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

顧安透過門上的小窗戶偷偷看着病床上坐着的臉色蒼白的江紹，不可一世的他終于也有那麽一刻安靜了下來，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參天大樹。

顧安的手搭在門把上，卻顫抖得使不上力氣，他分明地看到江紹手裏攥着的一堆皺皺巴巴的紙，花花綠綠的，大大的黑體字印在上面，數學、語文、物理……

顧安的心猛地一抽，手慢慢從門把上松開。

他終究是不敢見他。

江紹攥着的，是高中時候每一本教科書的第一頁，每一張上面，都有他寫給他的名字……

2.

顧安對江紹的第一印象，是天使。不知道上帝有沒有創造男天使，但江紹就是那麽高高在上，或許比作王子會更恰當些，可是如果江紹是王子，那顧安只能是王子的白馬馳騁而過時飛揚起的塵土，但如果江紹是天使，那顧安還能想象自己是祈求天使降灑恩澤的平民。

平民，總比塵土要好。

管家顧全領着五歲的顧安走進輝煌的別墅，為什麽用輝煌描述，因為比起顧安六十平米的小家來說，這裏實在是輝煌。

顧全帶着他走到老爺面前，讓他鞠躬行禮，顧安聽到老爺誇贊他的聲音，“是個乖孩子，以後讓他跟着小紹一起讀書吧，也不用從外面再領一個了”

“是，老爺”，顧安聽到父親卑微的聲音，那時的他還不懂，為什麽人和人會不一樣呢？後來他明白了，因為老爺給父親錢，所以父親理應對他恭敬，推之，他也要對少爺恭敬。

精致白皙的一張臉，真的像最尊貴的天使一樣，身後的光芒照耀得他睜不開眼睛，迫使他只能在陰影裏乞求光明。

其實顧安忘了，他也可以主動走到陽光下，可是他不敢，因為前方有江紹。

因為有他，所以他只能活在陰影裏。

江紹一身華服走過來，一把将顧安推倒在地上，“你好醜啊，我不想和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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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哽咽着一字一句，“你別趕我走，我會聽你的話”

父親說，如果江紹不喜歡他，老爺會生氣。

所以他不能被趕走。

江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說，你會聽我的話？我說什麽，你做什麽？”

顧安含淚點點頭，哭得像個小花貓。

江紹總算勉強接納了這個黑黝黝的醜孩子，他可以命令這個醜八怪做功課，這樣他就有了更多玩的時間，真是個好主意。

從小到大，江紹總變着法子地欺負他。讓他做傭人去擦地洗碗，或者拿根繩子牽着他玩主人奴隸的游戲，顧安覺得他很幼稚，江紹本就是他的主人，何必多此一舉玩什麽游戲。

但也正因為如此，顧安還是更喜歡幫他做功課，只用腦子對他來說比較容易一些，雖然他腦子并不怎麽好使，相比之下還是江紹更聰明，更機靈。

3.

一晃十年過去，顧安從美夢中驚醒。迷迷蒙蒙地聽到江紹在隔壁喊他，“顧安！還不趕緊過來！”

顧安從床上彈起來，來不及洗漱，匆匆忙忙套了件T恤便跑到江紹房間，江紹也才從被窩裏爬起來，懶得穿衣服時就喜歡叫顧安幫他穿。

“少爺”，顧安向他行早安禮，從旁邊的凳子上拿起來昨晚就準備好的衣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是江紹從小到大的生活。

江紹打着哈欠，向上伸着胳膊配合顧安套衣服，顧安問他，“少爺昨晚沒睡好嗎？”

江紹伸出腳等着顧安伺候穿鞋，顧安半蹲下身子，江紹順便摸了摸他柔順的頭發，“還行，一想到今天開學就煩”

熟練地穿鞋，系上鞋帶，“少爺上的高中是老爺親自挑的，市裏最好的”

