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良苦用心

衛绾在茶室等了好一陣,劉徹才面帶喜色的進來。

劉徹因為皇後懷有龍子的事情心情很好,見到衛绾,一邊坐下來一邊笑道:“太傅坐啊,別站着。”

衛绾跪下來見禮,道:“老臣先恭喜陛下了。”

劉徹知道衛绾一定是聽椒房殿的宮人說了,趕忙上前親自攙起衛绾,道:“太傅何必見此大禮,快來坐下。”

說着請衛绾坐在榻沿上,自己也坐下來。

衛绾道:“本來老臣不該打擾陛下休息的,只是陛下早朝走的急,老臣的事情也比較急,只能來打擾了,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劉徹道:“太傅跟朕如此見外,您是朕的恩師,還談什麽打擾不打擾。”

衛绾笑着點點頭,才忽然正色的說道:“陛下,您知道麽,太皇太後人雖在骊山,但是耳目可在這宮中,昨日太皇太後已經遣人來給老臣說話,雖然沒什麽重話,但是……”

劉徹一聽,頓時皺了眉,冷笑了一聲,道:“老太太在湯泉宮休整,還有時間來給太傅傳話,這大漢的天下到底是誰在做皇帝。”

衛绾見他動氣,勸道:“陛下,您今天十有七歲,按祖宗訂制來說,還不到加冠的時候,您可知道先皇在世的時候,為何拖着重病,也要給您行加冠禮?”

劉徹聽他提起父皇,不免有些傷心,那時候先帝确實是寧肯托着病也要在百官面前給他行加冠大典。

衛绾嘆聲道:“因為先皇知道,陛下年紀還輕,怕衆位大臣不服,怕陛下不能負重啊,這是先皇為陛下鋪的路。同時的,先皇也深知陛下的心性,将一半虎符放在了太皇太後手裏,那另一半就在軍中,先皇是怕陛下您義氣用兵,才托付給太皇太後的。歷來無兵權不成事,皇上如今手中沒有虎符,自然要處處受制于人,太皇太後的話,是有分量的。”

劉徹不說話,只是心裏仍然不服氣,他确實年紀輕,但是劉徹心裏覺着自己的才識不比誰淺,不需要任何人的扶助,也不需要太皇太後的坐鎮監國。

只是景帝終究做了那麽多年的君王,也終于是劉徹的父親,看劉徹還是看的很透徹的,劉徹今天才十七歲,才華不輸于任何人,建樹也高,尤其他年輕氣盛,正是建功立業的年紀,也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景帝是怕這位義氣的年輕皇帝大肆用兵。

确實也是如此,劉徹聰明有餘,心氣也高,就是沉穩不足,歷練太少。

劉徹道:“那依太傅的意思,太皇太後已經說了話,眼下該如何?”

衛绾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擡頭看向劉徹,道:“如今朝內有內閣,有三公九卿,朝廷以三公為尊,三公來輔佐皇帝,只是有老臣這個太傅在這裏,就等于架空了三公,官員們上書到老臣這裏,再由老臣來分配事務,大事拿到早朝上商議,小事直接派到各地……陛下,架空了三公,就等于架空了窦家,太皇太後是定然不會同意的。這一次是給老臣警示,怕是以後……”

衛绾這麽說完,頓了頓,道:“只有一個辦法。”

劉徹看他,道:“是什麽辦法?太傅但說無妨,只要是朕能做得到的。”

衛绾道:“請陛下恩準老臣告老還鄉。”

劉徹愣了一下,忽然站起身來,沉下臉來,道:“這是什麽辦法?太傅莫不是怕了?您還記得以前是怎麽教導朕的麽?如今太皇太後咳嗽了一聲,太傅就要一個人抽身走了,朕的廢黜百家獨尊儒術,難道要作罷不成!”

衛绾連忙起身,跪下地上,以頭叩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皇上您想一想,太皇太後的眼睛裏,是老臣這樣的奸臣誤導了陛下,是老臣這樣的奸臣把持了朝政,只要老臣一走,太皇太後必然心平氣和,您終歸和太皇太後血脈相連,老太太氣兒順了,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陛下,抱負遠大是好事,更改革新也是好事,但是凡事不能急功近利啊。”

劉徹只是低頭盯着跪在地上的衛绾,他少年心性,心裏頭自然知道衛绾的苦心,但是劉徹也覺着自己有苦心,坐上了皇帝,卻沒有兵權,想要幹一番不同尋常的大事業,卻被自己的奶奶絆住了手腳,而如今自己最敬重的太傅,也屈居事态要告老還鄉。

劉徹知道,衛绾走了,儒生還多的是,朝廷上還有趙绾和王臧,這都是大儒,但他就是不明白,為何衛绾會怕了老太太,衛绾可是上過戰場,打過仗的人。

氣氛一下子僵持下來,衛绾一把年紀,卻一直跪在地上,劉徹也不讓他起來,也不說話,只是眯眼盯着他。

嬴政聽說劉徹要去見衛绾,這個衛绾聲望非常高,他也是聽說過的,上過戰場的大将軍,從沙場上退下來才當了劉徹的太傅,從劉徹還是太子的時候一直教導,可以說劉徹大半的學識都來自衛绾。

