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吃醋 (1)
郁瑞從學堂出來,魏承安一下午都在賭氣,也不知是為什麽,反正任誰和他說話也不理,一散學就跑了。
時钺推着他往外去,一面走一面道:“依我看,少爺還是離魏三爺遠點兒罷,這人腦子一定有問題,說風就是雨。”
郁瑞笑道:“他好歹是個少爺,難免有幾分自尊,聽到你這麽說他,指不定又要發瘋。”
時钺一想到魏承安發瘋的樣子,确實挺好笑的,不過這麽想着有點兒不厚道。
說話間下人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正等着郁瑞上車回宅子去,時钺還沒來得及扶他上車,就聽一個人問道:“喂,你是唐家的少爺麽?”
郁瑞向旁邊望去,馬車邊兒有個人,一身打扮極其奢華,說不好聽了就像鄉下的土員外一樣,騎在高頭大馬上,就算不下來也知道身量頗高,他身形挺拔,明顯是個練家子,臉上輪廓猶如刀削斧砍,省得倒是齊整端正。
那人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顯得很沒規矩,總是哪家的公子爺也不會這般沒頭沒腦的問話。
他見郁瑞不回答,因道:“是個瘸子,難道不姓唐麽?京城裏哪來那麽多瘸子。”
時钺瞪了他一眼,道:“你在和誰說話。”
那人竟還眨了眨眼,道:“我自然在和他說話,難道這裏還有其他瘸子麽?”
時钺剛要開口,郁瑞就道:“我是姓唐,不知道這位公子找我可有事?”
那人笑道:“果然沒找錯,不枉費我進京來。”
他說着,忽然一欠身兒,從馬上下來,似乎是打量似的瞧了瞧郁瑞,道:“這麽瘦,這小胳膊小身板兒。”
他說完,又道:“我叫慕缜,咱們不要在這裏說,我一直想去京城的酒館兒坐坐,不如咱們這就去罷。”
他一面自說自話,一面就推開時钺,扶住郁瑞的輪椅,時钺沒想到他手勁兒這麽大,差點退了一個踉跄,那個叫慕缜的人已經推着少爺走了。
時钺趕緊趕上去,道:“我家少爺散了學要回去的,你這人怎麽如此莽撞!”
慕缜只是道:“不會耽擱太長時間的,我千裏迢迢的來到京城裏,就為了見見唐家這個嫡子,難道還要拒人千裏之外不成麽?”
郁瑞回頭對時钺道:“不礙事的,你讓其他人先回去,也好和老爺禀明一下。”
時钺沒法,只得回頭和下人說了,轉身又跟過來,慕缜身量高,走的也快,險些跟丢了。
只是慕缜突然轉頭對時钺道:“我的那匹馬,你幫我牽着,免得丢了,那可是千裏馬。”
時钺覺着這個人怪怪的,說話也怪怪的,而且按理說就算是哪家的大少爺,也不該如此不懂世事,吩咐別人家的下人跟自己家的一樣使喚。
他們到了酒館兒裏,跑堂的一見他們的打扮,笑着過來引路,慕缜道:“給我來個獨桌兒的,有沒有?”
那跑堂聽了愣了一會兒,才知道這位公子說的是雅間兒,趕忙點頭道:“有有,您上二樓。”
“在二樓?”慕缜聽了皺皺眉,又去看郁瑞,似乎在想郁瑞腿不方便,如何上二樓,郁瑞還沒說話,慕缜就一把拎住他的後脖領子。
郁瑞吓了一跳,也把時钺給吓壞了,慕缜拎起他來,将他打橫抱住,就像抓着一個小雞仔一樣輕松,“噔噔噔”幾步就上了樓,時钺看的都傻了,半響才搬着輪椅追上去。
跑堂的打開二樓的雅間兒門,讓他們入座,慕缜将郁瑞放在桌子一邊兒,自己走過去坐了另一邊兒。
慕缜一面皺眉一面看着菜牌子,郁瑞差點兒沒噴出來,似乎這個人根本不識字,畢竟把菜牌子那颠倒了,還一臉認真的人實在不多。
幸好郁瑞家教好,而且這麽笑話別人并不厚道。
那跑堂也不敢笑,就聽土員外道:“哪那麽多勞什子的,都拿一份上來就行,若是好吃再添就是。”
郁瑞聽他這麽說,真的很符合慕缜的打扮,慕缜見跑堂的發愣,還以為認為自己沒錢,也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東西,拍在桌上,跑堂的眼睛都直了,竟是一大把金葉子。
跑堂的見到錢就萬事好商量,陪笑着退出去了,郁瑞低頭瞧着桌上的金葉子,只不過不是見錢眼開,而是這個慕缜的手勁兒當真不小,只是這麽輕輕一拍,金葉子竟然淺淺的嵌在桌子裏。
等菜都上齊了,郁瑞道:“不知道慕公子找我有什麽要緊事兒?”
