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紀慧雲
雖然是淵源悠久的天下第一大宗,但到底也上千年沒經受過什麽重大變故了,猛得遇上了這事,即便天羽算是早有準備,這時也顯得異常慌亂,尤其是先前毫不知情的外門與記名弟子們,易苒一路行來,瞧見許多青衣灰衣的弟子們有往外跑的,有往裏藏的,幾乎不知如何是好般亂成了一鍋粥,自然也沒人攔住她繼續盤問什麽。
随手攔下了一個還是煉器期的外門弟子,讓他沉沉睡去後,扒下了他的青色道袍套在了身上,易苒搖身一變,便立即毫無蹤跡的混進了四處皆是的天羽弟子裏,沒有理會有人讓他們立即回各自山頭大堂的叫喊,而是到了一個隐蔽之處後随便放出了一把飛劍,接着往天羽主峰山角飛去。
聖級的九轉乾坤大陣已經很是不凡,但最多也只能護住三大主峰,連曾不凡的不凡崖都處在大陣之外,只是憑着曾不凡的設下的幻陣保護着,暫且還沒有遭受外敵侵犯。
但其餘的山崖顯然就沒這般幸運,星冥門似乎是聯結了南華界不少邪修門派,除了三大主峰外,其餘有些功勞地位弟子定下的的私人洞府,天羽用來圈養靈獸、培植靈谷靈草的靈峰靈谷、甚至許多庫房大堂,都被這些人一掃而空,而峰上的外門甚至記名弟子們,本就是修為不甚高強的,自然也抵不過手持血煞的星冥門,除了少數能僥幸逃脫的,大多也都因此斃命。
易苒趕到天羽主峰山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大陣之內,是青白色道袍為主的天羽宗一衆,衣飾武器都和面色一樣的正氣凜然,除了仇恨就是同仇敵忾的悲憤,其後混雜的受邀賓客們,則大多是面色複雜,說不清是願意多謝還是不安多些。
而大陣之外以星冥門為首,衣飾雜亂的一衆,神情就顯得無謂的多,便是有,也多是貪婪嘲諷、甚至還無法接受天下第一大宗竟這般不堪一擊的事實般不敢置信。除了已在陣外的,遠遠的還能看到不少禦着血煞武器的邪修往山門前聚集,從那滿身的殺氣,滴血的劍端,以及腰間鼓囊囊儲物袋上,都能看出收獲頗豐。
氣氛倒是一觸即發,但因為到底不過是百餘人的對峙,又都是撒亂的站着,遠遠談不上戰争,易苒瞧着竟詭異的覺着有些像兩個堂口械鬥。
漢白玉砌成的皓白山門上面,是紀慧雲一身黑衣,悠悠的踏着彩绫,飄蕩在護山大陣外,望着着土黃的光暈微微扯着嘴角,神态諷刺,而紀慧雲之上,則是一團濃密的黑雲,雲上立着似乎立着一人。
易苒擡頭時,便剛好看到了一身灰衣的清羽真人禦劍立于陣外,滿面嚴肅和這站在黑色祥雲的人在說些什麽。
覺着這個應該就是剛才提起清熾宗的人,易苒混跡在山門前群聚的天羽弟子之中凝神仔細打量着。
從渾身傳來的威勢,與清羽恭謹的态度來看,這黑雲之上的顯然是一元嬰大能,因為高度的差異,五官看不太分明,但隐約還是能看出這人須發斑白,但與外表年齡不符的卻是身形異常高大魁梧,既高且壯,與他相比起來,本也不算矮小的清羽真人幾乎被襯成了一個小孩子,這時似乎是和清羽言談上起了什麽沖突,突得冷哼一聲,揚高了聲音:“夠了,本君懶得與你廢話,當年之事的實情如何,你天羽是不是卑鄙無恥,天道輪回自有公斷。”
清羽見狀有些無奈,但為表光明正大也只得用靈力放開了聲音,沒有慷慨激昂,但天經地義般說的問心無愧:“千年已逝,當日實情如何晚輩确不知情,然我天羽駐守南華又何止千年?素日行事為人,孰是孰非,南華諸位道友自有公斷,鄙宗雖無大才但身為正道卻也絕不敢自甘堕落與,邪修沆瀣一氣!不像前輩,雖為元嬰大能,然堂堂金元門長老,卻與區區星冥結盟,确實是不愧于當日舉宗犯我南華的氣概!”
