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起風了
江譽是盯着一雙熊貓眼醒來的。
昨日祭典明明累得半死,他居然還會失眠。
他知道原因。
昨夜,若裕明明白白地說了,江譽于他,是個困擾。
大清早晃到飯堂,還是像昨天一樣的燒餅豆漿,江譽只覺味同嚼蠟。經過昨夜的狂歡,如今大多數人都還在補眠中。街上只有零星幾位年紀稍大的長輩,昨日沒有熬夜,已經起床開始一天的忙活。
他本想去若琳的小樓,開始教授金蛇蠱。但是一想到昨日兩兄妹都很是辛苦,也就打消了大清早去吵人的念頭。更何況,他暫時不想見若裕。
晃晃悠悠走着,不知哪兒來的葉子突然出現,斜插在他腳前土壤中。江譽擡起頭,一眼就瞅見了同樣面帶愁容的薛裕豐。原來他晃着晃着,跑到薛裕豐暫住的小樓來了。
“砰。”
小河邊,兩個男人坐在一堆大大小小的酒盅之間,時不時的碰個杯。莫名的低氣壓圍繞着兩個讓女人為止迷醉的男人。
“你怎麽回事,你們家小木頭不是很聽你的話嗎?”江譽揣着小酒盅,無精打采地詢問起薛裕豐的情況。
“唉,別說了。十二好像不喜歡我碰他。”薛裕豐有些無奈。
“這怎麽說?”
“昨夜篝火晚會,我倆喝了點五毒清。那酒味道清淡,但後勁十足,十二醉了。于是,我們就……可是今日早晨,他有些悶悶不樂的,還有些抵觸我的觸碰。”
“哦,那是挺慘的。”
“唉……你呢,你又怎麽了?在蘇州的時候,不是和那個苗疆小子挺好的嗎?”
“唉,別說了。那家夥自從回了這裏之後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處處和本少爺保持距離。還問什麽都不答,一臉冷漠,都快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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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還說自己絕對不會被一個人套住。看你現在這樣子,真是難看。”
“呵,彼此彼此吧。”
“唉……還是葉子潇灑,無拘無束,沒心沒肺。”
“唉……就是。”
兩個為情所困的男人就這麽坐在河邊有一杯沒一杯的喝着。太陽從頭頂移到了腳下,也不見兩人挪窩。周圍的酒盅眼看着都要見底了,兩人似乎還是沒有停止的意願。
待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消失在地平線,兩個落寞的男人就這麽靠着彼此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不遠處,若裕提着燈籠向河邊走來,他身邊還跟着一位身着勁裝的十二。
若裕昨夜也沒有休息好,今日便沒能早起,睡了大半天才從迷糊中蘇醒過來。他知道昨日江譽是誤會了,便想着找他解釋。只是,飯堂裏的人說,江譽一大早就用了早膳,然後就不知所蹤了。
也許,他只是想一個人清靜一下。
若裕邊安慰自己,邊在街上亂走,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人在族母暫居的小樓前。
“聖子。”
一直照料族母的婦人給若裕行禮,若裕忙道:“婉姨,無須多禮,怎的今日不多休息些時候。”
婉姨笑道:“照顧族母這事,婉姨不敢怠慢。聖子真是有孝心,又來探望族母。”
若裕有些不好意思,謝過婉姨後獨自進入房間。
族母一如他來探望時的模樣,神色安詳地躺在床上。若裕沿床坐下,将心中困苦一并道出:“阿媽,昨夜,江譽又來問我為何疏遠他。我該怎麽解釋才不會傷害到他?”
可惜,昏迷的族母并沒有給予若裕任何指示。雖早知結果,若裕還是覺得說出來略微好些。
眼看太陽西斜,若裕決定再去找一次。
提着燈籠一路尋到村尾,若裕正巧遇到影十二。影十二正望着村外東面的山脈出神。趁着天色還未全暗下來,從這個角度,正好能隐約看見山頭上建着的房屋。
若裕好心上前,為其解惑:“那邊,是原先雲氏家族的村落所居住的地方。雲氏是苗疆一個很神秘而且古老的氏族,很少與苗疆其他氏族來往。多年以前,幾大氏族聯合起來,将雲氏一族趕到了苗疆邊境,令其自生自滅。那裏便是數十年前,雲氏居住的地方。聽說,不少雲氏族人紛紛逃出苗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若裕望着那山脈,感嘆道:“若是雲氏一族還存在就好了,聽聞,在那個氏族裏,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
“……”
驚覺自己扯遠了,若裕歉笑道:“抱歉,是若裕多言了。”
望着東面的山脈,他突然想起昨夜樹林中見到的野人。記得當時,那野人也是從東面的山上下來的,他有沒有可能是雲族人。
知道自己出了神,若裕趕緊回神詢問:“請問,影大哥有沒有見到江公子?眼看夜幕降臨,若裕卻一直尋不到江公子。”
影十二搖了搖頭,坦言自己也在尋找薛裕豐。
若裕幾乎走遍了村子,既沒有碰上薛裕豐,也沒有找到江譽。兩人一合計,猜測他們要找的人大概一起出了村。
果然,兩人在村外的河邊找到了睡在一堆酒壇中間的薛裕豐和江衡之。
眼瞅着影十二很自然地湊到薛裕豐耳邊輕聲呼喚,若裕有些羨慕。他四處張望了一番,确認沒人之後,也學着影十二的模樣在江譽耳畔輕喚。
不過,這江譽像是當定主意不動彈,像是趕蒼蠅一樣擡手在耳邊揮了揮,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眼看影十二已經順利把薛裕豐背在背上,若裕笑了笑,讓他先行離去。影十二也不含糊,謝過若裕後腳下生風,三兩步便踏着輕功遠去。望着夕陽下遠去的背影,若裕有些羨慕。
到底要如何才能不顧旁人眼光。
他想,他這輩子怕是做不到的。
就他這小身板,是萬不能像影十二一樣把江譽扛在背上。若裕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把江譽叫醒。那人只是抱着他,咿咿呀呀地說着不着調的呓語。若裕很勉強才聽懂。
“困擾?我對你來說是個困擾?我江衡之,蘇州江家獨生子,要什麽有什麽。我喜歡你,怎麽……怎麽就困擾了?”