慕缜笑道:“沒有要緊的事兒,只是我經常聽說你的大名,就想過來瞧瞧。”
饒是郁瑞再會說話,聽他這麽說也覺着沒話好說了,只不過對方卻不覺着尴尬,繼續道:“我跟你一樣樣兒的,也是被自己爹找回去的,只不過我上面有哥哥,平日裏誰見着我都恭敬着呢,只不過背地裏不待見我,我聽說過你的大名,聽別人說起你就不一樣,所以覺着敬佩你,專程來到京城裏就為了瞧瞧你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時钺已經在後面翻了白眼,只不過慕缜沒看見而已,也不知是哪家養出來的少爺,和別人想的方面都不一樣,就為了這麽個事兒,聽他說是千裏迢迢跑到京城來的,到也不容易。
郁瑞笑道:“慕公子不是中原人罷。”
慕缜愣了一下,道:“難不成中原沒有姓慕的?我特意找了寫字的先生給我起的名字。”
郁瑞咳嗽了一聲,将笑聲掩藏起來,道:“不是公子的姓氏有問題,而是你說話行事的作風,不像是中原人。”
慕缜這才笑道:“你真是厲害,這也看得出來,怪不得在唐家還能穩穩當當兒的,我若是有你一半厲害,想必也不會惹得誰也不待見。”
那慕缜非常健談,而且別人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尴尬,自己一個勁兒的說,把從關外一路走到京城的見聞都說了個遍,期間郁瑞都插不上嘴,時钺眼瞧着時間不早了,幾次提醒慕缜,但那慕缜就像天生的少根筋,時钺說的委婉點兒他都聽不明白。
正說話間,雅間兒的門被敲了敲,一個夥計推開門,道:“兩位爺,有人找呢。”
郁瑞道:“是誰?”
那夥計道:“不知是誰,只說找唐少爺,在旁邊兒的雅間呢。”
慕缜道:“找你的?沒事兒,你先去着,我就跟這兒等,反正我也無事幹。”
時钺趕忙插嘴道:“少爺,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老爺該怪罪了,不如今天先回罷,慕公子要是喜歡,改天再聚也是了。”
郁瑞道:“正是呢,慕兄覺得投緣兒,改日再約也行。”
慕缜頗為失望,道:“既然這樣,那也沒有別的辦法,不如就明天罷,明天你散學我還在學堂門口。”
郁瑞被他噎了一下,搪塞道:“若是慕兄到時候無事,我倒是樂意奉陪的。”
時钺趕緊推着郁瑞出了雅間兒,也不知旁邊是誰找少爺。
時钺敲了一下門,裏面就有人将門打開了,時钺登時一愣,竟是峤襄。
峤襄見着他們,道:“老爺跟裏面呢,少爺請進。”
郁瑞也沒想到唐敬竟然來了,似乎是自己回去的太晚,但是他都沒想過,唐敬就因為這件事兒來了酒館兒。
峤襄推了郁瑞進去,桌上已經擺了菜,但是沒有動過,郁瑞被峤襄推到桌邊兒上,就退了出去,讓時钺也跟着出來,随即關上了門。
郁瑞方才跟慕缜喝了兩口酒,慕缜不是中原人,不禁身量高大,酒量也很好,喝酒就像喝白水一樣兒,郁瑞自然不能比他,但是慕缜不知道他不善飲酒,一個勁兒的勸酒喝,郁瑞推辭了兩杯,慕缜覺得對方是嫌棄自己,還說在他們那裏不喝酒就是不夠義氣,搞得郁瑞推辭不掉。
這個時候郁瑞反而真要感激慕缜,多喝了兩杯酒,自己頭腦有點發昏,正好免得看見唐敬尴尬了去。
雅間兒裏安靜極了,郁瑞叫了一聲“爹爹”,唐敬只是“嗯”了一聲兒,半響才道:“喝酒了?吃過飯麽?”
