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

“這種話……太、太亵渎了,道文……”像有根筋自頭蓋骨連到腳底板,而它痙攣了。西利亞幾乎蜷曲成球,像只遇襲的刺猬,可亵渎之妄語如硫酸般潑灑,無孔不入,燒得他唧唧叫:“不要再說那種話了,你病了,道文,病得很重……我會離你遠遠的,你會痊愈的,巴迪爾先生會為你調配治療同性戀的藥劑……”

“你要走?”道文眸光陰森,腔調卻凄楚得像只被主人用尖頭鞋狠狠踢開的奶狗,“你要離我遠遠的?”

心髒痙攣般抽痛,絞擰出鮮血,道文被抛棄般的凄楚口吻使西利亞心疼得張不開嘴,可這時,他想起了血肉模糊的加洛。

“對……”西利亞夢呓般呢喃,“我誘惑了你,我有義務幫你恢複清醒。”

道文捏住西利亞的指尖,舉高,用額頭依戀地厮磨那飽滿肉軟的指腹,哀傷而狡黠:“我的頭痛症會發作,唯有你能緩解它,西利亞哥哥,而你情願讓我活活痛死……”

他傾吐苦水,那模樣憂郁而英俊,足以軟化鐵石。可西利亞今夜難得警醒,他無法不警醒,他連骨頭都快被這條小瘋狗啃幹淨了。道文的演技算不得精湛,西利亞肯信,不過是因為道文死命擰他的軟肋,轉着圈兒擰——道文知道他待他格外心軟。道文用“可憐的道文弟弟”食材調配迷魂湯,每當西利亞察覺到不妥,道文就滿當當地灌他一碗,灌得他麻木不知痛,再繼續那邪惡的、小口小口的蠶食。

眼下,迷障破除,西利亞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受騙地、憤慨地吸了吸鼻子,紅彤彤的小巧鼻翼翕動着。

“你是不是騙我,”西利亞嘟嘟囔囔,“你、你是不是頭不疼,一直都……只是借口……”

道文睜大眼睛,瞳孔卻聚縮成一對兒漆黑的針尖。

“我在騙你,”他承認了,不假思索,“為了拴住你……但是西利亞哥哥,我是個騙子,卻不是無賴,你一旦猜對了我就會承認。”

他缺乏正常人的道德良知,對欺詐毫無愧疚,他亢奮得虹膜熠熠發光,甚至還咧嘴笑了笑,像個被哥哥拆除了惡作劇機關的頑劣男孩兒——那就是個小機關。

西利亞淚水漣漣,瘦長十指無助地絞擰着,那有助于他平定情緒:“道文,你怎麽能……你瘋了……”

“西利亞哥哥,”道文斂起笑容,也斂起瘋癫,他漸趨沉靜,“你認為唯有rou體的痛苦才算是痛苦嗎?”

西利亞呆滞地、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精神的痛苦,自然也算痛苦。

“那麽你就應該明白,”道文嗓音微啞,像苦艾酒浸泡的琴弦,破敗、苦澀,“被絕望的愛火煎熬的疼痛,比起真正的頭痛……只多不少。”

“……”

“我愛你,愛得真的有那麽痛苦,西利亞哥哥。”

“……”

“在受煎熬一事上我不曾欺騙你,我愛你多久就痛苦多久,六年了,從我十五歲起,從一絲朦胧的悸動開始……”道文扣緊西利亞的後頸,與他額頭相抵,吐露心跡的這麽一會兒,他全然抛卻了癫狂,僅餘熱忱與溫柔,與任何一個墜入玫瑰色愛河的平凡少年都沒有差別,“我制作人偶,是因為我利用它們肖想你,我做的人偶不像你,是因為我愛你卻怕你知道……”

他需要渠道宣洩他過剩的、病态的愛意。

唯有使盛放愛意的心靈常常半空,他才能掩好蓋子,不至使愛意爆發井噴,讓那些紅熱的岩漿濺射、灼痛西利亞。

他rou勻陶泥,輕輕撫過細膩滑潤的【高嶺土與瓷土】,用指腹反複雕琢陶瓷人偶伶俐的肢體,塑造清麗的肩角與颌骨,以及那美好的、小巧的頭顱……

制作陶偶時,道文的指尖滾燙,燙得發痛。

因為他沸騰的血、他燒灼的心……

他為西利亞一個微笑或一句溫聲軟語而悸動高熱的靈魂……

皆自他指尖奔流而出。

滲入每一顆陶泥的微粒中。

他一次次撫摸掌心中纖秀的泥胚,正如他一句句無聲傾訴的暗戀……十句,百句,千千萬萬句。

皆融在陶偶中。

他制作的人偶美得魔魅,美如幻夢,能使人見之落淚,能讓那些貴族老爺夫人不惜一擲千金将其占有……正因為此。

“西利亞哥哥……”道文微微偏過頭,珍惜地啄吻那軟紅的嘴唇,“你是我的缪斯。”

“啊……”西利亞溢出一聲嘆息。

旋即,西利亞像忽然被抽離了骨架。

他連坐都坐不住了,因為某種龐大而澎湃的情感消融了他的骨骼與铠甲,排山倒海,勢不可當。

他癱ruan着,從矮凳滑向地面,又被道文一把撈起,抱進懷裏。

他的面頰泛起玫瑰的紅色,他是一朵終遭采撷的薔薇,被連根拔起,因此不得不虛弱地依偎着道文。

鞭笞的幻痛愈演愈烈,脊骨斷折般劇痛,那場酷刑的餘韻在心靈海洋掀起海嘯。

西利亞痛懼難當,嗚咽着把zhang紅的臉蛋,埋進道文微涼的手掌中。

“你的幻痛是因為你愛我嗎,西利亞哥哥?”道文輕捋他的背部,試圖消弭他的幻痛。

可這次幻痛發作異常頑固,或許這是因為它不再是電光火石間的懵懂心動,而是切實、明确的情感轉變,從(沒有血緣關系的)手足情,到禁忌的愛情,它綿長、深厚,而西利亞也将受到同樣“綿長、深厚”的懲罰。

……

“……換上裙子讓你好受些了嗎,西利亞哥哥?”道文輕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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