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有些陰暗的土炕上,宜悠鼻子被人捏住,耳邊傳來娘的聲音:“死丫頭,還裝。”

“疼,娘你輕點。”

宜悠睜開眼,剛才成功鎮住了奶奶和二伯一家,她被爹一路背回家。這會爹出去抽煙,只留娘一個人守着。

“我頭是實打實磕的,碰一下真的很痛。”

腦袋處再次伸過來一只手:“知道痛你還撞,你缺心眼啊。”

宜悠擋住頭,小聲說道:“我不撞,爹能下這份狠心?娘,老話說得好: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爹不在,咱們娘倆說實話。母慈子孝,奶奶哪點都說不上慈母,那兒子不孝順也是理所應當。”

李氏嘆氣:“話是這麽講,可……”

宜悠有些急:“你和爹由着孝道不好開口,我一個孩子卻無人說三道四。咱們都忍了這麽多年,還不是被人肆意欺辱。娘,咱們再忍下去,我真得去給縣太爺做小,遂了那邊一家的意,吹耳邊風幫着春生進官學。”

“一個姑娘家,嘴上沒個門。你當娘是傻得,你爹那腦袋跟你一樣,一個大榆木疙瘩,拿鐵錘敲都敲不開。”

腦門再吃一擊,疼得宜悠嗷嗷叫。原來她誤會了娘,她娘也是個剽悍的。

“娘,女兒這不知錯了。你看在我差點撞成傻子的份上,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往昔種種。”

宜悠作着揖,雖然頭上包疼着,心裏卻樂開了花。因為她的改變,娘也不像前世那樣一味謙讓。

“還疼不疼,我給沾點涼水捂捂。”

這是不生氣了,宜悠松口氣:“沒事,娘,我那一下看着撞得狠,其實桌子是我用手推出去的。如果用頭撞,這當口我早去陰曹地府見閻王爺了。”

李氏拍拍嘴:“說什麽胡話,以後這種事可別幹,一切有娘在。”

“恩,娘你是怎麽知道,我在裝暈的。”

李氏将水瀝幹,搭在女兒頭上:“傻丫頭,姜還是老的辣。你是我閨女,這本事還真跟你娘一樣。”

宜悠了然,李家的情況比沈家好不到哪兒去。她娘一個女孩子家,擔上龍死鳳生的不吉利名聲,想要平安長大,沒點心機怎麽行。

“娘,以前是我不好。”

回應她的,是李氏溫暖的懷抱。沈福祥進來時,就見娘倆依偎在一處,女兒頭頂上還裹着一塊濕布巾。

“二丫醒過來了?”

“爹。”

“以後切莫如此,萬事有爹在。”

宜悠餘光看看娘的眼色,點點頭:“爹,長生可回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長生的聲音:“姐姐,順子說你頭磕破了。”

順子說?宜悠彎起唇角,從二伯家到她家得穿過大半雲林村,一路上見到的人肯定不少。

沈家老四那個傻乎乎的閨女,在二伯家摔的頭破血流昏迷不醒,這事傳出去,外人會怎麽看沈福海?沒想到,這回竟是一箭雙雕。

她并沒有高興,而是皺起眉低頭:“爹,女兒今日如此,怕是無端給二伯那邊添了困擾。”

以退為進,沈福祥自不會想自家閨女耍心眼。與大度的親閨女比起來,他的親二哥更顯得小氣。

想到這他脫口而出:“二丫照顧好自己便是,此事與你無關。若是他們找上門來,自有爹頂着。”

宜悠本是激将,見爹二話沒說做到這地步後,心中還是升起難言的感動。前後兩世,爹雖然懦弱了些,但一顆護着她的心卻是十足。

“爹。”

剛想說點什麽,長生推開門跑進來,手中抓着兩塊圓形的石頭,直接沖到炕邊上。

“姐姐頭真的破了,二伯竟然打姐姐。”

一家人哭笑不得,宜悠也不多解釋,而是看着他手上那塊石頭。比起昨天蒸包子用的白石,這兩塊看起來似乎還要剔透些。

心裏生出一種新的想法,她撿起長生仍在炕上的石頭:“你跟宇哥兒去了白石堆?”

小家夥神色拘謹起來,另一只手忙将石頭藏在身後:“我不是故意跑遠,我沒有不聽姐姐的話。”

看把他吓的,宜悠笑道:“姐姐沒有說你做錯,長生這石頭是從哪裏撿的?”

“我和穆家哥哥跑到石堆上,看到那裏有個洞,洞裏面石頭特別白,就撿了些。”

這麽一會就哥哥長哥哥短了,看來兩人相處的不錯。穆宇一直是個不錯的孩子,長生跟他呆在一起會學到不少東西,同時自己也能借着彌補前世的過錯。

“就你自己撿了?”

