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小厮環着丫鬟、丫鬟拱着衣着華貴的婦人,老媽子遞上春凳和熱茶,不大的小院烏泱泱沾滿了人。
若是旁人早就吓到腿打顫,偏偏宜悠身上帶着一股子闖勁兒。要不前世,她早就安安分分的聽從父母之命嫁人,不會被程氏撺掇出那麽些事。
“夫人,民女只出院門賞了下牡丹。回來後便一直在偏房讀書,未曾出過院門,不知夫人所為何事。”
邊說她便掃視四周,當她看到縣丞夫人身後老媽子突然變臉時,心中已是有了成算。她故意躲在不起眼的偏房,就是誤導布局之人,以為四丫已然成功。
“哦,此事當真?”
一圈奴仆,此刻面面相觑。即使有所懷疑,見宜悠那坦蕩且好不作僞的臉,他們也紛紛咽下把到嘴邊的話。
“民女所言句句屬實,只是民女還有一事請問夫人:今日集市,府中陳管家帶人用民女家包子,後又告知需過府取錢。只是如今進府已近半個時辰,爹爹扔絲毫未見蹤影,此事為何。”
縣丞夫人給身邊丫鬟使個眼色,見她退後兩步出去,宜悠心裏也有譜。既然肯幫她找爹,那算計四丫爬床之事,她應該絲毫不知情。
“我已派人去尋,只是你當真不知所謂何事?”
宜悠堅決的搖頭,即便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想死的話,這當口也只能裝作不知。
“不過……”
見對面夫人眉毛輕挑,她還是小心道出:“方才飲茶後,四妹曾帶民女進另外一小院。民女初來縣衙,不敢随意游覽主人家,說不通四妹,只得獨自回來。”
因當時府中下人正在換班,且她又是主動說出,無形中增加一份可信度,對面夫人已經徹底相信。
擡頭看看面前俏生生的姑娘,再想想那個千方百計算計着爬床,靠枕頭風給穩固自家爹組長職位的四丫,她不禁感嘆: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姐姐處處比妹妹要強。
“本夫人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此事,四丫爹娘也不在,告訴你這長姐也無妨。”
宜悠适時做滿眼困惑狀:“夫人所說何事?”
“哎,四丫自進府以來,我未曾對其過分苛責。即便後來她随意攀附裴先生,我也只是将其遠遠調離。真沒想到,今日她竟然做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
原來還有裴子桓的緣故,她還是第一次知曉此事。今天看到四丫時,她還在納悶,以二伯的地位,無論如何她都不至于做如此髒臭的活計。
這難道就是報應?心下幸災樂禍,她面上卻一派憂愁:“夫人,此事民女歸家後會禀報二伯母。”
“也罷……”
貴婦輕愁着,要強了一輩子,沒曾想最近給女兒備嫁,竟給這起子小人鑽了空子。若沒有她支持,那窮酸書生能到富甲一方的雲州做縣丞?
宜悠沉默着,靜靜回憶前世之事。這大夫人是個要強的,無奈縣丞資質太過平庸,因此才近二十年只做到如今位置。
這些與她無關,但她知道,以大越朝父母在,兒孫不遠游不分家的習俗,想在天天挑事的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搬到城裏住,那必須得有個強大靠山。而如今,靠山近在眼前。
“民女代四丫先行向夫人賠個不是,為表誠意,還請夫人借一步說話。”
**
正當縣丞夫人遲疑完,準備帶她進去時,四名壯丁拖着衣衫不整的兩人進來。本來擁擠的小院,此時更是滿滿當當。
宜悠定睛一看,來人正是縣丞和四丫。肥胖且禿頂的縣丞與黝黑的四丫擺在一起,說不出的登對。默默縣丞夫人可惜,雖然她姿色并不嬌豔,可人五官端正氣質端莊,比起兩人高下立分。
縣丞夫人此刻也想到了這,歲月是把殺豬刀,硬生生将當年的俊俏書生,變成如今豬一般的蠢材。
“給那賤婢上板子。”
縣丞一個機靈,忙着紮緊褲腰帶,看向四丫的眼神滿是厭惡。府裏水靈靈的丫鬟那麽多,他冒着被夫人發現的危險,提起膽子就找了個最醜的?
