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都市的黎明在街道上灑下一片金燦,迎着初升的太陽,他揮灑着汗水,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推開家門。盡管相認的時間很短暫,他一時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憶兒時的點點滴滴,小小禦信那傻乎乎的樣子在腦海中蹦來蹦去。

想起禦信抱着腦袋暗自苦惱的摸樣,他忍不住失笑。禦信小時候就那樣,遇到點什麽突然的事整個人都會呆掉,然後,後知後覺的發現問題重點,并能積極的參與其中。

真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麽過來的,是不是跟自己一樣被收養了呢?又或者,獨自一人生活。不可能是一個人吧,記得分開的時候他才四歲半。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跑,跌倒了也不願意哭,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跟他說:“哥,破了,副疼,給碎碎。”

大舌頭漏風的小禦信真是太可愛了!

傻哥哥一路風跑,終于歷經兩個小時才敲開家門。當年那個大舌頭的家夥,杵着一米八多的個子,站在門裏愣愣地看着他。

一個門裏,一個門外,兩兩相望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到底還是已經安靜了好一陣子的蘇禦信鎮定些,急忙閃身讓路,拉着蘇禦安進門。

“那什麽,你,你回來了。”這不是廢話麽!蘇禦信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蘇禦安也很緊張,喘了幾口氣:“你,餓不?吃了沒有?”

“沒呢,你呢,吃了嗎?”

“我也沒。剛從醫院回來。你的傷……”

不着邊際的對話卡在這裏無法繼續了,忽然之間的尴尬和口幹舌燥讓蘇禦安別扭的無所适從。看看禦信也是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摸樣,忽然發現,他們還是陌生人呢,在這裏裝什麽熟絡?

蘇禦安長長地出了口氣,嗤笑一聲,“這麽說話,真累。”

“是啊。”他也覺得很累,“我都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麽。”蘇禦信別別扭扭又開始揪頭發了,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我記得你比我高。”

“那時候咱倆才幾歲。”

“那個事,我是說那天晚上,你是怎麽走的?”

提到了當年的家庭劇變,蘇禦安的心頭又壓上一塊大石,忽然變得啞口無言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弟弟解釋當年的變故。也無法說清自己醒來後足足在醫院躺了三年,才恢複記憶。當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弟弟,再回去尋找他們的時候,曾經的家已經變成了寵物醫院。沒人知道蘇家最後到底怎麽了,也沒人知道蘇家最小的孩子去了哪裏。他被撫養人接走之後,就一直猜想着禦信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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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對于在那場悲劇中存活下來的蘇禦信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哥哥說清自己的經歷。十八年前,當他醒過來之後,只看到老頭兒抱着自己,家變成了一片廢墟,父母的屍體支離破碎,哥哥不知所蹤。他哭喊着要找哥哥,老頭什麽都不說,只是安慰他不要再哭而已。他确信哥哥還活着,既然還活着,為什麽不回家找他?還不到五歲的自己倔強的不肯跟着老頭兒走,巴巴地在廢墟旁等着盼着,足足等了兩年也不見哥哥回來,失望之餘,只能跟着老頭開始到處流浪的生活。漸漸的,哥哥這個概念在他的意識裏淡薄了,萬萬沒有料到,十幾年後,這個人,這個處處透着古怪的人竟然會是蘇禦安!

難怪他在那時候拼命保護自己,想來,在一開始他就知道彼此的關系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禦信一直納悶這個問題。

“你第一次在馬莉房間裏招魂那時候就有點感覺,但是一直不敢确定。後來,你衣服破了,我看見你背後的傷,我對那個傷疤記憶很深。因為小時候你……”說着說着,蘇禦安笑了起來,“你小時候太猛了!居然敢拿着火鏟跟我搶吃的,結果手臂揚的太高,火鏟又沉反而把自己燙傷。我記得,爸爸因為這事打了我一頓屁股。”

被揭穿了小時候的糗事,蘇禦信讪讪地笑着:“我還納悶呢,不過剛剛認識,你怎麽就拼了命救我”說到這裏,他不自覺地紅了臉,也不好意思去看禦安,憋了半天才說,哥哥倆字也說不出口,只能尴尬地說,“那個,謝謝你。”

蘇禦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一臉的消融走過去張開雙臂緊緊擁抱着弟弟:“我非常高興能遇到你,真的。”

一脈親情,即便分別的再久,也不會削弱那份彼此間的關懷。蘇禦信也抱緊了哥哥:“我也是。我幾乎快絕望了,你,天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放開了對方,他們就這樣傻笑着。蘇禦安拉着他到床邊,讓他坐下:“我做點吃的,我們有太多話要說了。”

“多做點,估計到晚上也說不完呢。”

“喝酒嗎?”他笑道,“慶祝一下。”

“我去買。”

這對重逢的兄弟一大早就要喝酒慶祝,不過無妨,既然是值得高興的事,什麽時間喝酒又有什麽關系呢?

蘇禦信的腳步很匆忙,走着走着忽而又慢了下來。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念頭竄進腦子裏。如果,他的能力在強一點,禦安就不會受傷了。要怪只能怪自己一直排斥這種事,不肯跟老頭兒好好修煉。看禦安那個特殊的體質,估計這種事以後也少不了,為了他,是不是稍微認真一點?

在蘇禦安準備發奮圖強的時候,當哥哥的比他還興奮。一口氣做了好幾道菜,剛剛擺上桌,蘇禦信拎着兩個大口袋的啤酒跑了回來。哥倆席地而坐,一人一個酒杯,輕輕地撞在一起,清脆的叮當聲驅散了那份十八年來的疏離。

他們聊了很多,或者說,蘇禦安說了很多。當他說到回家之後什麽都沒找到的時候,蘇禦信沉沉地嘆了口氣。禦安有些緊張,他知道,禦信完全有資格責怪自己。也許是因為失而複得後的憂心,他蹭到禦信的身邊,想要攬住他的肩膀,努力好幾次都沒敢擡手。

“對不起。”最後,他吶吶地說。

“別傻了,不是你的錯。”禦信苦笑道,“我不知道你當時傷的那麽嚴重,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年。其實,那時候我們都小,很多事都不明白。所以,別再道歉了好嗎?”