郁瑞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嗯,喝了一些,還沒吃。”
唐敬道:“你身子不好,喝酒前需吃些東西墊墊,免得哪裏又不舒坦。”
郁瑞靜了一會兒,也不知唐敬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真是關心自己麽,只好回道:“是。”
唐敬道:“正好我今天也在外面,你若沒吃,就一起用罷。”
郁瑞雖裝作一副淡然的表情,但他真的和唐敬獨處的時候,心裏總覺着怪怪的,尴尬自然免不得,一面臉上發燒,一面心裏不是滋味,總之複雜的厲害。
郁瑞應了聲,拿起筷子來用膳,唐家的規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語,用膳期間自然誰都不會說話。
一時間又靜了下來,郁瑞喝了些酒,已經吃不下東西,胃裏熱熱的有些燒,也就裝模作樣的扒拉了兩口。
唐敬似乎是瞧出了什麽,道:“不舒服了?”
說着伸手去摸郁瑞的額頭,郁瑞腦子有些酒氣,暈暈的反應也就慢了些,他下意識的偏了一下,躲開了唐敬的手,這時候才覺着不妙。
唐敬的手沒有探到郁瑞的額頭,懸空了一下,很自然的又伸了回去,并沒說什麽。
郁瑞只好道:“不……沒什麽大礙,兒子只是沾了些酒,有些倦意。”
唐敬道:“現在吃不下也沒關系,等會子讓廚房做來就是了。”
郁瑞點點頭,找不到話題再支應,唐敬也沒吃幾口就擱下了筷子,叫來時钺和峤襄,算了銀錢,準備下樓去。
到了樓梯口,唐敬彎下腰來,将郁瑞抱起,郁瑞其實早有準備,但是仍然吓了一跳,全身繃得死緊,似乎不想挨着唐敬一樣。
唐敬也感覺到懷裏的人的僵硬,而且對方硬着身子盡量不碰到自己,這讓唐敬也不知為何心裏不痛快,故意手一松抱得不是很穩。
郁瑞“啊”了一聲,下意識伸手抓住唐敬的前襟,唐敬這才滿意,仍舊抱得不松不緊的往下去了。
到了樓下,也不放下郁瑞,一直抱出酒館兒去,有下人趕了馬車過來,請老爺上車,唐敬踩着腳踏子登上車去,進了車廂裏,這才将郁瑞放下來,讓他靠坐着。
唐敬這次不再出去騎馬,而是坐在他一旁,道:“你若倦了,眯一會兒也行。”
郁瑞正愁尴尬,就閉上眼睛裝睡,他歪着頭靠着車壁,本是裝着打盹兒,只不過一直不到家,時間長了也真的給晃着了。
唐敬聽他呼吸平穩起來,頭擱在車壁子上,馬車一颠就磕一下,唐敬伸手過去,輕輕按住郁瑞的頭放在自己肩膀上,他能感覺到郁瑞微微炙熱的呼吸,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有些發燙,有些濕意,掃在唐敬的肩窩上。
唐敬側過臉來,低着頭看着郁瑞。
郁瑞生的好看,尖尖的下巴并不覺着紮人,一股清秀的勁兒,透着股靈透,也并不是幹瘦,唐敬側頭瞧着,或許這個動作有些難拿,卻覺着挪不開眼去。
唐敬擡起手來,輕輕摸着郁瑞的眼睛,郁瑞在睡熟,沒有醒來,只是不堪其擾,眼睫抖了抖,刷在唐敬的手心兒裏,有些癢癢的。