若裕聽在耳裏,心中思緒萬千。
果然,他昨日說的話被江譽誤會了。
眼看實在拖不動,又把自己熱得一身汗,若裕索性靠着江譽坐了下來。他仰望着星空,輕輕呢喃:“我不是故意說你是困擾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天色已暗,族中已經亮燈。
若裕吹滅帶出來的燈籠,靠着江譽寬厚的肩膀,繼續道:“我只是害怕。”
“怕什麽?”
完全沒料到會得到回應,若裕震驚地直起身。月色下,江譽望着他的眼睛一片清明,哪裏有一絲醉意。
“你裝醉!”若裕怒道。
“我本來是喝醉了,睡一覺就醒了。”江譽聳聳肩,對若裕之前說的話題緊追不舍,“這不是正好,可以聽你到底想說啥。所以,你在怕什麽?”
若裕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心想也是,這倒是個說清楚的好機會。
“騰其族以女子為尊,這你應當已經感覺出來了。其實,不止如此。”若裕仰頭望着無盡星空,将緣由緩緩道來,“騰其族,女子為尊,孕子為大。因為女子可以傳承血脈,男子卻不行。孩子也一律跟随母親成長,沒有父親這一概念的存在。”
“傳宗接代不是男子的事嗎?”受了二十多年男子傳宗接代的思想教育,江譽一下子沒能轉過彎來。
若裕像是看怪人一樣地瞥了眼江譽:“孩子和生他母親能流淌不一樣的血嗎?”
言外之意,只有認錯父親,沒有認錯母親。
江譽偏頭想了想,好像有理。
若裕嘆了口氣,心想,這人酒醉還未完全清醒:“我們崇尚集體,共同生活,共享血緣,以身為騰其族人而自豪。我們有兩條不可饒恕的重罪”他豎起兩指,“一,不可殺害同族;二,不可背棄騰其。”
見江譽還是沒理解,若裕進一步解釋道:“騰其族以女為尊,兩個男子拉拉扯扯,只會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如今若琳正是關鍵時刻,我又怎能在此時給本家蒙羞。”
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
夜裏的蛐蛐低聲鳴叫,晚風吹過,終于把江譽的理智吹了回來:“若裕,等一切結束後,跟我回蘇州吧。”
還以為江譽會就此放棄,聽他這麽一說,若裕惱怒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背棄騰其族是重罪,不但會被踢出宗籍,還會終身淪為騰其族的罪人,惶惶不可終日。你以為思奈一直往外跑是在找誰,她在找騰其族的罪人啊!”
“所以,跟我回蘇州。”江譽捧起若裕的臉,義正言辭道,“你可別忘了,我的母親是順利脫離騰其族的一員。只要全村家長族母同意,你不會淪為罪人。至于宗籍,你既然入了江家,還擔心魂歸無處嗎?”
江譽的眼睛在月色下閃着銀光,像他戴着的銀飾,高貴典雅。望着這樣一雙眼睛,若裕莫名地信了。
對啊,他怎麽給忘了,淼淼姨當年也是這般與江老爺定了終生,毅然離開騰其族。
“江譽,你是否會将我寫進族譜?”
“你是我江譽的,此生只會跟我記在同一本族譜上。”
月色宜人,情到深處難自以。兩人以天為被,地為床,在河邊淺灘處過了一度春宵。
沉浸在歡愉中的二人又怎會料到,當天夜裏,騰其族的獨立小樓中所發生的一切。同樣的月色,在這小樓裏卻顯得陰森恐怖。
尖刀反射着冷冽的光,直直地插進床上之人的胸膛。那人一聲也沒有呼喚,直挺挺的,就在靜默中消逝。
作者有話要說:
江譽:你是我的,此生只會跟我記在同一本戶口本上。
若裕:你有本地戶口嗎,北漂先生。
江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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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