江紹皺了皺眉頭，看着顧安，“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我……”，其實顧安并不想去，在家裏他是江紹一個人的傭人，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可如果在人前，他卻不想顯得自己太卑微，卑微到塵土裏。顧安擠出一個笑容，“少爺在哪兒，自然我也在哪兒”

江紹笑着又摸摸他的腦袋，“那就好！”

穿好鞋子，江紹跑去洗漱，一米八的大個子走起路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顧安苦笑着走回自己房間洗漱。一切準備妥當，背着兩個人的書包下樓通知備車，老爺夫人都在等着江紹吃早餐，顧全侍立一旁。

江紹飛奔下來，幾乎騰空劃過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看的人觸目驚心，他卻咧着笑跟老爺夫人道早安，夫人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到了學校安分一些好好讀書仔細照顧自己，江紹哪裏聽得進去，擺擺手示意她別說了，“有小安在，你們擔心什麽啊！他會把我照顧好的”

夫人壓着嗓子呵斥，“顧安是和你一起讀書做伴的，不是給你當傭人的，你們兩個好好相處，聽到沒”

“哎呀，我聽到了，我倆什麽時候吵過架啊，真是”

是啊，無論什麽時候，顧安總是讓着他，即便江紹無理取鬧，顧安也讓着他。

誰讓江紹是少爺呢，顧安從小就知道他和江紹是不一樣的，等江紹繼承了家業，成了家，他便像父親一樣做江家的管家，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多諷刺啊。

顧安站在門口，一直等着江紹吃好早餐出門，熟練地打開車門，一只手扶在車頂，等江紹坐進去後再關上車門，照常繞到副駕駛去坐。然而一只腳剛踏出一步，就見江紹打開車窗，叫住他，“小安！你坐到我旁邊來！”

命令的語氣，顧安愣了一下，還是沒那膽子違抗他的話，打開另一側的車門坐了進去。平常他都是坐副駕駛的，不知道今天江紹抽什麽風。

不知江紹從哪裏掏出來一盒牛奶，順手扔給顧安，嘴上嘟嘟囔囔，“就知道在那兒站着，也不知道吃早餐？”

“額……”，顧安握着那盒牛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直以來他都是伺候好了江紹，再看看有沒有時間吃飯，有時間就啃個面包，沒時間不吃也沒關系，什麽時候江紹也會關心他吃沒吃過飯了呢。

江紹見顧安一動沒動，一臉嫌棄地把牛奶拿過來，拆開包裝插上管，兩根手指捏着吸管就遞到顧安嘴邊，顧安怕牛奶滴出來趕緊張嘴含住了吸管。

江紹又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轉頭望向窗外，“別整天搞得飯都吃不上，像我們江家虐待你似的”

啊，原來是這樣，是在提醒我出了門到了學校不要丢他們江家的人嗎，這一點，顧安一直都知道啊，不用江紹提醒，他也一直知道啊。

顧安只喝了一口牛奶，便一直握在手裏，低聲應了一句，“是”，一路無話。

顧安偷偷地看了江紹一眼，現在的江紹已經不是十年前白嫩透亮一副洋娃娃的樣子，反而因為經常運動的關系，皮膚是很健康的偏小麥色，輪廓分明的五官，大概是所謂的360度無死角，俊朗有型。

再看看自己，瘦瘦的身體，無神的眼睛，沒特色的五官，雖然擺脫了小時候黑黝黝的皮膚，但按照江紹的話來說，自己只能說是越長越可愛了。

可愛……？明明是用在女孩子身上的詞，顧安還曾經一陣不爽來着。

江紹要上的高中，一定會是市裏最好的高中，這所高中也沒有辜負它的名字——第一高中，每年的高考成績榜不僅在市裏，在省裏都是最好的。所有家長都說，踏進第一高中，就是一只腳踏進了清華北大的大門，江紹的成績一向很好，上這所學校綽綽有餘，反而顧安剛剛過了分數線，差一點一只腳就被清華北大踹了出來。