唐敬心裏一沉,眼神也有些改變,只不過他撇開頭,看向窗外,并不再瞧他。
他似乎還能感覺到郁瑞的睫毛刷在自己手心兒裏的那股麻癢的觸感,一直透過唐敬的手,麻癢到心裏,唐敬的呼吸有一瞬間粗重起來。
唐敬覺着,自己這麽許多年練就出來的冷淡,竟然敗在一個看似不起眼兒的人身上。
唐敬望着窗外,吐了口氣,作繭自縛不過如此。
再過了不多時,外面峤襄道:“老爺,已經到了。”
唐敬命人打起簾子來,郁瑞還在睡,天色已經黑了,有些涼風,他将擋風披在郁瑞身上,然後才抱起郁瑞下了車。
眼前一座大院,但并不是唐家,門前站了幾個穿着體面的富商,一個個笑眯眯的候着唐敬。
因見唐敬上來,趕緊上前去要問安,只不過他們沒想到,不止唐敬一個人來了,懷裏還抱着一個熟睡的小公子。
這些人都是唐家産業上說的上話兒的,也算有頭有臉,耳目自然靈通,早就知道唐家多了個嫡子,而且據說還很聰慧,将唐敬這樣的人都唬住了,分外愛見着呢。
如今一見,雖那小公子面朝着裏,窩在郁瑞懷裏看不清全貌,獨獨一個側臉已經驚為天人,首先樣貌就不凡,再見唐敬将他抱在懷裏,他們誰見過唐敬伺候別人的?
如此一來就更确定了,這個嫡子可了不得。
幾人在京城裏混得不錯,自然懂得察言觀色,見郁瑞睡着,便輕聲輕氣的道:“四爺來了,快裏面請,少爺必是累着了,上房已經好了,裏面休息裏面休息。”
唐敬點了點頭,也怕吵醒郁瑞,便沒說話,這些富商們親自引着唐敬往裏去。
已經收拾好了別致的院子,院子裏面下人丫頭也制備齊全,都一溜垂手站着,等唐敬抱着郁瑞進了屋子,那幾個富商才又囑咐了這些丫頭小厮們幾句話,叫他們伺候好唐四爺,別怠慢了,倘或唐四爺說出一點不順心,仔細着退一層皮。
唐敬将郁瑞放在床上,還沒直起腰來,郁瑞剛好醒了,只不過一瞧就沒睡醒,眼神有些迷茫,直勾勾的盯着唐敬,但是沒什麽焦距,嘴唇還微微打開,唐敬能看見對方的舌尖兒若隐若現。
唐敬俯在郁瑞身上,兩手還支在郁瑞的耳側,從這個角度看,剛好能看見郁瑞領口有些散,精巧的鎖骨上紅印子已經退的差不離了。
唐敬眯了一下眼,郁瑞這般專注的瞧着自己,他自然知道是對方沒睡醒,唐敬一直手仍然保持着支在郁瑞耳側撐住身體,另一只手擡起來,輕輕将貼在郁瑞臉頰上的頭發捋順下去。
郁瑞微微張開嘴,舌尖兒頂起來,似乎覺着渴,舔了舔上牙堂,又被唐敬弄得臉頰上發癢,鼻子裏哼哼了一聲。
唐敬屏住了氣息,捋着郁瑞頭發的手順着郁瑞的臉頰往下,突然捏住了郁瑞的下巴。
他并沒用太大手勁兒,郁瑞“嗯”了一聲,卻猛的清醒過來,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上方的人。
唐敬動作倒是挺幹脆,只是再看了一眼郁瑞,便起身走了。
唐郁瑞躺在床上,半天緩不過神來,他的心一直在突突跳,幾乎要撞出腔子來,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唐敬真的會親下來。
郁瑞想到這裏,突然伸手拽過旁邊的被子,将臉蒙住,之後就聽見有跫音聲兒,時钺見少爺這樣,道:“少爺?您哪不舒服?”