見姐姐不反對,長生一股腦的說出來:“沒有,我拿了一點小的,穆家哥哥那裏還有兩塊大一些的。他跟我一塊回來的,哎,人呢?”

宜悠眼瞅着門口的小影子,起身朝外面喊道:“宇哥兒怎麽站在外面,太陽這麽大,快進來。”

門後面探出一只小腦袋,穆宇慢吞吞走進來,掏出兩塊大石頭:“二丫姐,我把長生衣服弄髒了,你不要怪他。”

這孩子,每次都懂事的讓人心疼。

宜悠接過石頭,摸摸他的頭:“這事不怪你,長生調皮,每天跟在泥裏滾一圈似得。你們倆洗洗手先玩,二丫姐給你們做花卷。”

“你們要吃飯了,那我先回家。”

長生拉住他:“穆宇哥,你留下來陪我吃吧,我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宜悠也跟着勸:“你哥今天在集上,家裏肯定沒人做飯。中午留下來,就當陪長生好嗎?”

沉默半響,穆宇點點頭:“謝謝沈家叔叔和嬸嬸,還有二丫姐。”

“就當這裏是自己家,你們快去玩吧,就在院子裏別走遠。”

囑咐一通,待兩個小家夥出去,宜悠不顧爹娘欲言又止,趿上鞋從炕上下來。扶着炕沿站穩,她慢慢朝廚房走去。

**

“娘來生火。”

鄉下孩子沒那麽嬌貴,也沒一旦磕着碰着,動不動就卧床休息的規矩。沈福祥見閨女沒事,也就放心的歸置從集上買回來的食材。

宜悠打着火石,還沒等點着,李氏就走進來,從她手中奪過去。

“娘,那我去和面。咱家剛賺了錢,怎麽也得做頓好的吃。”

李氏雖然向來勤儉持家,但她并不摳門。先前家徒四壁沒辦法,如今有了條件,怎麽都不會委屈閨女。

“今天炖點肉湯,全用大白面。”

嘴中本能的流着口水,宜悠也來了精神。和好面放在炕腳溫着,她将白石投在鍋裏燒水。果然不出她所料,比起随手撿的泛灰的白石,長生撿來的石頭,煮出來的水更清亮,用的時間也更短。

舀起來嘗一口,味道更是清甜,甚至比得上前世她在陳府用過的梅花雪露。

這可以說是意外之喜,李氏看着同樣啧啧稱奇。

“二丫,以後咱家蒸包子,就用這水。”

出乎意料的,宜悠卻搖搖頭:“娘,咱們還得用以前的水。這東西好好存着,自家做飯用就好,也不用四處聲張。”

自從閨女出了包子主意後,李氏心裏就重視起她的意見來,此刻她沒有直接反對,而是擡頭問道:“二丫是怎麽想的。”

“娘,我覺得賣包子這事,就跟咱們普通人家過日子一樣。如果一開始大魚大肉,很快就會吃膩味。但如果一開始吃糠咽菜,偶爾換換白面饅頭,就覺得很好。

咱們手底留着這法子,不管是另作它用,還是過一段時日再用,都比現在立刻用上要好。”

李氏眼睛亮了,閨女還真是讓她刮目相看。

“娘聽二丫的,那面起子勁大,這會該發得差不多了。”

宜悠回屋,掀開蓋簾看着已經膨脹的白面,這程度蒸饅頭也差不多。抱進廚房,将菜和肉歸置到地窖的沈福海自覺進來抻面。

男人力氣大,沒一會黏糊糊的面,就變成服帖的白面團。李氏拿刀切成大小均勻的面團,宜悠拿起一只揉揉,掐成兩半。

她從小就手巧,長生出生之前,她是家裏唯一的孩子,向來被爹娘捧在手心。爹閑下來時,就用地裏的粘土給她捏小兔子小老虎玩。看了幾次,她捏出來也像模像樣。

前世在陳府時,她下苦功夫學過廚藝。如今雖然有些手生,但沒一會就找回手感。扒掐捏揉,集中精神擺弄着,一只老虎頭出現在手上。

再掐個老虎身子,兩相拼在一起,一只小老虎栩栩如生。

“二丫手真巧。”

宜悠拍拍滿手的面:“我這是随了爹。”

燒火的沈福祥臉一紅:“你娘手也挺巧。”

繼續做出來一只小老虎,宜悠也來了興趣。繼續揉着面團,做了兩只小刺猬,還有鯉魚和兔子,一鼓作氣的弄完八只,那邊李氏也把饅頭揉出來。

蓋上繼續發酵,她洗幹淨手,聽着外面長生和穆宇玩鬧的聲音。微風吹來,帶來絲絲楊柳的氣息,這種平靜的日子,讓人舒服又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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