然而令顧安匪夷所思的是，江紹竟然想要住校，他住校，顧安也肯定随他一起，雖然老爺夫人一直強調他扮演的是古代的書童，但事實證明，他的工作遠比書童要任重道遠得多。

顧安背着兩個書包，推着一大一小的行李箱跟在江紹身後，江紹看他手裏還握着那盒牛奶，搶過來掂了掂，皺起眉頭，“怎麽還沒喝完？”，看到身旁的垃圾桶，催着顧安，“趕緊喝，喝完了直接扔了”

顧安沒辦法，雖然胃有點不接受牛奶，但秉持着不違背江紹以及不浪費糧食的原則，還是順着江紹的手咕嘟咕嘟仿佛受刑一樣喝淨了牛奶，江紹淡淡一笑，随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顧安背着大包推着行李箱，活脫脫一副仆人的樣子。二人一進學校，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在這個渣男與醜男并列的時代裏，像江紹這樣又帥又多金的已經不多了，看到有的女生在旁邊小聲議論，江紹湊到顧安身邊，笑着耳語，“喂，你看她們都在看你耶”

顧安只是笑笑，“少爺，她們應該是在看你”

江紹立即否定了顧安的想法，“誰說的，小安你雖然小時候醜醜的，不過越大越好看了，皮膚這麽白，還這麽嫩，像個女孩子”

說着搶過顧安身上背着的兩個包，自己背上快步朝寝室走去，同時還催促着身後的顧安，“快點啦小安，磨磨蹭蹭的！”

顧安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江紹早已經走遠了，愣了愣，然後趕緊推着兩個行李箱加快了腳步，走進寝室，卻發現寝室的其他兩個人早就到了。

一高中是四人寝，上下鋪，先到的兩個人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占據了一邊的床，不過現在只有一個人在。顧安看到江紹把兩個包扔到下鋪，自己早就爬了上去，悠着腿玩手機。他趕緊沖過去，疑惑不解，“少……少爺，您怎麽到上鋪去了”

好像，下鋪做什麽都會方便一點。

床是前幾天就來鋪好的，今天不過把衣服東西都拿過來收拾，江紹理所應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盯着手機，“我就喜歡上鋪，你睡下面去”

“啊……好吧”，習慣了逆來順受，江紹喜歡什麽，顧安就喜歡他不喜歡的，接受他不喜歡的。

對面沈風聽着兩個人奇奇怪怪的對話，先沖他們打招呼，“喂！你倆什麽關系，怎麽少爺少爺的叫”

顧安有點尴尬，不知該如何解釋，要是說實話……他會自卑。正猶豫着，江紹先他一步解釋，“我叫江紹，讀着讀着不就像少爺了嗎”，指着底下瘦瘦高高的顧安，“他叫顧安，我好哥們，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

顧安靜靜地聽着江紹的解釋，沒說什麽，也沒做任何表情，乖乖地打開兩個箱子收拾着兩個人的東西，沈風坐在床上看了看顧安又看了看江紹，晃着腦袋冒出來一句話，“你倆真有意思！那我以後——也叫你少爺得了”

“随便！”，江紹大大方方的。

而在一旁挂着衣服的顧安卻戰戰兢兢的，頭一直低着，沒敢再說一句話。或許金錢真的是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它其實能買來很多東西，只是那些沒錢的人為了所謂的自尊心非要否定金錢的價值。

看，連尊嚴這種東西，都要江紹給，他才能擁有。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

父親一直給他灌輸一個理念，江家是顧家的恩人，沒有江家，就沒有現在的他。他能住在那麽好的房子裏，穿那麽好的衣服，上這麽好的學校，都是多虧了江家。所以，自己一定要伺候好這位江家小少爺，就像小時候承諾的那樣——

只要你說的，我都會聽。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草稿還未完結，但還是選擇今天發文，為啥捏，因為今天是光棍節呀！大好日子！（冷漠臉）

各位大大可以養肥了看，但……不影響收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