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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顧安都不分早晚地守在醫院裏，偶爾被顧才半強迫地推回家裏休息，但大部分的時間，顧安都在重症監護室門口守着，即便每天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探望，也生怕出什麽意外似的，不肯挪動半步。

短短幾天，就瘦得不成人樣。

顧安總是很珍惜那半個小時的時光，即使他不知道顧全能不能聽到他說話，也想給他說一些小時候的事，然而每次說着說着，顧安就開始自顧自地淌眼淚，之後就變成了一直重複的道歉。

對不起，你的兒子讓你這麽失望。

屋子裏靜得讓人發慌，只有監控儀不停地嘀嘀嘀響在耳邊，幫顧全按摩着手腳，莫名地有點辛酸，竟然只有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知道孝順二字有多麽難能可貴。

握着顧全的手，聲音哽咽，“爸……我媽已經不要我了，你千萬……不能丢下我一個人……”

每天他離開前，總會重複的一句話。

或許顧全聽到了，就舍不得離開了，知子莫若父，顧全一定知道在顧安心裏，他的存在有多麽重要有多麽不可或缺。

走出重症監護室，顧安習慣性地嘆了口氣，眼神落寞地想找張椅子坐下，卻發現一直都會等在門口的顧才今天竟然看不到他，顧安下意識地四處張望，聽到不遠處樓梯拐角傳來顧才的聲音。

有些模糊，聽不清在說些什麽，但好像是在和誰通話，語氣不善，似是在争吵。

顧安忍不住走近了，在他的印象裏，顧才溫和可親，即便他和顧寧犯了多大的錯，父親都會生氣地責罵一頓，而顧才卻會拉着他們的手諄諄善誘，他很難想象顧才是在和誰說話，竟然會用這種語氣。

“你要是敢動我女兒，我跟你拼命！”

？！顧安剛走近就聽到這樣一句話，活生生吓退了半步，和顧才之間只隔着一扇門，看不到也猜不到顧才說這話時的表情。

動他女兒？顧才是得罪了什麽人？顧寧會有危險？

“我真的是沒錢！我老哥現在病着，舉目無親，就我這一個弟弟，我說了，錢我一定還，這輩子絕不欠你們！”

……欠……錢？！

顧安只覺不可置信，顧才怎麽會欠別人的錢？！

“三天？三天我到哪裏去湊那麽多錢給你，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手上的事處理完，我就算賣了房子也一定把錢還給你！”

對面的人好像也有點激動，似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顧安只聽顧才大吼道，“你要是敢動——”

話停在這裏，似乎對面挂了電話。

顧才忿恨地呸了一聲，拿着手機剛從門後探出個頭，在眼神瞥到顧安的一瞬間白了臉，尴尬地叫了聲，“顧……顧安？”

“小叔……”，顧安猶猶豫豫地，“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如果不是出了什麽意外，顧才怎麽會去借錢？

顧才愣了愣，把手機揣回兜裏，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拍了拍顧安的肩膀，笑着說，“沒什麽大事兒，不是你能操心的，你只管照顧好你爸就行了”

顧安沒敢繼續問，但直覺告訴他家裏一定是出事了，看着顧才的背影漸行漸遠，他深知無論他怎麽問顧才都不會透露一句，這些天不只他在醫院煎熬着，顧才也一直在這裏從早陪護到晚上，其中辛苦，顧安都清楚地知道。

父親病重，小叔特地從家裏趕來夜不敢寐地細心照料，如果顧才家裏出什麽事了，顧安也絕對責無旁貸。

盡管可能他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知道在顧才這不會得到他想要的訊息，于是顧安特意拐走了顧寧，在層層的威逼利誘下，顧寧終于苦着臉一五一十地招認。

顧才其實是被騙了。

最近老家那邊風靡一種投資，也不知道那人是從哪裏來的，但打眼一瞧就是大城市的人，挨家挨戶的敲門說道，說是投十塊賺二十，投的越多賺的越多，說得天花亂墜，顧才聽着也是一愣一愣地，稀裏糊塗地就相信了。

剛開始顧才還有些警惕心理，拿着點餘錢抱着試試的态度投了進去，沒想到還沒過一個星期就盈利了許多，顧才這下算信了那人的話，一時利益熏心，自己沒了存款就向別人借，借了好多錢，結果一個月之後，那人就卷着所有的錢跑了。

“哥……對不起……我只想着大伯能有點錢才給大伯打的電話，我真的沒想到大伯會出事！”，顧寧突然擡起頭，毫無預兆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顧安聽得腦袋嗡地一響，臉色霎時間慘白如雪，不可置信地恍然大悟，一分鐘的沉默，讓顧寧看着突然哭了起來，“哥！真的對不起！你罵我吧，打我吧，我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要是知道大伯會——就算打死我也不會求大伯幫忙，我爸是真的沒辦法啊，家裏房子又不值錢，就算賣了也還不上債……”

“我憋了好多天了，我怕你怨我，恨我，我就怕大伯一旦有什麽事……我……”，好像意識到說錯了話，顧寧擦着眼淚啪地一聲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看得顧安一驚，猛地抓住她的手，顧寧哭得更厲害了，一下子抱住顧安，不可自已地痛苦出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哥，對不起……對不起……”