金元門長老!原來如此,易苒暗自點頭,這些基本的是不倒道人都大致向她提起過,金元門乃當初東華界的主宰,不像當初主走劍修的清熾,是綜合發展的類型,沒有很強的地方,但哪方面也都不弱。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如今也是銷聲匿跡了,卻沒想到還有殘餘,難怪看樣子知道當初情形。
黑雲上的金崇泰聞言一挑眉,眸光微凝,清羽這話态度雖恭敬,但軟中有硬,先是不屑辯解般說到了自己門派的素來的名聲與清明,再狀似無意的說起當初金元進犯天羽的宿仇,借此說明他的話不可信,只從下面南華道修們的此刻的反應來看,也能清楚的說明了清羽這番話有多成功,難道修為平平卻能成為宗主呢,果然有些本事。
金崇泰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清羽,心內冷哼了一聲,他身為金元門弟子,本就對清熾宗毫無好感,先前說起那句話自然也不是為早已消亡的清熾報什麽不平,只不過是身為失敗的一方,對天羽這個混沌天劫後四界之戰的勝利者本能的反感,随便嘲諷幾句罷了,但清羽這般反應到讓他生起了幾分固執,覺得今日定要裝腔作勢的天羽聲明掃地,因此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幾乎将聲音揚遍了天羽主峰:“好,本君也不為難你這後輩,你不知情,天羽宗該總有活着的知情之人?你師祖拂貉呢?應也還活着罷,這般大的事,還不打算出來不成?”
金崇泰降下了黑色祥雲,低頭對着衆人聲音清朗:“成王敗寇,你南華界天羽确實是毫無對不起我東華金元門之事。然,我金崇泰今日在此可立心魔血誓!拂貉只要敢出來,在這當着天下人的面說一句你天羽也同樣對得起清熾宗,我便立即轉投你天羽陣營,為你沖鋒陷陣,滅了星冥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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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羽面色一頓,一時似是說不出話來,但也只是一瞬,便面不改色的接着說道:“鄙宗拂貉老祖大劫将至,此刻正在閉生死關已求得窺化神,前輩偏偏挑這個時候立誓,倒真是挑的個好時候!”
話雖如此,但金崇泰身為一般不屑撒謊的元嬰真君,把話信誓旦旦的說到了這程度,旁人若說還是一點也不懷疑,那定然是假的。
不止被天羽邀請來的客人,就連易苒身旁一不認識的天羽青衣弟子,都不甚确定,似尋求支持般扭頭對易苒諾諾問道:“那個,這位師兄,這人說的定是假話,只是在給我天羽潑髒水吧,那什麽清熾宗、西華東華的,是什麽時候的事啊,咱們為什麽從沒聽說過?”
正專心聽着當初清熾宗滅門實情的易苒,見金崇泰不再說話了本來就已經在暗自着急,這時聽了旁邊人這天真的話語哪裏還有什麽好臉色,當即便瞪大了雙眼,沒好氣的訓斥了一句:“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呱噪!”
那弟子脖子一縮,真把易苒當成了門內管事的師兄,忙不疊的閉了嘴,正了正手中的剛劍,一臉深沉的表明自己正在為宗門滿心擔憂。
而易苒說完這話也馬上就後悔了起來,眼角看到前面不遠處的顏語貞已滿是疑惑的回頭看了自己一眼便更是不安,強忍着堅持了一會,等顏語貞目光一收回去,便立即腳步匆匆的又往人群後退了退。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着的紀慧雲忽的開了口,聲音冷漠:“閉生死關?連師門傾覆這等大事都驚不動嗎?”
