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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牽起長生,承受着二伯壓迫的目光,跟在後面靜靜聽着。她這奶奶啊,還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主。
沈福祥早已習慣親娘的厭惡,倒是有點麻木。此刻他擋在柴門前據理力争:“娘的好意……我已經知道。秋收之前三貫錢我們會湊齊,但是這車東西現在不能給你。”
“四弟,也不是二哥逼你。別的事好辦,這事真不能由着你們一家。要新建族學,蓋房子、添置桌椅板凳、從縣裏請夫子,這大大小小的事哪一項不得用錢。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般,卡在最後湊上,怕是等寒冬臘月過年,族學也辦不起來。”
李氏見丈夫不再做聲,上前一步笑道:“二哥可別臊我們一家,這麽些年沈家族裏大大小小的事,我們哪件怠慢過。不是我自誇,去年年底我們砸鍋賣鐵,不也把娘要吃的燕窩給買來了。”
沈福海扶額:“四弟妹,不是我說你。一個婦道人家,爺們說話還是少插嘴。”
宜悠從後面戳戳爹的腰,沈福祥愣下接上話:“二哥,就像芸娘說的。都這麽多年了,你還信不過弟弟。不出倆月,這錢我必會湊齊,不會耽誤你的功夫。”
宜悠默默合計下,一個月大小十八次集。每集賣包子,往少了算也能淨落一百文,倆月能賺三千六百錢。湊齊三貫錢,實在綽綽有餘。
“四弟,這不是二哥一個人信不信得過的事。族裏等着用錢,娘就盼着族學早日建起來。罷了,我這也說不動你,讓娘來跟你說。”
說完沈福海轉身就要走,看那架勢,似乎要請老太太移駕他們家小院。
“爹、娘,哪有讓長輩過來的道理。趁着還沒坐下,咱們順便去給奶奶請個安好了。”
被她一提醒,李氏和沈福祥瞬間反應過來。長生雖然有些不願意,但事情是姐姐提的,他也只是撅着嘴抱住姐姐大腿,并未像其它時候那樣擰巴着淘氣。
李氏笑道:“這正好,跟二哥順路過去。”
沈福祥麻利的鎖上門,揪揪門栓,再三确認牢固後若有所思的朝自家二哥看去。
宜悠捂住嘴,這別有意味的一眼,直接可以理解為防賊。眼角餘光看到趴在柴堆旁的鄰居小孩,她忙打打招呼。
“順子,二丫姐一家得出去。你沒事幫忙看着點院子。”
掏掏布袋,她拿出一塊饴糖。過年時她嫌棄髒,分下來并沒有吃。今天趕集帶去,本準備哄長生用。沒曾想買了切糕沒用着,這當口剛好派上用場。
“來,這個給你。有什麽陌生人接近,你遠遠地看着,記下來告訴二丫姐。”
順子接過來點點頭:“二丫姐,我一定看好!”
連番出師不利,沈福海氣悶,如今他再傻也知道這一家是針對誰。作為沈家嫡長子,鐵板釘釘的下一屆族長,從記事起他就一直是衆星捧月的存在。
“四弟這是做什麽,鄉裏鄉親的還防着。”
宜悠揶揄的笑道:“二伯,侄女就是順口一提,真沒別的意思。你要是想做什麽,覺得被人瞧見心裏不舒坦,侄女可以讓順子走。”
沈福海怒道:“四弟,你瞧瞧這孩子,真是口無遮攔。”
李氏将宜悠擋在身後:“二丫,娘不是教過你,當着外人面少說話。二哥你別介意,這孩子就是太實誠,随了福祥那一根筋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
宜悠攥緊長生的小手,好懸才沒笑出聲。以前她怎麽沒發現,娘也這麽會說話。二伯那開染坊的臉,真是讓人越看越開心。
“娘,咱們走吧。再晚點,怕是會耽誤奶奶午睡。”
李氏接話:“二哥,您前面請。”
娘倆相視一笑,宜悠摸摸順子的頭,牽起長生往前走去。
**
春日漸濃,幾日不出來走動,樹梢的柳芽抽成葉子,雲林村的綠意似乎又深了些。
順着小溪一路往村東走,宜悠老遠看到一個孩子。比長生要稍高一些,挽着褲腳在溪水裏踩水。
李氏先認了出來,“那不是鄰村穆家的小兒子?”
