒,郁瑞到頭來也只喝了兩小盅,熱酒一下肚,就覺着胃裏一下暖了起來,第二盅下肚,漸漸有些灼燒,因加上天氣熱,總覺得愈發燥熱起來。
旁邊的花娘們不缺姿色秀麗的,但在郁瑞眼中始終是俗氣了些,他有喘病,聞多了這些刺鼻的香氣,渾身也不太舒服。
那沈公子是近幾年才在江寧落腳的門戶,其實是因着族中有人在鄉裏得罪了人,所以被牽連着也混跡不下去,生意漸漸冷落,大不如以前,沈公子思索着,怎麽也不能讓沈家在他手上消磨光了,所以幹脆到旁的地方來做些生意。
這幾年慢慢也把生意做了起來,就在江寧紮了根,這次聽說唐家的家主和嫡子來了江寧,初來乍到的沈公子豈能不巴結着?
只不過沈公子尋思了,唐敬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并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話兒的,萬一自己言語失當,惹怒了唐敬,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沒膽子直接讨好唐敬,就打聽了這個唐家的嫡子。
關于唐郁瑞的事兒,似乎沒什麽傳聞,有些傳聞也是他身世的,并沒人說唐郁瑞本身為人如何,好不好想與,是不是刻薄的主兒。
不過唐郁瑞年紀不大,想必比那唐敬要好說話的多。
于是沈公子就将人請了來,一來摸摸底細,二來混個臉熟兒,以後有什麽事情也好辦了。
郁瑞坐了一小會兒,暗暗打量着對方,已經知道那沈公子并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也就是循規蹈矩的,和陳仲恩這種時而笑面虎時而綿裏針的人根本沒法子相比。
沈公子只顧着讓花姑娘們勸郁瑞喝酒,吃飯,一面勸還一面道:“今兒個難得請到唐家少爺,這頓飯一定要吃盡興,只管吃,晚了還可以留下來,我已經管鸨媽媽要了上房,晚上住下來那一定是頂好的。”
郁瑞瞧他喝的高了,就不準備再留下來了,一來怕惹事,二來今天晚些時候唐敬說了會回來,郁瑞得趕着唐敬到別莊之前回去,不然唐敬不見自己,固然少不得盤問些兒。
只是郁瑞還沒開口,雅間兒的門突然被人敲了“扣扣”兩聲,沈公子眉一皺,喝道:“誰那麽不長眼這時候來敲門?”
老鸨兒這才賠笑着推開門,探道:“兩位爺,實在不是奴家想打擾爺們,是外面來了人,說是唐家的,要接少爺回去了。”
她這麽一說,沈公子納悶,郁瑞則是詫異,難道唐敬這麽早就回去了?
她說完,果然進來一個家丁,郁瑞并不認識,可能是別莊裏的下人。
那下人道:“大少爺,老爺請您回去一趟。”
郁瑞道:“老爺到家了?”
那下人道:“正是呢,老爺剛剛到家,因問少爺為何不在,芷熙姑娘說少爺赴宴去了,老爺就叫奴才來請。”
郁瑞點點頭,随即向沈公子道:“這真是對不住,估摸着家中有事兒,今日我就先回去了,改天一定回請沈公子。”
那沈公子忙不疊的點頭,道:“哪敢讓唐少爺破費,我請我請,下次也一定是我請才對!”
郁瑞沒再跟他多說,讓時钺推着自己下了畫舫,又乘着小船靠了岸。
郁瑞喝了兩杯酒,本身肚子裏有些熱,如今出了雅間兒,吹了些風,頭變得暈暈的,下人擡着轎子送郁瑞回別莊,郁瑞在轎子裏一晃一晃的,差些睡了去,幸好路程不遠,郁瑞只是淺眠了一下便落轎了。
時钺剛要扶少爺出轎子,就見芷熙從門裏出來,瞧見他們,道:“不用出來不用出來,老爺前腳剛走,叫少爺回來也過去呢。”
郁瑞道:“去哪裏?”
芷熙道:“老爺這個忙呦,剛回來是接少爺來着,哪成想少爺不在,老爺就先走叫奴婢等少爺回來一起過去呢,就是前兒那個陳老板,聽說是在郊外新落了一個院子,請了好些人去看花,今兒晚上估摸着要住那裏了。”
時钺聽芷熙說看花,皺了一下眉,道:“就為了看花?”