清羽見終于能把話題從清熾宗上引開,心中瞬間暗松了一口氣,接着又提了起來,滿腔正氣的對紀慧雲勸解道:“前輩道侶雖确實亡于我天羽宗弟子之手,但那是他作惡多端、罪有應得,怨不得鄙宗。我天羽也不是那般善欺之輩,您雖已尋得元嬰為盟,但即便這般威勢卻也連我宗護山大陣都破不得,晚輩坦言相勸,若您能立即收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鄙宗或能留你一命,不至另你步道侶後塵。”
“哼!”紀慧雲毫不給面子的冷笑着:“我夫君被你天羽宗殺死了,便是活該,是嗎?無妨,只要你天羽滅個幹淨,我倒也不怎麽在意在旁人眼裏你們是活該如此,還是命不該絕。”
說罷也不理解清羽,而是接着轉向了轉向了金崇泰,緩聲問道:“清熾宗之事,金道友可是說完了?”
金崇泰了然一般,不慌不忙的盤膝坐了下,笑着說道:“在下也無妨,便是閉死關,這情形拂貉也總會出來,你們這些名門正道只需記得本君方才的許諾,只要他拂貉敢說,便都有效!”說罷閉口看向紀慧雲:“拂貉未現身之前,我便不擾紀道友辦正事了。”
紀慧雲微微點頭,低頭看向清羽:“你方才說我無法破護山大陣,這話倒是不錯,只是前些日子我卻突然想明白了,既然如此難破,我為何定要破它?”
清羽愣愣,接着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一般,神色突變。
果然,紀慧雲接着悠悠開口:“我不破它,我就帶着門內弟子在你天羽山門口等着,你們出一個,我殺一個,出兩個,我殺一雙,你若死守不出,我便帶着他們在你天羽門口聚會修煉,只要你天下第一宗丢得起這人,我倒是也不介意這般費工夫。”
還,真是一個絕妙的方法啊……易苒張大了雙口,清羽也是第一次破了仙風道骨的淡然神态,幾乎破口大罵一般:“卑鄙!”
紀慧雲倒是淡風輕的斜觑他一眼,不置可否,但陣外的星冥門人就都很是配合轟然大笑了起來,一個個雜七雜八的開了口,唯恐氣不着天羽宗一般:
“切,誰讓我們是邪修呢,邪修可不就得卑鄙嗎?不卑鄙還叫什麽邪魔外道!”
“哈哈,門主說的不錯,你們不出來,我們就在你天羽宗門口娶媳婦,過日子!”
“對!就在這過日子,要不說是天下第一宗呢,連山門口的靈氣都這般濃郁,讓你們享用了這麽多年,風水輪流轉,輪也該輪到我們啦!”
“名不副實天羽宗!縮頭烏龜天羽宗!”
“哈哈哈哈,笑死爺爺啦!”
“……”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越嚷嚷越是來勁,只說的清羽真人的面色越來越難看,陣內的天羽門人也一個個滿面屈辱,若不是師門長輩攔着,幾乎都忍不住的想要沖出來一般。
清羽見狀,皺眉正想說什麽時,大陣之內忽的又瞬間閃出了一個人,烏發似雪、背負寬劍,衆人還來不及看得更仔細便見他毫不停歇的握住了劍柄,對着山門前從上而下猛然一劃,瞬間塵土飛揚,恰好淹沒了正在不停鼓噪的星冥門衆人。
等得塵土散去,衆人便明明白白的看到了對方劍氣劃下的這一處如同天險一般,恰好在山門之前隔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将星冥門衆人生生逼退了一步,少說也有幾十丈深,難得的卻是切口極其光滑整齊,簡直如同割的不是實地,而是軟糯的豆腐一般,這般淩厲的劍氣,讓方才叫嚷的衆人都是一呆,一個個愣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四周瞬間沉寂了下來。
就在這樣的寂靜裏,陸望舒緩緩收回了寬劍,擡目看向星冥門人,聲音沉穩但讓人絕不會懷疑他的認真:“剛才的話,誰再讓我聽見一次,這便是下場!”