宜悠定睛一看,手心十指攥緊。前世她只見過這孩子兩面,虎頭虎腦的,每次都甜甜的叫她二丫姐。
後來她被富貴迷了眼,在程氏的教唆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退親後,就再沒見過他。後來只聽來看他的爹偶爾提過一次,穆然帶着幼弟遠走他鄉,飄渺杳無蹤。
年少時她可能覺得,行跡江湖是潇灑惬意之事。可他們兄弟身無長物,一大一小兩粗漢子,身旁又無長輩親族照拂,開始的日子怕是跟前些年戰亂時的流民差不多。
想到這她心裏抽緊,終歸是她犯下的孽障。盡管如今一切還未開始,但有些事她不能忘卻。擡起頭,她問道李氏:“我依稀記得,這孩子是叫宇哥兒來着。”
李氏略作思索後點頭:“确實是單名一個宇字,這孩子也是可憐,穆家嫂子生他時難産,當場就去了。沒過一年,在北邊參軍的穆百夫長也戰死沙場。那麽小的孩子,背上了克父克母的不詳名聲。還好他哥哥活着回來,總算能照應一二。”
相同的境遇引發了李氏的同情,前後兩世,宜悠還是第一次聽到完整的穆家往事。心中愧疚更濃,她松開長生,往溪邊走去。
察覺到有人來,踩水的孩子擡起頭:“你是誰?哦,我認識你,你是虎子哥說長得特別好看的二丫姐!”
雲林村周圍十裏八鄉,叫虎子的孩子沒十個也有八個,宜悠并沒有過多在乎。她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孩子,他的衣服非常破舊,針腳一個長一個短,一看就知是沒娘管的野孩子。
“你怎麽在這。”
穆宇低頭搓着衣角,神情間有些落寞:“我一直走,不知不覺就到這了。”
宜悠突然想起前世所聞,背負着不祥的名聲,人又瘦小,鄰村幾個大孩子總是欺負他。看他衣服上的泥土,怕是一路摔打着逃到這來的。
伸出手,她掏出兩塊饴糖:“糖給你吃。”
穆宇吞吞口水,堅決的搖頭:“我哥說不能随便要別人東西,二丫姐,你還是給長生吃吧。”
長生撲上來,一把搶過糖塊,撅起嘴說道:“糖是姐姐的,不能給長生以外的人。”
沈福祥和沈福海走在前面,并沒有注意後面動靜。李氏跟上來,掰開長生的小手:“長生看穆家哥哥多懂事。宇哥兒吃吧,今天趕集你哥哥幫過我們家。”
穆宇睜大眼睛:“真的麽?”
宜悠點頭,微笑道:“是真的,你哥哥可厲害了,一下就抓住了造謠的壞人。”
聽人說他哥哥厲害,穆宇比得了糖還要高興。踩上鞋子,他接過糖:“那謝謝嬸嬸,謝謝二丫姐。長生,咱倆一人一塊好吧?”
長生別扭着接過來,剝開油紙吞下去,露出開心的笑容。
主動牽起穆宇的手,他眯眼享受道:“好吃。”
一塊糖讓小哥倆迅速和好,宜悠在一旁看着,感慨萬千。前世她究竟是多糊塗,才看不出這些人的好。誠然他們沒有一副好皮相,也穿不起錦衣華服,但他們為人淳樸善良。單這一點,就比大宅門裏那些畫皮美人好千萬倍。
“長生,你留在這跟穆家哥哥玩,等姐姐回來給做花卷吃。”
李氏已經完全适應了女兒的好,長生也趁機要求:“要小老虎的。”
“好,就在咱們村玩,不要跑太遠。”
**
放下兩個小家夥,宜悠挽着李氏的手,娘倆繼續往族裏趕。
回頭瞅了眼一同踩水的小哥倆,她會心一笑:“娘,沈家這些哥兒們,被二伯家的春生帶頭,都有點排斥長生。”
“這倒是,我看宇哥兒就不錯,長生跟着他準學好。”
手被李氏握住,宜悠又道:“穆家大哥今天在集上巡邏,中午怕是回不來。娘,要不我多擀一個花卷,讓宇哥兒中午到咱家去吃?”
“行。”
娘倆達成一致,宜悠心裏的愧疚放下一點。前世的錯已經鑄成,如今無從說起,她只能暗暗的,一個人去盡力彌補。
邊說着娘倆也到了沈家祖宅前,相隔兩天再次來,宜悠心情一點都不輕松。她那奶奶,可是個極為難纏的老太太。
即使有着陳家幾年的宅鬥經驗,對待這種動不動哭天搶地的人,她那些軟刀子似乎也沒啥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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