嬴政有些好奇衛绾這個時候來見劉徹是為的什麽,按理說剛剛上過早朝,有什麽事情都會在早朝上處理,如果是不能當着大臣們面說的,那必然是嬴政所感興趣的。

嬴政等劉徹去了一會兒,就起身往茶室去了。

他站在門外面,門沒有關,裏面說話聽得一清二楚,衛绾一番苦心,跪下來給劉徹扣頭,劉徹不說話,一時間沒了聲響。

嬴政已經聽見他們說的什麽,心裏有些冷笑,劉徹這是走了什麽運,衛绾顯然是個愚臣,愚忠的愚。

太皇太後想要一個人去死,哪是告老還鄉就能解決掉的,其實衛绾這是想讓劉徹恩準他辭官,什麽還鄉只是一個說頭而已,只是劉徹不明白,衛绾也不想點透罷了。

再有的是,說這種大事,劉徹竟然不屏退左右,這是害怕太皇太後不知道一樣。

嬴政心裏有了些想法,當下邁步進去。

劉徹沒想到嬴政來了,看他進來,趕緊過去伸手扶他,扶着嬴政小心翼翼的坐下來,道:“你怎麽來了,小心了身子。”

嬴政不聽他提還好,一聽他提起來,心裏頓時燒了一把火,難受的厲害,還得裝作好聲好氣的感謝陛下的關心。

衛绾沒想到皇後娘娘來了,說到底皇後也是窦家的人,衛绾不知這皇後早就換了瓤子,心中突然涼了一半。

嬴政揮手遣退了宮人,看着宮人将門關上,這才道:“陛下,衛绾可是您的太傅,總是跪在地上,也不是回事,對麽?”

劉徹這才想起來,讪讪地道:“太傅請起罷。”

衛绾謝了恩,站起來還踉跄了一下,嬴政對劉徹道:“妾不是有意偷聽,卻無意聽得了太傅說的一番話,很是感動。”

“哦?”劉徹道:“皇後如何感動了?”

嬴政看向衛绾,慢慢的道:“陛下,以您對太皇太後的了解,如果太皇太後認定了一個人為眼中釘肉中刺,那麽會讓他安然無恙麽?”

劉徹道:“老太太平日裏雖然和善,但也是利落的人。”

“這就是了。”嬴政道:“太傅就是這個眼中釘,試問哪個老人家不記恨把自己孫兒帶壞的人呢,在老太太眼中,黃老之學是延承下來的祖制,而陛下卻廢黜百家獨尊儒術,這豈不是做師傅的将皇上帶壞的麽?太傅要辭官還鄉,您說有可能麽?”

劉徹愣了一下,立馬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衛绾,衛绾沒有說話,只是有些動容。

嬴政又道:“太傅伴了皇上着許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早些準了太傅的還鄉罷,免得到時候皇上放了太傅,老太太那裏卻過不去。”

劉徹沒再說什麽,只是背過身去,最終點了點頭。

衛绾立馬跪下來扣頭謝恩。

衛绾從裏面出來,就聽有人在後面叫自己,一回頭竟然是皇後娘娘。

他方要行禮,就被嬴政止住了,嬴政笑道:“恭喜太傅功成身退。”

衛绾苦笑道:“娘娘見笑了,功還未成。”

嬴政道:“方才的事,太傅是否該謝我一謝?”

“這……”

衛绾心裏有些遲疑,畢竟皇後是窦家的人,剛剛為自己說話已經很奇怪了,果然此時是想要朝自己讨要什麽。

嬴政道:“其實并不難,我也不想難為你,只問一句話。”

“娘娘請講。”

嬴政道:“太傅以為,如今當以何安天下。”

衛绾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霸術得天下,儒家治天下,黃老之中必有奇兵之術。”

他說完,不等嬴政再說話,再拜了一下,退了兩步,轉身往遠處去了。

嬴政聽着他的三句話,心裏一震,不禁暗笑,衛绾果然是人才,奈何太愚忠了。

嬴政一直看着衛绾遠去,劉徹見他久久不回,就出來尋人,道:“為何站在這裏,你現在身子金貴的很,不能吹着涼風,快下回去躺下來。”

劉徹剛要扶着嬴政往回去,內侍小步上前,跪下來禀報道:“淮南王太子劉遷陛見。”

“劉遷?”

劉徹乍一聽不知是誰,只不過想了一下,忽的了然,原是那日在王太後處見到的,那個瞧起來英武不凡的少年。

想到那日短短的一面之緣,後來又被王太後訓斥,不許他去招惹劉遷,沒想到這會兒又要見面了,但是那英氣俊朗的樣貌,就讓劉徹高興起來。

嬴政瞥見劉徹乍喜的臉色,只是涼涼的道了一句,“淮南王太子麽,不是前幾日都讓諸侯回封地去了,劉遷如何不聽皇上的旨意,還留在京城裏?”

他這話一說,劉徹頓時省過夢來,竟然有人把自己的聖旨當做耳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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