至極的平靜，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只有前所未有的鎮定，“小寧……”，顧安小聲喚道，把顧寧從自己身上拉開，看着她的眼睛，“不怪你，我爸病倒，也有我的責任，不怪你……”

終于縷清了思路，因為自己的任性，在家一個人喝着悶酒，對自己無奈又心疼，偏偏這時顧才家又出了事，這才一激動病倒了。

如果沒有自己的事……顧全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錯……

雖然話說出來輕巧，但在不經意間，顧安還是紅了眼眶。

鎮定，再鎮定，他問顧寧，“小叔借了多少錢？”，怎麽也不至于還不上吧。

顧寧抽泣着，吞吞吐吐地，掙紮了好一會才向顧安繼續坦白，“其實本金也沒多少，只是借錢那家人好像有點兒背景，滾了好多利，我們也不敢跟他們硬碰硬……”

“所以，現在到底需要還多少？”，顧安大抵猜出了三四分。

顧寧用手指比量了個數，顧安到底也是吃了一驚，他想過這數額他可能沒法接受，但沒想到這麽多。

“這不是搶錢嗎！”

顧寧哭喪着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現在他們還沒上門吵啊鬧啊的，要是再不還錢逼急了，還不知道做出什麽事情來，都是我爸他糊塗！”

說着說着顧寧又要哭，顧安一把攬過她，小聲安慰，“別怕，有哥在呢，一切都會沒事的，我爸會醒過來，錢也會還上，你別急，別哭”

不知道是安慰顧寧，還是安慰他自己。

或許是知道，身邊沒有顧全，沒有江紹，能給他力量的，只有自己而已。

“哥……”，顧寧聲音悶悶的，“對不起……”

“不怪你……不怪你……”

第二天，顧安就去銀行辦理了相關手續，這張卡裏是顧全大半輩子的積蓄，可如果顧全清醒，想必他也不會放任顧才他們一家不管，扣去顧才需要的還款，其實□□裏的錢所剩無幾，大概只能支撐顧全住院費醫療費以及各種費用大概半個月左右，半個月後，錢還要想辦法。

房子又不能賣，這是父親和他唯一的歸宿，等有一天父親痊愈康複了，那是他們最後的家。

當顧安把錢遞給顧寧的時候，顧寧再一次不争氣地痛哭流涕，顧安囑咐她，“你先拿着錢回家，路上小心一點，小叔那邊我來說”

顧寧連忙點頭，“我知道了，可是哥，錢給我們了，那大伯的醫藥費——”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其實顧安根本沒什麽辦法。

顧寧懵懵懂懂地被顧安送上了車，一直等到車急馳而去，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顧安才給顧才打了電話，當然，說明了情況之後，顧才的第一反應是發飙。

“你怎麽知道這事的，是不是小寧告訴你的！那臭丫頭！”

“小叔，如果……”

顧才罵罵咧咧地打斷了他的話，“顧安你也是，我們家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管，你拿這錢是什麽意思，小叔還用你來幫忙？”

“小叔……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親兄弟還明算帳！這錢你趁早拿回去，我不會要自己侄子的錢！”

顧安靜靜聽着，情緒一直很平靜，“小叔，我爸這次住院，您和小寧也幫了不少的忙，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果我爸在，這筆錢他也會給您的，具體情況小寧都跟我說了，錢我給小寧了，她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可我擔心她的安全，才給您打了電話，希望您趕緊回去一趟”

“什麽？！”，顧才膛目結舌，“你這孩子！你——哎呀！”，或許也沒了辦法，“等我回來，咱們再算賬！”

顧才挂了電話，習慣性地翻看短信箱，裏面卻沒有新信息。

江紹大概每兩天會打一個電話過來，有時不方便也會發短信，但每次都是不同的號碼，所以顧安只能在這邊等着江紹主動聯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讓手機24小時開機而已。

有時候互通了電話兩個人也不知道說什麽，左不過唠一唠，“你好嗎？”，“我很好”，“注意身體”，“你也是”，諸如此類。再後來，兩人也不在乎聊什麽，偶爾江紹也會拿本雜志給顧安講上面的笑話，雖然有時候笑不出來，但也會裝着開心一下。

或許說什麽不重要，只是想聽聽聲音而已。

随着一天一天過去，顧安也在擔心，他們之間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經受得住幾千裏的相隔，每每聽到江紹的聲音，顧安的擔心都在一分一分的加重。

走到醫院門口，剛想進去看看父親，手機就嗡嗡震了起來，顧安連忙接了，連號碼都沒看，只聽到對面短暫的沉默就知道，一定是江紹。

“少爺……”，顧安先開口打破平靜。

又是一陣沉默，等了好一會，顧安才聽到他說，“你現在住在哪裏？”

顧安一愣，想了會才反應過來江紹為什麽問此，慢慢回答道，“從前的家裏，仔細收拾過了，蠻好的”

“是我爸趕你們出去的？”

“沒有沒有，老爺怎麽會那麽做，是我爸……他主動請辭了工作”

江紹又問，“你最近有去上學嗎？”

顧安再一愣，吞吞吐吐地隐瞞，“有啊，每天都去”

得到的回應是江紹久久的沉默，只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似乎是發怒的前兆，顧安立即提了心，小心翼翼地問，“少爺……怎麽了嗎？”

話音剛落，江紹就在那邊低聲怒吼道，“顧安，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件不落地全部說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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