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往事

沈毅背對着裴淩謙,?站在窗戶前，靜靜開了口。

??“十年之前的那件事确實不是我策劃的，但我第一時間收到了裴淩敬的消息,?第一時間标記了淩祁,?所以說我算半個罪魁禍首,?我也認了。”

??“不過……那件事,?其實不算什麽。”

??“其實九年前,?淩祁就一直在想奪回裴氏,?我也支持他。但那個時候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避孕失敗了。淩祁懷孕之後,?抑郁過一段時間，但他的性格你知道,?他很善良，也很喜歡家庭,?所以最終淩祁還是選擇生下來。”

??裴淩謙聽到這,?眉頭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生出幾分不詳的預K。

??“小傑出生之後，淩祁很高興,?對他也很好,?也沒有再提奪回裴氏的事。我那時候以為他已經想開了,?就什麽都沒有再提。”

??“直到小傑五歲那年，淩祁帶小傑從沈家逃出去的時候,?被人綁架了。當時他們讓我選一個,?我……選了淩祁。但我以為救小傑還來得及，但沒想到……他們當着淩祁的面把小傑打死了。”

??裴淩謙：……

??“那件事之後，淩祁有一年的時間幾乎都在自殺跟抑郁，我關了他一年,?用催眠等各種方法讓他幾乎忘掉了小傑當年的事，他才慢慢好起來。”

??“但是今天早上，裴氏的事不知道怎麽，又讓他不高興了。我現在都不敢去見他，就怕刺激到他，他又想不開。你是他弟弟，應該……能說得上幾句話。”

??聽到這，裴淩謙緩緩閉上眼，盡量使自己的臉色不那麽難看。

??然後他道：“我盡力吧。”

??聽了沈毅講的那些事，裴淩謙只覺得背後發涼，一股一股的寒意就這麽從尾椎下面蹿上來。

??本來裴淩謙還覺得自己能勸得動裴淩祁，但現在，他也不确定了。

??他不确定裴淩祁現在到底已經被崩潰摧毀到了什麽程度。

??可看着沈毅疲憊的表情，裴淩謙也沒辦法去在這個時候罵沈毅，因為，罵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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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幾分沉重的心情，裴淩謙慢慢上了頂樓。

??他在上頂樓的時候想了許多開解裴淩祁的話，但卻沒有一句是連他自己都能說服的了的。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麽無力。

??裴淩謙走到頂樓天臺的時候，裴淩祁似乎是站累了，已經坐了下來。

??天臺風很大，把裴淩祁襯衫的下擺都吹了起來，襯衫貼在裴淩祁身上，這會裴淩謙才意識到——裴淩祁已經這麽瘦了。

??裴淩謙猶豫了許久，什麽話都沒說，只是緩緩走了過去，在離裴淩祁不太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裴淩祁自然也看到他了，這會反而露出一個有點缥缈的笑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不敢來見我，是不是？”

??裴淩謙啞然，過了一會，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的想法。”

??裴淩祁笑了：“不知道才對，畢竟我跟他一起十年，也從不清楚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裴淩謙不說話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裴淩祁看上去反倒是十分從容，還低頭給自己系了個鞋帶，末了他笑笑道：“放心吧，我就是作一作，不會跳的。”

??裴淩謙：……

??過了一會，裴淩謙道：“能跟我說會話嗎？”

??裴淩祁想了想，道：“你想說什麽？”

??裴淩謙沉默了。

??裴淩祁笑了一聲，道：“那我給你講講，我為什麽在這吧。”

??裴淩謙心頭顫了顫。

??裴淩祁接着就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道：“我一直都想要裴氏，你是知道的。”

??裴淩謙嗯了一聲。

??“所以我今天來了，還去了你的總裁辦公室，我想先體驗一下總裁的生活。”

??裴淩謙心中一動，沒說話。

??“但是我待了兩個小時，就發現，我不行，我好累。我現在已經看不懂現在的新報表和策劃書了。”

??“本來我是很有自信的，我覺得我終于有可能脫離沈毅了，但現在我發現不行，我被他養了十年，早就成了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真少爺。看不懂報表的第一時間，我居然想的是，要是沈毅給我泡杯咖啡，我或許就跟他撒個嬌說我不做了。”

??“但……這個想法令我恐慌，我……突然發現我早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裴淩謙心口脹痛，一時間竟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許久，裴淩謙微微吸了一口氣道：“我可以教你。”

??“但是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學。”裴淩祁笑了一聲，“我忽然發現我對以前熾熱追求過的理想毫無興趣了。”

??“本來我以為，回到裴氏，我就能變回以前的樣子，現在想想，是我單純了。”

??裴淩謙嘴唇動了幾次，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裴淩祁這會歪着頭，看了看裴淩謙道：“沈毅是不是跟你講了很多事，你現在覺得我很可憐對不對？”