郁瑞這才把被子扥下去,道:“沒事。”
過不多時有侍候的丫鬟進來,道:“老爺在花園子裏擺了宴席,唐四爺已經去了,問唐少爺過不過去,若是累了,也不急于今兒個。”
郁瑞想着方才那個光景,自然不願去,道:“有勞回話,就說我今兒個倦了,改日再敘。”
那丫鬟走了,不多時候又進來,問郁瑞要不要洗漱就寝,郁瑞點頭,之後就有四五個丫頭捧着盆,幹淨的布巾和換洗的衣服走進來,将郁瑞伺候的妥帖,一點兒錯也不敢犯。
睡下之後外間兒還有上夜的小厮,內間兒有丫鬟伺候,連時钺都供着,讓他去旁邊兒的屋子休息去了。
郁瑞一晚上睡得不怎麽踏實,畢竟這裏不是郁兮園,而且也不知唐敬又要帶着自己去做什麽。
天亮之後就有人端着各式樣的東西侍候着,準備伺候郁瑞早起。
郁瑞起來,被時钺扶着坐在輪椅上,有丫頭引路去用早飯。
郁瑞到的時候唐敬也在了,一桌人做了四五個人,旁的郁瑞并不認識,不過瞧穿着并不是什麽普通的人物。
那幾人見着郁瑞,都起身來見禮,因着郁瑞不識得他們,這些人就簡單的通報了一下姓名,郁瑞聽了有些印象,這些人都是他上輩子沒有能力認識的,管事兒的姓孟。
郁瑞上輩子也是大戶人家的嫡子,只不過這個大戶沒法和唐家比,談的生意也沒法和唐家的産業比,常常聽說京城裏的各位老爺,只是無緣見過,沒想到有一天,這些個名頭響亮的老爺們都要來向自己見禮。
郁瑞客氣的回應了兩句,孟老爺們直道:“這可使不得,咱是給唐四爺辦事兒的,那四爺就是咱們的主子,唐少爺也就是主子,少爺您跟我們面前不需要客氣,需要什麽只管支應一聲兒。”
郁瑞臉上挂着微笑,點頭應了,衆人圍在一桌吃着早飯,一個下人進來,道:“老爺,城南面兒的鄭老爺來了,說是聽說唐四爺在呢,特意趕過來見見。”
孟老爺聽了,道:“咱四爺是誰想見就能見的麽?就算要見,如今正在用早飯,也越發連個成算都沒有。”
那下人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孟老爺又道:“請鄭老爺到堂屋裏坐坐,若是能等,什麽時候唐四爺用過了膳,再另說的。”
郁瑞聽着,敢情是在唱雙簧呢,肯定是這個鄭老爺有事兒要求唐敬辦,所以托了孟爺引薦,這孟爺也是聰明人,知道唐敬的秉性,若是直接求他,十分能成的事兒也變成了八分,這樣拐着彎彎的,一面奉承着唐敬,一面也能讓鄭老爺見着人。
唐敬豈有不知道的道理,這些在商場上混跡久了的人,都是老油滑了,談生意行,做人處事就更加拐彎抹角,唐敬如今是用得上這些人,這麽多年都是這些人跟着,唐敬又不是刻薄的主兒,應承一兩件事還是能夠的,也就順水推一個人情。
吃過了早飯,那鄭老爺果然還沒有走,正坐在堂屋等着呢。
這時候孟爺才道:“這……瞧在鄭老板這麽大誠意的份兒上,四爺不如去看看?”