他的只言片語解開心結,也給了他勇氣攬住弟弟的肩膀:“說說吧,你這些年怎麽過的?”

“別提了。”他未語嘆息,“你知道蘇念吧,是咱爸的弟弟,我兩歲那年去過家裏一次,你那時候好像是四歲吧。”

“記不得了。”有那個人嗎?一點印象沒有。

蘇念就是禦信口中的老頭子,雖說是老頭子,不過比他才大了十一歲而已。就是蘇念,在他們家遭到變故之後,撫養了蘇禦信。

蘇念是個很神秘的家夥,就連禦信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只知道,抓鬼的本事是蘇家人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集各家所長,卻沒有門派歸屬。天師一門跟蘇念比較熟稔,偶爾也有些走動,其他的,蘇禦信了解的并不多。

從四歲半開始他就跟着蘇念四處游蕩,幹的都是抓鬼驅邪鎮煞的活計。蘇念本事高,掙錢也快,在物質生活上禦信也沒吃過苦。到了八歲那一年,蘇念帶着他終于找了地方定居,為的是方便他上學。也是從那時候,蘇念正式收他為徒。

也許,僅有八歲的禦信比同齡人要機靈些,再加上經歷了家庭劇變的悲劇,他很早就懂得察言觀色,分析揣摩。隐約中,他總覺得家人的死跟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有關,本能上非常排斥蘇念教的那些東西。

“從八歲那年到現在,我可沒少挨打。”禦信苦哈哈地說,“老頭子教徒弟絕對的斯巴達,我能活下來也算是奇跡了。”

這些還不夠,完全不夠。他還想多聽一點弟弟的往事:“然後呢?你就成了半吊子的法師?”

“不是半調子,根本算不上法師啊。我不想學,這回也是偷跑出來的,要不怎麽用假名字呢。”

原來如此,他啞然失笑。

“你呢?”禦信給他倒滿了酒,“範陽這名字怎麽回事?”

他聳聳肩,靠在身後的床上,說:“其實這是一場誤會。我是幫同學冒名參加一個游戲的抽獎活動,他放暑假回家,又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就拜托我拿着他的證件去抽獎,剛好那天我救了董煜,他們家人陰差陽錯撿到我同學的證件,還以為就是我。我也沒解釋,就這麽糊弄下去了。”言罷,他低聲笑笑,“範陽是我同學的名字,叫起來別扭是吧?”

蘇禦信點點頭,說: “還是禦安好。”

他腼腆地笑了,也跟着點點頭:“剛才都忘了問你,舌頭還疼不疼?”

“早沒事了。我用了止血咒。”

他笑道:“還說不願意學,這個咒那個術的用的不是挺好。”

耳熏目染也能會啦!或者說,已經被老頭子逼出了習慣,就連離家出走身上都要帶幾張符篆。不過,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排斥的,但是現在不同了。有些事,似乎改變了他二十幾年一成不變的生活,也許,在以後充滿了靈異鬼怪的日子裏,回來的蘇禦安,将改變一切,也說不定。

“禦信?”

“嗯?”

“以後,我是說,你現在畢業了吧?以後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他打着哈欠,抻了個懶腰,順勢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說,“先回家找老頭子,得告訴他你的事。然後,再去,啊!先要去看看董煜才對。然後才是……想想……以後的事。”

看着禦信話還沒說完就睡着了,他才恍然意識到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他不想讓唯一的弟弟睡冷地板,帶着還沒痊愈的傷把人抱起來,累的快半死了,才讓禦信穩穩當當地躺在床上。他也有些困倦,畢竟幾天來沒休息好,一頭倒在禦信的身邊,睡着的時候,無意識地拉住了禦信的手。

他找到了禦信,找到了失散十八年的弟弟。這樣——真好。

第二天一早,蘇禦信是在哥哥的床上醒來,轉過頭一看,發現蘇禦安就睡在自己身邊,窄小的單人床很擠,蘇禦安的半個身子幾乎懸在床外,把大部分地方都讓給了他。此情此景,不由得倍感溫暖。

有哥哥,真是太棒了!二十多年了,自從跟着老頭子東南西北的折騰,他就沒感受過關懷和疼愛的滋味。所以說,僅僅一天一夜的相處,他已經無法形容心裏古怪又喜歡的情結。

忽然跟哥哥重逢,至今還有點不大真實的感覺。況且,他從很小就懂得自己照顧自己,要不然早就被餓死了。今後的日子,是要照顧他,還是要被他照顧呢?

思及至此,蘇禦信覺得有點太矯情了,這又不是倆女的,還什麽照顧來照顧去的。他們倆都是男人,能在一起不就得了。至少,哥哥比老頭子好上千百倍,這一點比什麽都要好啊。

越想越是覺得開心,他盤着腿坐在床上,細細看着蘇禦安的臉。真是跟小時候差很多啊,記得那時候他是圓臉盤,雖然不算胖,一笑起來右邊就有個酒窩,別提多可愛了。就是不喜歡說話,打小就是悶了吧唧的家夥。不過,被惹急了,可是會直接動手打人的。小時候,自己沒少惹他,但是他從來沒打過自己。倒是經常替自己出頭,去揍那些鄰居家的小子們。

現在太瘦了,瘦的連酒窩都看不到了,以後得養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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