??裴淩謙無言以對。

??裴淩祁忽然嘆了口氣道：“其實有些事在外人看來很慘烈，但對于我而言，好像算不了什麽。”

??說完這句，裴淩祁低了低頭，又道：“我記憶力已經衰退了很多，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其實孩子……那件事在我看來，也并不是最讓我痛苦的。只是裴淩敬跟蔣淑梅，他們永遠是我心頭的一根刺。”

??“可是，現在刺已經拔掉了，我扪心自問，也沒有覺得多快樂。”

??“就像，剛剛我想跳下去的時候一樣，我想了想，似乎跳下去也不見得會多快樂。所以我沒有跳。”

??“反正，活着也是這樣，死了也不見得更好。”裴淩祁用一種很無謂的語氣輕飄飄地道。

??裴淩謙沉默了。

??而過了一會，裴淩祁忽然将半張臉埋在了膝蓋裏，用一只露出來的眼睛去看裴淩謙，眉頭微微一挑，道：“其實有件事，沈毅可能隐瞞了你，也可能，他确實不知道。”

??“什麽事？”

??裴淩祁沒什麽表情地道：“當年我懷小傑，是沈毅的媽從中作梗。他媽當時看沈毅為我要死要活，才這麽幹的，覺得有了孩子沈毅或許就厭了，因為沈毅……最讨厭小孩。”

??裴淩謙：……

??“後來他媽覺得沈毅居然對小傑那麽好，就又開始作妖，我實在是沒辦法，想帶小傑逃走。結果被他媽的人抓住……後來的事沈毅應該跟你講了。”

??裴淩謙微微吸了一口涼氣，淡淡道：“這麽一看，我媽都算大好人了。”

??裴淩祁笑了：“可不是麽？後來他媽還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說自己不可能害小傑，我能有什麽辦法，只能自殺。沈毅為這件事差點也PTSD了，但他只能一直吃藥硬抗，因為那時候我幾乎都瘋了，他媽也是個神經病。”

??說到這，裴淩祁又嘆了口氣，道：“他媽是前年過世的，過世之前還耿耿于懷這件事。老實說，沈毅也挺慘的，要不是因為他，我可能真的就跳下去了。”

??裴淩謙沉默。

??過了許久，裴淩謙低聲道：“你還喜歡沈毅。”

??“嗯。”裴淩祁沒有否認。

??“但我也恨他。恨他為什麽不能擺脫原生家庭的影響。其實後來我發現，我恨他的地方其實也是我最讨厭自己的地方。我媽跟他媽沒有區別，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讓我裝beta，至于爸……你知道的。”

??“我當初要裴氏，其實也是被我媽洗腦的，以至于後來我也想要裴氏。就在剛剛，我忽然想起來，我小時候的理想好像是當老師？也可能是……大廚，忘了。”

??裴淩祁說話說到這，裴淩謙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裴淩祁現在的狀态其實很不正常。

??裴淩祁說的每句話，其實都在找借口，他潛意識裏，大概還是想活，但是必須找個對象把那些痛苦和憤怒都假借出去。

??裴淩祁選的對象，是他跟沈毅的父母，是……幾個死人。

??也只有這樣，裴淩祁大概才能讓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一點。

??裴淩謙讀過一些心理學的書，知道這樣是飲鸩止渴，但現在，他沒有辦法戳破。

??裴淩祁自顧自跟裴淩謙講了一會自己“兒時”的理想，臉色就漸漸開始發白，眼神也有點放空。

??裴淩謙知道，裴淩祁大概是體力不支了，這會他趁着傾聽的功夫，就湊到裴淩祁身邊，一把從後面将他抱住，再把人從天臺上拖了下來。

??裴淩祁雖然不重，但也是個成年男人，裴淩謙怕傷到他，也不敢太用力。

??把裴淩祁拖下來的時候，裴淩謙也出了一身冷汗。

??而這期間，裴淩祁都沒怎麽掙紮。

??裴淩謙回過神來的時候，裴淩祁就靜靜看着他。

??兩人目光對視，裴淩祁忽然神情恍惚的笑了笑道：“我覺得自己當初做對了一件事。”

??裴淩謙道：“什麽？”

??“就是沒有讓沈毅像對付裴淩敬那樣對付你。”

??裴淩謙微微啞然。

??接着，裴淩祁就低頭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我困了。”

??裴淩謙吐出一口氣，伸手覆在裴淩祁的肩膀上，低聲道：“困了就睡。”

??“好的弟弟。”裴淩祁宛若夢呓地道。

??聽着這四個字，裴淩謙心頭酸了一下，然後他就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黑洞洞的樓道裏站着地那個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