只等唐敬一颔首,那邊兒就有人引着鄭老爺往正堂上去了。
衆人見了面,丫頭捧上茶來,郁瑞也坐在一邊兒,孟爺還特意向鄭老板引薦了唐郁瑞,說這可是唐家的正經兒的嫡子,金貴着呢。
唐敬本事帶着郁瑞來孟爺宅子上住幾日的,唐家在京城裏有幾個管事兒的,每年清算的時候都會叫來坐一起說道說道,衆人聚在一塊兒,今年去誰那裏都是有定數兒的,這就像接駕一樣,讓唐敬住在家裏那是添光兒的事,費勁了心思來讨好唐敬,指不定一高興就怎麽着呢。
唐敬既然已經想讓郁瑞慢慢觸及生意這一塊,就要帶着他先見識見識各種的場面子,正巧了趕上舉頭,也就讓郁瑞來瞧瞧。
本身這就是清閑的活計,幾個管事兒的老爺拿着賬本給唐敬瞧兩眼,再說說場面話兒,衆人一起吃個酒,也就完了,若是唐敬整趕上心情好,指不定多住幾天。
不過就怕鄭老爺這種的,上門來求辦事兒,唐敬本就不是愛應承別人的人,如今心裏又有事兒,自然更不愛應承。
那鄭老爺其實是為了自己兒子來的,鄭老爺家裏是獨子,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別人都十三歲童生,二十幾歲都開始混跡官場了,只不過這個兒子考了好久就是什麽也考不出來,好在鄭老爺錢多,就想給他捐個官。
只不過如今京城裏有錢的人多了去,不差這一兩個,有錢沒權也是白搭,只好找上唐敬來幫忙。
別看唐敬不在朝廷已經有好多年了,但他說出來的話兒還是有人搶着來辦,唐敬并不是沒這個能力,只不過他在軍營這些年來,最不喜歡的就是搞這些花花腸子,有能力的科考之後進朝廷辦事兒,沒能力的進了朝廷辦什麽事兒拿給誰看?
鄭老板見唐敬不說話,額頭上直冒汗,唐敬素來的口碑就是冷面冷心,不好招惹也不好奉承,求他就像求一尊石佛,只好賠笑道:“您看,我求四爺也不敢白求不是,四爺你就直開個價罷。”
唐敬道:“我不等銀子使,為何與你開價。”
那鄭老板趕忙說:“別介,唐四爺您就當活菩薩心腸,如今唐少爺也在,體諒體諒咱做爹的,都不容易,不是為了兒女好嘛。六萬?六萬如何?只是給辦事兒跑腿兒的下人們一些跑路費罷了。”
孟爺在一旁,道:“鄭老板這是你的不是了,唐四爺家裏頭,就算是下人,也比旁的金貴,你如此扣扣縮縮的,哪有誠意?”
鄭老爺道:“這的确是我疏忽了,翻倍翻倍!十二萬,四爺,您瞧着呢?”
唐敬笑了一聲,只是淡淡的開口道:“自然了鄭老板,做父親的我能明白,只不過我也是從官面兒上下來的人,一年的養廉銀才六千兩,留着你的十二萬還是帶着當生意本兒罷。”
孟爺一聽,臉色頓時就僵硬了,趕忙給鄭老爺打眼色,這事兒黃定了,多說無益,瞧起來唐四爺并不高興了。
鄭老爺也是看得出臉色的人,一見如此,這無法再談下去,唐敬并不愛財,也不貪圖奉承,若為別的求他一求就算了,但只這一條,唐敬雖然不做官了,也不想着什麽為聖上分憂,但就是看不慣這些買官賣官的。
孟老爺送走了鄭老板,時辰還早着,就請唐敬和郁瑞休息一會子,等着中午一面吃酒一面談生意事兒,也免得生意枯燥,索然無味了。
唐敬也無事可做,就像把昨日那件尴尬的事兒忘了似的,叫郁瑞過來,道:“你可知道我今兒個帶你來是為的什麽。”
郁瑞道:“兒子愚鈍,還請爹爹示下。”
唐敬道:“那孟爺是京城裏的一把手,為人雖然油滑了些,但是生意上的确一絲不茍,你可以向他請教。”
“是。”
郁瑞點點頭。
唐敬又道:“我說事兒從不愛說第二遍,你就聽好了,唐家做生意,可以用這些人,但你作為唐家的嫡子,也要知道什麽該習學,什麽不該習學,倘若孟管事兒能把奉承別人的三分拿到生意上來,就不是如今這個境況了。”
“是,”郁瑞再點了點頭,道:“爹爹教訓,兒子記下了。”
“方才那鄭老板在城南面兒有些鋪子,銀錢賺的不少,你知我為何不應他?”