“啪,啪,啪。”紀慧雲飄然落地,對着陸望舒拍起了手,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真真是好劍法,想必陸真人斬我夫君之時,也是這般的幹脆利落。”
陸望舒昂首回視,面無懼色,像是真在回答對方疑問一般:“不,斬殺星冥門主時我用了兩劍,中有斷口,稱不上幹脆。”
紀慧雲聞言面色瞬間扭曲,身上漲起的黑氣幾乎能将人吞噬一般,連在她之後的星冥門弟子見狀都忍不住的又往後退了十幾步,但不知為何,不過幾息功夫紀慧雲卻又忽的收起了渾身的怒氣,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甚至還牽起了嘴角笑了笑:“是嗎?”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些顧忌,陸望舒這次倒沒再說刺激紀慧雲的話,只是接着拔出了寬劍,語氣認真:“你夫君是我所殺,既想報仇盡管來找我便是,我從不拒戰,但你殘害百萬無辜凡人的性命在前,犯我天羽在後,我卻是容不得你。”
明明面對的是遠超過自己的元嬰大能,但陸望舒竟表現的對方不過一煉器雜魚般毫不放在眼裏,本是螳臂當車般分外好笑的局面,但不知為何在場衆人卻一個也笑不出來,只是清羽真人連忙也落了下來,狀似威嚴的聲音裏掩不住焦急:“陸師弟!”
紀慧雲竟也不生氣,只是姿态靜雅的理了理衣角:“哦?陸真人當真這般氣概,有資格為師門迎戰嗎?”
聽出了話外之意,陸望舒微微挑眉:“為師門迎戰?”
“不錯,本除了元嬰現身,我是不打算出手的,但你是我殺夫仇人,自然不同。”紀慧雲垂眸看着他:“我也不以大欺小,不逼你非要勝過我,三招,只要你能接我三招,我便即刻退兵,便是像清羽說的立即認罪也無不可,但若沒接到……”
紀慧雲音調一降,分外陰冷:“那便将這護山大陣撤了!怎樣?這個主,你可能做得了?”
陸望舒皺緊了眉頭,若只是自己性命,他定然毫不猶豫就應了,但還牽連到護山大陣,他卻沒法這般斷然。
清羽這時攔到了陸望舒面前,剛剛張口,便又被紀慧雲聲音打斷:“若不同意,你們便只得一輩子龜縮在這護山大陣裏,自然,也可請你們的元嬰祖宗出來除掉我便是,天羽有三位元嬰真君,我這卻只有兩個,說來還是你們占優些,只不過我卻需提醒你們一句,我還有這個,便是以三對二,也不一定會有勝算。”
說着紀慧雲伸手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柄黑色細劍,劍身還赫然貼着一道黃符,看起來毫不起眼,但這劍一從乾坤袋中拿出來,毫不誇張的說瞬間便飛沙走石、天地變色,細細的一柄劍中似藏着無數人的血肉冤魂一般,忽的響起了鬼哭狼嚎的尖利哭喊,尖利的喊叫聲之後,還隐約能聽見女人凄婉的抽泣、嬰孩無邪的嚎叫輕笑,直穿人的耳膜刺入心田,攪得你片刻也不得安生,一時發瘋一般怒氣沖沖只想上前毀了它,一時又悲悲切切覺着人生無望只想同它一起哭泣。
即便是站在最後,修為也不算太差的易苒也無法控制的被它影響,浮現在腦海裏的全是上輩子衆人的無視,生活的無趣、身亡的痛苦、被衆人抛棄的悲涼,包括自己心裏最隐秘也最不堪的不滿于*,一時間只覺着人生已然無望,全世界都對不起她,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不知過了多久,易苒終于從這可怕的思緒中掙紮了出來,一擡頭,原來是紀慧雲已收起了細劍,正雙手空空的冷笑着。
原來這才是那拿百萬凡人的性命生生喂出來的血煞武器!易苒瞬間恍然,原本以為紀慧雲會用血煞破陣,卻沒想到她卻選了另一種方法,威逼誘惑,逼得陸望舒不得不在天下人面前敗北,不止是顏面掃地,還要因為他讓天羽失去屏障,牽連師門,卻又偏偏不殺他,非讓他在自責愧疚裏度過一生,若再想多些紀慧雲說不定還會借此費去陸望舒修為,讓他一無所有!
對紀慧雲手段有些了解的易苒想到這,暗自抿緊了雙唇,滿心緊張的看向陣外。
而大陣之外,紀慧雲輕笑着看向雖然沒被迷惑了心神,卻也因此面色蒼白的陸望舒,聲音柔婉:“陸真人,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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