“快,竟然敢勾引爺,聽夫人話,給我重重的打。”
條凳被架起,大越刑律仿照前朝,杖責需去除褲子。涼風吹到屁股上,四丫體內的藥效徹底散去。睜眼看向四周,之前的記憶覺醒。
“是二丫,我二姐算計了我,夫人饒命。是她把我帶到炕上,自己逃走了……”
宜悠早已算到這種情況,四丫一朝算計不成,不會暗自後悔自食苦果,而是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把她拉下水,盡量讓她得不到好。
不過她絲毫不擔心,該說的方才她已說明白。先入為主,除去布局之人,會有誰相信四丫這番鬼話。
皺起眉頭眼中盈滿淚水,她看向縣丞夫人:“四妹簡直是血口噴人,民女頭一回來縣衙,又沒有那通天的手眼,怎能布置此事。”
堅定地話語,不僅縣丞夫人信,就連縣丞也不自覺相信。
“這賤婢,此刻還在胡攪蠻纏。聽夫人的,給我捂住嘴狠狠打。”
院中多數是縣丞夫人的人,此刻不怕費力,下足了狠勁。四丫一雙眼睛吃人般的盯着二姐,都是她,這一切都是她害的。
“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
兩人進了房間,隔得進了,宜悠能感覺到她身上噴薄而出的怒氣。她很理解,面前女人一輩子管得丈夫服服帖帖,最近唯一的女兒更是要出嫁。這個當口出事,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夫人。”
“滾。”
門外縣太爺的聲音蔫下去,四丫慘叫聲再次浮上來。
“不給她求情?”
宜悠搖頭,此刻四丫已受報應,設局之人馬上就要浮出水面,縣丞夫人心中那口氣也出的差不多。
而且此事在縣衙發生,經營此處多年的大夫人早晚會拼湊出事情真相,不如她直接承認,給她留下個識時務的印象。不過有些事,打死她也不會說。
“夫人,民女沒讀過書,也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今日之事,想必夫人已然知曉來龍去脈。”
“你這是在承認?”
“民女只是在自保,雲林村人都知道,夫人與縣太爺鹣鲽情深。且四妹今日對待民女太過熱情,民女在雲林村剛受過教訓,此刻定會警覺。只是民女未曾想,會是此種後果。”
縣丞夫人看着面前的姑娘,不卑不吭,倒是讓她越發欣賞。
“就不怕我也給你上棍棒?”
“夫人是明理之人,再者,民女所言之事與您同公子大有裨益。”
說道兒子,哪個當娘的都會心思柔軟,縣丞夫人也不例外。收斂氣勢,她不相信的問道:“恩,你……知道?”
“民女也是因緣巧合,才得以知曉。民女想用此事,與夫人做一筆交易。”
“你覺得你有跟我讨價還價的餘地,我把你拉出去,打到你說為止。這個縣裏,還沒人能攔得住我。”
這女人果然不好對付,她比縣太爺要明理,那也只因參照人是縣太爺。比起別人,她胡攪蠻纏起來簡直要命。
不過她知道,此刻不能慌。從進縣衙大門起她就想好的主意,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幹脆坐在椅子上,她為自己斟一杯茶。
“夫人可以派人去雲林村打問下,就今年,我沈宜悠已經幾次三番從鬼門關前過,其中一次就差一點丢命,我會怕死怕疼?
我敢保證此事一出,必對公子的前程大有裨益。若夫人實在不願,就當此事未發生過。我這就與爹爹回家,告知二伯來接四丫。”
兩強相遇,就看誰更強。縣丞夫人是強,可當過陳府後院“二夫人”的宜悠裝起樣子來,也不弱。此刻她擊中對方兒子這命門,自然穩操勝券。
“說來聽聽。”
宜悠不再自稱民女,直接回複嚣張本性:“還請夫人先聽聽我的條件。”
“第一,沈家不能再由我二伯掌權;第二,我家與縣衙的買賣,以後公平着做,不要某天再來個管事,帶一波丫鬟小厮轟散攤邊顧客,胡吃海喝拖着不給錢。第三,……”
“你倒是異想天開,我從不幹涉政事。”
宜悠也不惱,喝杯茶,她笑起來:“夫人,我其實很敬仰您的手段,這是多少婦人學都學不來的,而您卻做到了。”
“姑娘家的,知道的倒不少,怪不得小小年紀,就這麽大主意。”
原來是為她第二個條件惱了,她忙改下說法:“縣衙家大業大,夫人不缺那仨瓜倆棗的。但我家家徒四壁,你指頭縫裏那點,就夠我們豐衣足食。”
“繼續說下去……”
她竟然忘了縣丞夫人那驕傲的性子,險些功虧一篑。整理好思緒,她繼續說下去:“第三,我想煩勞夫人,随便以一個名義,将我家從雲林村安置到縣裏。就這些,我保證接下來的條件會讓您滿意。”
說完她小心觀察着對面婦人的臉色,見她沒有過大反應,她也基本放心。雖然這些事對自家千難萬難,對她來說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果然,對面眼睛都沒眨,擡頭看向她:“說了這麽多,你的條件也該亮出來。”
說完她嗤笑一聲,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她真是忙昏了頭,才會放下一大攤子事不顧,跟一個村姑在這讨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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