郁瑞知道唐敬在自己面前駁了鄭老板的意思,就是想讓自己看,好知道唐家有什麽樣的生意是不做的。
郁瑞也懂這些,生意人就是為了賺錢,無奸不商,但有些錢是不能賺的,畢竟就像镖師,镖旗就是他的命,生意人的牌匾最重要,沒了信用,沒了口碑,誰還和你談什麽。
郁瑞上輩子就知道這個道理,只不過家裏的兄弟們談生意才不吝這些,他就算看不慣,也沒能耐管什麽,以至于郁家的口碑越來越差。
如今郁瑞聽了唐敬的話,就道:“兒子明白。爹爹放心就是,郁瑞定不會砸了唐家的牌匾。”
唐敬知他聽懂了,突聽郁瑞笑道:“方才爹爹對那鄭老板說‘留着你的十二萬還是帶着當生意本兒’,兒子還道爹爹會說那十二萬是棺材本兒。”
唐敬一聽,也不禁笑了一下,只道:“十二萬做棺材本兒,葬的也太體面了些。”
兩人本說着嚴肅的問題,只不過話題瞬間帶的輕松了很多,郁瑞一向是乖巧的,唐敬和他說了一遍也放心,郁瑞絕不是叫人說第二遍才能記下的人。
若是那樣,唐敬也不會想着培養他。
之後唐敬拿了個賬簿教給郁瑞怎麽看,畢竟在唐敬眼裏,郁瑞沒習學過這些,只不過這些郁瑞在上輩子就懂得了,如今唐敬教他,就顯得郁瑞格外的聰慧,一點就明白,舉一反三不在話下。
過了一個時辰,孟爺讓丫鬟來請唐敬和郁瑞,說是宴席擺好了,各位老板也到齊了,正等着唐四爺過去,就開席呢。
唐敬讓丫頭先去回話,一會兒就到,這才讓時钺推着郁瑞,和自己一起過去。
宴席擺在廳裏,看起來是下了大工夫的,雖然人不多,但是山珍海味齊全裏的厲害,衆丫頭捧着酒壺倒酒。
唐敬并着郁瑞進來的時候,本在說話的幾個人都沒了聲兒,起身來見唐敬,又見了郁瑞。
恭維自然是少不了的,先說了正事兒,因為郁瑞也不知唐家具體的産業,聽得似懂非懂,只是那些數額都是郁瑞上輩子不敢想象的,以前只知道唐家有錢有權,如今聽來,比作國庫的不及呢。
等正事兒說的差不離,大家就開始互相敬酒,孟爺笑道:“今日都不是外人,請小姐出來見見。”
丫頭應了一聲出了廳堂去,有人笑道:“孟爺的千金閨秀,那可是出了名的天仙吶!如今叫咱們見,豈不是唐突了美人兒?”
又有人笑道:“豈是讓你見,那是給咱們四爺和少爺見得,你這癞蛤蟆還想什麽?”