芷熙笑道:“瞧你說的,怎麽可能就為了看花,聽說請了好些員外老板過去,看花沒準兒只是個噱頭,去談生意才是正經兒,不過陳老板特意請了咱少爺,也知道咱少爺是個人物。”
郁瑞可不這麽想,那陳老板的秉性他還沒摸透,總是不好對付就是了。
他們也不敢耽擱時間,郁瑞重新坐回轎子裏,這次芷熙扶轎子走。
郁瑞因着酒意,困得不行,聽他們說是在郊外,估摸着路不近,可以打一會子盹兒,眯醒了好提起十二分精神來對付陳仲恩才是。
轎子裏鋪着軟墊子,坐着不會覺着累,郁瑞歪着頭靠着,随着轎子的微微晃動,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來的時候,一腦門子的汗,郁瑞只覺越睡越難受,脖根子都木顆顆的,渾身不得勁兒。
郁瑞擡手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轎子裏太悶,他就順手打起窗簾子。窗簾子一開,芷熙就探頭過來,還以為他有什麽吩咐。
郁瑞只道,“太熱了,透透氣兒。”
不過撩着簾子沒一小會兒,郁瑞又覺着有些涼,不禁把簾子複又放下來,總之是如何都不得勁兒。
郁瑞想着或許是着了涼也說不定,支着下巴發了一會子呆,就聽芷熙的聲音道:“少爺,似乎要到了。”
郁瑞懶恹恹的“嗯”了一聲兒,并不想再多話,提不起勁兒來吱聲。
沒過多一會兒,果然轎子住了,轎夫們将轎子穩當的落下來,壓低轎子頭,時钺打起轎簾子,将輪椅推到跟前。
郁瑞就扶着時钺的胳膊坐在輪椅上。
門口的家丁早就準備迎着郁瑞,見一行人到了,趕緊上前引路,說道:“唐四爺已經到了一會子,唐少爺請跟着奴才走,這邊兒走。”
院子挺別致,門楣并不太大,不過和這江南的秀麗很搭調。
家丁引着郁瑞往裏去,過了正房,繞過抄手回廊,一路往花園子去,花園比正面要大,想必這裏就是休憩的地方,所以景致反而布置的更精致。
院子裏一泊水,水面很廣,水裏的荷花開得正好,岸邊兒探出去一個半月形的大石臺,唐敬、陳仲恩并着好多穿着體面的員外老板就在那裏了。
衆人已經落了座兒,不知說些什麽,石臺中間有奏樂和起舞的歌姬,好不惬意。
家丁過去通傳,時钺推着郁瑞過去,就見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了過來,似乎都想一睹唐家嫡子的風采。
陳仲恩長身而起,笑道:“真真兒不容易,終是盼來了。”
有旁的員外跟着笑道:“唐少爺來晚了,一定要罰酒,罰酒!”
郁瑞這種場面見識的多了,自然笑着應下來。
談生意必不可少的是喝酒,似乎沾上了酒,就好談一些,若是要喝的投緣兒,又能得不少利,但是這又是如何好喝的東西。
別說現在的郁瑞,就是上輩子的郁瑞也吃不消。
唐敬看着郁瑞的面色,對旁的人道:“犬子酒量微薄,各位還要多擔待着。”
有人聽唐敬替郁瑞擋酒,趕緊笑着拍郁瑞的馬屁道:“別人說唐四爺寶貝兒子,我們還做不信,如今眼見為實,咱還沒喝呢,就寶貝的跟什麽似的。”
“就算寶貝着,又有什麽不可以?依我看,這唐家公子無論樣貌還是秉性,那都是一等一等的,擱誰家能不寶貝着,是不是?”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巴結郁瑞,陳仲恩這個主人家只是坐着瞧,等大家都說完了,才道:“今日諸位為生意上的事兒也都累了,到了陳某這裏,只管吃喝,旁的一概不說。”
那些員外看唐敬如此寶貝唐郁瑞的樣子,怕是以後唐家的生意他也是要接手的,本想趁這個時候和唐家嫡子套套近乎,奈何陳仲恩開了口,不讓談生意上的事兒,陳仲恩說話的分量還是不小的,自然都要賣個面子,也就顧左右的繞着圈子客套起來。
說話間,陳家一個穿着不錯的丫鬟跑了過來,瞧着也算是大丫鬟的樣子,那丫鬟過來,給衆位見了禮,才對陳仲恩道:“老爺,姑娘來了。”
陳仲恩只是皺了一下眉,有人笑道:“咦,這可是陳老板家的千金?”
