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瘴林
何若裕蹲下身,在周圍的灌木叢中埋頭一陣搜索。他在一排長相類似的植株中找準一株,将其枝葉摘落,從小簍子中取出某種粉狀物撒于其上,再将其置于手中不住揉搓。再向薛裕豐讨要了一些草藥,将其與枝葉三捆束起,分別系于三匹馬的馬鞍之上。
出門之前,留在江府‘看家’的葉筠擔心江譽顧及不到四人,便交給薛裕豐一些防蟲草藥,以備不時之需。此時用來,倒是正好。
“如此一來,可保馬匹七日不被毒蟲侵襲,你們可以放心。”何若裕轉頭信心滿滿地說道,眼神裏是十分的篤定。
說是三人,但眼尖的薛裕豐看得真切,何若裕最在意的,還是江譽的反應。就瞧他明明面對薛裕豐兩人說話,眼睛卻時不時瞟向拴馬的江譽,薛裕豐了然一笑。原本他只是猜測,這兩人間會是江譽照顧人周全些,如今看來,也不知他們倆誰更照顧誰。
江譽舍不得自己的千裏雪,捋着鬃毛,對馬兒道:“乖,要活着。”自從進了苗疆,他就有些心緒不寧,總覺得此行不該如此順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均服下解藥後,幾人相繼進入瘴林,江譽和何若裕在前面開路,薛裕豐和影十二注意周圍及後方情況。
才進瘴林沒多久,耳畔的蟲鳴鳥叫聲已經遠去,視線也逐漸變短。入目之處皆是蒙蒙霧氣,十步之外的景象像是被漿糊糊成了一片乳白。明明是正當午時,這瘴林中卻是靜悄悄一片,就連陽光也毫無溫度可言。
在視線變短之後,四人的前行速度明顯降了下來,也有意地相互靠近。望無邊際的瘴林中,目之所及,只有他們四人的身影,耳之所聽,只有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靜默的空氣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勒住每個人的脖子,令人呼吸不得。何若裕雖然嘴上不說,心卻跳得飛快,一雙眼睛緊盯着周圍,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半分不敢松懈。
注意到何若裕小心翼翼的模樣,江譽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将那只小他一圈的手緊握在掌心。
一直緊繃着心弦的何若裕被驚得手指微顫,反應劇烈地猛然回頭,瞪大的眼睛裏滿是驚懼。見到是江譽,他才放松下來,嘴裏還不忘逞強:“怎麽,現在意識到苗疆的可怕之處,後悔把我寫的注意事項遺落在府吧?”
本是沖口而出的一句話,等回過神來時,何若裕自己都意識到,他這是把自己的懼意明明白白告訴江譽了。他從小不懼蛇蟲鼠蟻、豺狼虎豹,卻對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敬而遠之,到了這般年紀還是一點改不過來。心想又免不了被那人一頓冷嘲熱諷,何若裕私下暗惱。
誰知,江譽沉默半晌,道:“後悔了,想向你尋點安全感。”
握在手裏的指尖因慌張而失了溫度,江譽望着何若裕,心中不免想到,幾人一起上路都能把自己吓成這樣,那他當初一人從苗疆一路迢迢前往蘇州,又是怎麽撐過來的。
何若裕一聽,還以為江譽也慌了神沒注意到他的窘态,心中暗籲一口氣。又聞江譽向他尋找安全感,嘴角止不住上揚,心裏的懼意也消散不少:“那就牽着罷。”
只是,何若裕沒能竊笑多久,他因過于緊張,沒留神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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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清脆的聲音在無聲的瘴林中顯得格外響亮,重重地砸在四人的心上。
何若裕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左腳的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一個沒忍住,大聲尖叫起來,恨不得把心中積蓄的恐懼盡數發洩出來。
“啊——!唔——”
“幹什麽?!”江譽趕緊捂住何若裕的嘴,緊張地環顧四周。如今幾人身處瘴林,視線受限,只能靠耳朵注意四周情況。他心頭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被何若裕叫聲一吓,心頭也不免突突直跳:“想吓死人啊?”