衆人哄笑一頓,因着大家都喝了酒,說話也不做一回事,打趣葷段子都有。
那孟家小姐很快就來了,只聽丫頭們道:“小姐到了,小姐到了。”
廳堂的門簾子被打起來,因為能聽見環佩的脆響聲兒,一個身着杏色羅裙的姑娘走了進來,那女子也就十六七歲年紀,一手還拿着湘妃竹扇,打眼偷偷望了一眼衆人,随即拿起竹扇來抿嘴兒一笑。
衆人一見都大呼妙哉,羞得那女子抹了一把鬓角,整了整衣襟,這才擡步進來。
孟爺道:“快來見見衆位,快快,給唐四爺和唐少爺倒上酒。”
孟家小姐輕輕應了一聲兒,于是從丫鬟手中接過酒壺,走到唐敬身邊,福了一福,才恭敬的給唐敬滿上酒,笑道:“唐四爺別嫌棄酒水淡。”
這說完引得旁的人又笑,姑娘家羞紅了臉,給郁瑞滿上酒,又道:“這便是唐少爺了?人都說唐家少爺生的風流出塵,我自然不信,如今見着了,哪是出塵?這般人物,真真兒是神仙才對呢。”
她說話聲音細細的輕輕的,一面說一面偷眼去瞧郁瑞,這讓旁的人都看出來了,想必是姑娘還沒出閣,見着郁瑞這般容貌俊俏的公子,自然傾慕不已。
郁瑞笑道:“小姐嚴重了。”
那孟家小姐再瞥了他一眼,轉身将酒壺遞還給丫鬟,這就準備回去了,畢竟還是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自然要講究些。
那小姐走的時候,還裝作不經意的,用竹扇子碰了碰郁瑞的肩頭,郁瑞下意識的看過去,就見那小姐一面走,一面回身朝自己抿嘴兒笑。
郁瑞也沒當回事就收回了目光,不過正好和唐敬撞在一起,唐敬還道是郁瑞看上了孟家的小姐,人家都走了,還望着背影兒出神。
其實唐郁瑞的年紀并不小了,這個年歲就算不娶正妻,也該納妾了,而且是這種大門大戶,哪家的公子爺是好糊弄的人物,早早就有幾個貼心的丫鬟了。
郁瑞這些一概沒有,派在郁兮園裏的丫鬟們也沒這個膽子,畢竟郁瑞雖然是嫡子,但最近又聽說唐敬已經向陳家提親了,到底能不能一直坐住這個位置還是兩說,哪個丫頭肯拿自己身子押寶,萬一押錯了,趕明兒個贖出了唐家,也嫁不得好人家,豈不是把自己耽誤了。
唐敬也想過給郁瑞找個出身好點兒的,畢竟他是唐家的嫡子,娶親也是要體面風光的,只不過唐敬越發的覺着自己奇怪,他一不想給郁瑞定親,二不想給郁瑞納妾,就連房裏擱幾個丫頭也不行,而且方才看着那孟家小姐對着郁瑞笑,心裏面似乎不怎麽對勁兒。
唐敬半輩子征戰沙場,又用了着許多年在生意場上混跡,獨獨沒為感情傷過神,唐敬有錢有權,不需要他傷神,別人家就會上趕着往他床上爬,再者唐敬向來不覺着一個七尺男兒該為了這些用心。
但是現在,他竟有些想不通了。
唐敬心裏有事兒,旁人來敬酒,他一概沒有推辭,衆人見了以為唐敬今兒個高興,所以多喝了幾杯,趁着唐四爺高興,敬酒的人也就多了。
也有人跟郁瑞敬酒,如今郁瑞就是嫡子,這些個商人們可不是吃白飯的,都知道多個道子比多面牆要強得多,沒道理不去巴結郁瑞。
郁瑞推辭不得,這些人都跟了唐家那麽多年,随便拎出一個都比他年長,比他有閱歷,郁瑞為了自己以後,也要多應承着他們,往後有個事兒還好說些。
唐敬見郁瑞雙眼微紅,臉頰上浸出淡淡的缇紅色,知他酒量不好,已經醉了,就幫郁瑞擋了幾杯酒,衆人眼見喝的夠了,孟爺就道:“小少爺怕是乏了,今兒就散了罷,若四爺高興,明日再喝。”
這一場宴席從中午吃到天黑,衆人出了廳,天色已經昏黃下去,也不去備馬各回各家,就在孟宅裏住了。
郁瑞醉的差不離了,他從沒喝過這麽多酒,喝着竟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來,上輩子他也是這麽混在生意場上的,作為一個談生意的人,如何能不喝酒,起初他一喝就醉,後來就不同了,直把酒做白水喝,那都是練就出來的本事,只有郁瑞自己知道,往往喝的胃疼冒冷汗,還要在旁人面前強顏歡笑。
郁瑞坐在輪椅上,也不需要他走路,就閉了眼睛,把頭仰起來靠着椅背兒。
過門檻的時候時钺喚了他一聲兒,郁瑞跟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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