陳仲恩笑道:“并不是陳某的,而是陳某兄長的千金,兄長早逝,就留了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做弟弟的總該替兄長照顧着。”
他說完,轉頭對那丫鬟道:“往日小姐住的房間打掃一下,請小姐到房裏休息,等我會過了貴客再過去。”
那丫鬟面色有些為難,俯下身湊近陳仲恩耳邊兒,小聲兒的說了幾句話,陳仲恩眉頭又皺了一下。
丫鬟的話方說完,就見一個妙齡女子向這邊兒來了,那女子螓首蛾眉,生的相當标致秀氣,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一身淺粉衣裙,外面罩着白色的紗衫,顯得溫婉大方。
女子被一種丫鬟簇擁着走過來,陳仲恩這才又起身,給各位引薦,正是陳仲恩的侄女兒陳姝,畢竟一個女兒家抛頭露面的不成體統,想來陳仲恩也不是十分高興,簡單的引薦了一下,讓諸位包涵。
那陳姝不見怯場,一雙杏眼偷偷打量了在座衆人,将目光盯在唐敬身上看了又看,随即羞紅了臉,道:“小女子雖在繡閣之內,但也常聽二叔講起諸位的大名,果真是仰慕的緊,才這樣沒規矩的來瞧瞧,又恐怕被嘲笑了去。”
她這樣說,又将目光暼着唐敬,衆人一下就明白了,原來陳家的大小姐對唐敬有意思。
唐敬家裏的事情幾乎沒人不知道,娶了當朝丞相的妹妹做嫡妻,只不過紅顏薄命沒幾年死了,之後唐敬為了立郁瑞為嫡子,将一個過世不知多久身世不知好壞的女人追扶了正室,不過既然人已經不在了,現在正室的位置仍然空着。
多少名門閨秀眼睜睜盯着這個位置而不得,不過若是陳仲恩的侄女兒瞧上了唐敬,那也算是門當戶對。陳仲恩現在還年輕,膝下無子,也沒有女兒,晚輩裏只有這麽一個侄女兒,若是侄女兒出嫁,自然要風光體面,篤定會像嫁親生女兒那樣送陳姝出嫁,這樣也算是唐陳兩家的聯姻。
而且陳姝長相也不凡,正是出閣的妙齡年紀,一切切似乎都挺妥當,最重要的是,陳姝對唐敬有好感。
陳姝一直用眼瞟着唐敬,唇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見唐敬并不瞧自己,說道:“小女子還帶了一些小酒來,不能和各位同飲,只好叫各位嘗嘗,千萬不要嫌棄。”
說着一旁的丫鬟捧上幾個小酒壇子來,陳姝親自接過一個,藏在寬袖下的雙手猶如蔥根兒一樣,嫩生生的,只露出指尖兒來捧着壇子,蓮步款款而挪,為唐敬滿上一盅。
“請喝。”
唐敬對陳姝這種顯而易見的态度并不挂心,也許是太多人向他示好,陳姝并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露骨的那個,唐敬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了一句:“有勞。”
說着将酒盅拿起來,一口幹掉。
陳姝捧着酒壇又笑,再不說話,款款的又退了開來。
丫鬟也給坐在唐敬旁邊的郁瑞倒了一盅,郁瑞并不想喝,他方才在畫舫上只喝了兩小盅,小睡了一覺還不見好,現在只是拿起來抿了一口做做樣子。
郁瑞将陳姝的舉動看在眼裏,這表示太清楚不過了,一定是想做唐家的女主人,不過郁瑞瞧了瞧,這姑娘似乎也就比自己大個一兩歲,雖然這個年紀已經到了出閣的時候,但是若是唐敬娶了她,正妻比兒子只大一點兒,那還真真是有趣了。
陳姝沒再多留,丫鬟們給衆人斟完酒,陳姝将自己手中的酒壇子交給身後的丫鬟,一衆人又簇擁着陳姝走了。
陳仲恩看着陳姝走遠的背影,眼中只有一瞬間的不悅,但掩藏的很好,很快就掩飾起來,又和衆人一面說笑,一面喝酒。
大家也不知在說些什麽,多數時間是恭維唐敬,恭維陳仲恩,也順道兒恭維郁瑞這個嫡子,總之是虛僞的客套着,這一客套就過了很長時間,天色黑了,花賞完了,酒也喝的差不離了,陳仲恩吩咐丫鬟下人們引着諸位貴客留宿在客房,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別看院子并不太大,但是一個個小院兒還是分得很細的,因着空房多,所以一個員外老板住了一個院兒,各自也不打擾着。
陳姝在房裏走來走去,兩只手揪着一方手帕扯來扯去,似乎在為什麽事兒着急。
她一面轉一面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丫鬟還沒回話,就有另一個丫鬟從外面跑進來,道:“小姐,老爺來了!”
陳姝眼睛頓時瞪圓了,驚道:“老爺怎麽來了?”
她話音方落,陳仲恩就走了進來,臉上沒有一丁點兒的笑意,道:“你問我如何來了,你為何不問你自己。”
陳姝眼神閃了一下,随即道:“二叔……您這話是什麽意思,侄女兒要有哪裏做的偏頗了,二叔您教訓侄女兒就是了。”
陳仲恩笑了一聲,道:“就你那點兒小伎倆,還想在我眼皮底下打死不認帳?你想做唐家的女主子,那可以,我并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争,但你不能連累我整個陳家,這種下作的手段若是讓唐敬發現了,別說飛上枝頭,整個陳家都跟着你倒黴。”
陳姝聽了,癟嘴要裝委屈,陳仲恩卻不吃這套,轉身就往出走,一面走,一面道:“你今晚哪裏也別想去,老老實實呆着,陳家是祖輩們辛苦經營起來的,容不得你使小性子就給毀了。”
陳姝臉色都白了,門外的下人們哐啷一聲撞上了門,跟着是鐵索的聲音,丫鬟急道:“小姐!小姐,房門鎖了!老爺把房門鎖了!”
郁瑞跟着唐敬進了院子,因為時間晚了,而且郁瑞并不十分舒服,頭仍然有些暈,一天下來又乏了,所以無心欣賞什麽精致。
唐敬住了院子的正房,郁瑞就住在旁邊兒的小抱廈裏。
各個房間打掃的都很幹淨,被子褥子也都是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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