“有東西要砍我的腳……”若裕的聲音都在發顫,指尖也冰涼一片。
幾人順着發出聲音的方向低頭看去,迷霧中,一副骸骨半掩在草叢中,隐約可見。此時,若裕一腳踩碎了頭骨的天靈蓋,就這麽卡在那裏拔不出來。破碎的頭蓋骨已經把若裕的腳踝紮破,鮮血珠子不停地向外冒。
“你這小個子,事情真多。既然個子小,膽子小,怎麽就不能細心點,這麽大的頭蓋骨,你也能直接踩上去。”江譽嘴上不停地數落,手上倒是不忘扶住若裕,讓他的重心靠到自己身上,防止腳上傷勢加重。
薛裕豐俯下身研究了一下,接過十二的佩劍,在頭骨上幾處輕輕敲打,頭骨立即應聲碎裂。
江譽撐着何若裕的重量,助他将腳抽出頭骨。那頭,影衛十二已經從葉筠給的百寶箱中找到金瘡藥和繃帶,遞給何若裕。
心知何若裕是真吓到了,江譽嘴上雖是埋怨他走路不夠仔細小心,還是奪過那人手裏的金瘡藥,認命地擡起何若裕還在冒血珠的左腳,架在自己腿上。
被數落一通的何若裕撅着嘴,有些躲閃,但被江譽瞪了一眼,總算委屈地消停下來,任由對方将自己的褲襪除去。
好在頭蓋骨年代久遠,在這瘴林中日曬雨淋,已經很脆弱。何若裕腳上的傷口不算深,抹了金瘡藥,沒過多久就能止住血。
上完藥,江譽用繃帶一圈一圈地裹着,不一會兒就把何若裕的腳踝裹得動彈不得。等他完事,在周圍觀察一圈的薛裕豐站在不遠處向他示意。江譽不明就裏,先将何若裕扶正靠在樹上休息,自己則起身來到薛裕豐身邊。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江譽這才注意到。
草叢中竟不止一具骸骨,僅僅數步之外,還躺着三具年齡不同的屍骨,一具頭骨上還連着花白的發絲,而另一具依偎在其懷中的骸骨明顯還只是孩童年紀。站在薛裕豐的角度再往另一方向看,那裏還有更多骸骨。
這些骸骨早已完全腐化,就連衣服布料也已經褪得快看不出來原先的眼色,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而且,幾具骸骨身上苗服衣料花式相似,褪色程度相同,想來是同一時間逝于這噬人的瘴林之中。江譽不僅唏噓,也不知是發生了何事,竟非要攜家帶口穿越瘴林,結果慘死林中。
“還有。”薛裕豐說罷,用劍尖挑開幾人面前一具骸骨的衣物,将其腹部完全暴露。
就見骸骨的腹部位置,還有一具極小的骸骨蜷縮其中。既然有老人小孩,那麽有孕婦存在,也不足為奇。江譽沒看出古怪之處,直到薛裕豐一旁提醒道:“女子盆骨較為寬大,恥骨間距較寬;男子盆骨較小,恥骨間距較窄。”
經薛裕豐這麽一提醒,江譽注意到一旁穿着女子服裝的屍骨已經被掀開腹部衣衫。兩相比較,江譽傻了眼。這具懷有胎兒的,分明是男性骸骨。猛然間,他意識到四人中也有一個能夠以男子之身孕子的人。他轉頭看向薛裕豐身後的影十二,又對上薛裕豐嚴肅的神情,他知道,兩人得出的是相同的結論。
這裏的骸骨,很有可能都是屬于影十二親人的。
突然靈光一閃,江譽撫上懷中藏着的《騰雲溯源錄》,心中有個大膽猜測。《騰雲溯源錄》上卷中寫到,雲族曾為延續氏族香火,行逆天之事。江譽猜測,這‘逆天之行’指的大概就是以男子身孕子。事關影十二身世,江譽也不藏着,将自己所知盡數告知薛裕豐。
薛裕豐此行目的,一為蠱毒之源,二為十二身世。既然有了線索,薛裕豐自然不會放過。只是二人還未能參透雲族與騰其族之間的關系。
回到樹下,江譽将三人方才的發現告知何若裕,并将提出自己對兩族關系的困惑。怎知,何若裕居然全然不知雲族與騰其族有淵源。
還未等何若裕細說,薛裕豐突然要幾人噤聲。
衆人屏住呼吸,不多久,細微的沙沙聲傳入幾人耳中,随之而來的還有兩個男人的對話聲。
“那個女人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誰知道,紅蓮教的事情也不關我們五仙的事,也只有副教主會想要在這種事上插一腳。”
“哼,若是教主在的話,哪裏由得副教主這麽折騰。”
“噓,別說了,快出瘴林了。”
沒多久,聲音逐漸遠去,直到恢複一片寂靜。
“若裕,你可知道剛才過去的兩人是什麽人?”
“是五毒教。他們總教在這一帶,但具體位置無人知曉。”若裕低聲說道,“他們教徒自稱五仙教。”
江湖上的事情,江譽從未想過參與其中,不論是五毒教,還是紅蓮教,都不在他關注的範圍之內。
未免四人在瘴林中待太久過了解藥的時效,薛裕豐提議即刻上路。江譽心知快速走出瘴林時最好的提議,只是眼看何若裕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艱難,他倒是比進瘴林時走得更慢了。
只是,照這樣的速度走下去,也不知何時能走處瘴林。江譽心中焦急,顧不得何若裕的小自尊心作祟而不情不願,一把将人背在背上。這夏日裏背着人走一段路,饒是有武功底子的江譽也不免額頭冒汗。
何若裕抿着唇,從腰間小袋裏掏出手絹,輕輕為其拭汗,見到江譽回頭,他撇開眼,道:“別誤會,不過是感謝。”
“是該感謝本少爺,你真的重死了。”
“那你放我下來啊!”
若裕一聽,炸毛了。果然這個人好心不過是瞬間,體貼不過是幻覺,何若裕在心中憤憤想到。最可氣的還是自己,居然對這種家夥心有所屬。
“瞎折騰什麽,別像上花轎的大姑娘一樣,扭扭捏捏的。”
何若裕氣得拿手絹糊了江譽一臉,惹得江譽左躲右閃,只是他背着何若裕的雙手是一點也未曾松過。
作者有話要說:
默默爬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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