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妒火中燒,醋漫金山

周六清晨, 江蓁起了個大早。

洗漱完,她換上衛衣和運動褲,把長發挽成馬尾。

洛神玫瑰快要謝了, 耷拉着腦袋, 江蓁舍不得扔,就這麽放着, 多留一天是一天。

到達活動地點的時候不到九點, 秋風瑟瑟, 但好在今天天晴,太陽照在人身上暖和和的。

樊逸給江蓁拿了志願者的工作服,介紹了幾個成員給她認識。

HTG流浪動物保護平臺每天都會收到很多封來信, 今天的工作任務就是找尋附近的小貓小狗,把它們帶回收容所, 之後再由工作人員進行體檢、絕育、領養等公益服務。

來做志願者的大多都是年輕人, 領隊的叫張卉, 齊劉海娃娃臉,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實際上孩子都上小學了。

張卉給江蓁遞了一瓶礦泉水, 甜甜地笑着說:“你先休息一會,等會兒我們會分組活動。”

江蓁應了聲“好的”,她四處張望了一下, 小聲問樊逸:“攝影師呢?”

樊逸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往左邊看:“戴着棒球帽, 在吃早飯那個,就是溪塵。”

江蓁循着他的視線望去, 不遠處的桌子上,一個男人正低頭吃着小籠包,棒球帽擋住了臉, 依稀能看見他的皮膚黝黑,身材清瘦。

也許是嫌帽子礙事,男人擡起左手摘了帽子,頭發很短,近乎沒有,冒着一層貼頭皮的青茬。

江蓁聳了聳眉,這個溪塵和她想象的倒是有些出入。

原以為是個新人攝影師,看來并不是,年齡應該有三四十了。

她邁步走過去,站到他身邊,輕聲開口道:“你好,請問是溪塵攝影師嗎?”

男人正吃着一口小籠,湯汁燙嘴,他噘着嘴拼命呼氣,擡頭看到江蓁,點點頭,含糊地答:“我是,咋了?”

溪塵的五官和粗犷的外表不太搭,眼睛狹長眼尾上翹,鼻梁高,嘴唇薄,是有些陰柔的長相。

看清他的正臉,江蓁提起一口氣,眯起眼睛細細打量,總覺得這幅面孔似曾相識,某個名字在嘴邊呼之欲出。

沒能立即想起來,江蓁問他:“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啊?”

溪塵嚼完嘴裏的小籠包,用吸管嘟了一口豆漿,語氣漫不經心道:“小美女,這搭讪方式太老套了。”

這簡單一句話卻如提示謎底的關鍵線索,電光火石之間江蓁在腦內對應上了某號人物。

她瞪大雙眼,滿是驚訝道:“李潛?!”

這一聲讓溪塵也愣住了,大約是沒想到自己現在這幅樣子也能被人認出來,他抽了張紙巾擦擦嘴,一瞬的失神後很快調整好表情:“這你都能認出來?”

如果不是那句小美女,江蓁肯定認不出這是李潛。

李潛是國內一流的時尚攝影師,專為明星藝人拍攝照片,在國際上也多次獲獎,時尚圈裏無人不曉的視覺藝術家。年少成名後李潛受雜志《JULY風尚》的邀約成為旗下的首席攝影師,掌鏡封面拍攝,能出現在他鏡頭下的都是一線或超一線明星。

曾經有不少時尚雜志都向他抛了橄榄枝,但從業十多年他從沒抛棄過老東家。他的審美影響了後來一批的攝影師,也開辟了獨樹一幟的視覺風格。

印象中的李潛,留着中長發,優雅衿貴,總是穿着絲綢襯衫和西裝褲,高而清瘦,渾身上下都是藝術家的慵懶氣質。

一個男人這樣漂亮,只會讓人驚嘆他超越性別的美。李潛的才華和樣貌成了他封神的兩件法寶,無人能敵,望塵莫及。

江蓁張着嘴,還是覺得震驚,這真是李潛?這怎麽可能是李潛?

溪塵,或者說李潛,倒是毫不在意,把塑料杯裏剩餘的豆漿喝光,打了個飽嗝,站起身問江蓁:“你怎麽認出我的?我媽看到我現在這幅鬼樣子都不一定認出來。”

江蓁仰着頭視線向上,稍微回過神,她吞咽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茜雀市場部的,去年公司想要邀請你為鄒躍的服裝展拍攝,我們見過一次。”

李潛啊了一聲,摸着腦袋點點頭:“好像是有這回事兒。”

江蓁垂眸嘆了聲氣,不太願意回憶起那天的場景。

那時她剛到茜雀,做事不夠成熟,帶着點傻氣的莽撞。見李潛再三拒絕,江蓁不願意放棄,纏着人繼續争取機會。

最後她情緒一激動,擡手抓住李潛的胳膊,被他涼涼淡淡掃一眼,吊兒郎當地笑着說:“小美女,出賣美色就算了,圈內還有人不知道我是gay嗎?”

工作室裏的其他員工哄笑起來,江蓁臉漲得通紅,松了手拔腿就跑。

能一眼認出來,要麽是真愛,要麽就是真恨。

江蓁記恨倒算不上,就是李潛留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

江蓁指指他光禿禿的腦袋,問:“你頭發呢?”

李潛這會兒倒是不吝于和她分享:“年初去了躺川藏,剪了,洗起來費水。”

江蓁抿了抿唇:“皮也曬黑了。”

李潛搓搓臉頰,以前多精致一人,什麽昂貴的護膚品都往臉上招呼,現在全毀了,又糙又黑。

他不介意,相反還有些滿意現在的狀态:“還行吧,也不醜吧,多硬漢啊。”

江蓁有一堆問題想問,來沒來得及張口就聽到有人叫他倆過去。

李潛應了一聲,拿起桌上的攝影包,走出去兩步他又回頭,對着江蓁說:“這幫人裏沒幾個認識李潛,你別往外頭說,在這兒我就是個名不經傳的小攝影師。”

江蓁十分認真地點點頭,他有難言之隐,她自然不會落井下石。

江蓁和樊逸分到了一組,他們的任務是去人民公園找幾只花貓。

樊逸問江蓁:“剛和溪塵聊得怎麽樣?”

江蓁懵怔了一下,回答:“挺好的,就随便聊了聊。”

車上,江蓁拿出手機,在微博上搜索李潛的名字。

他的微博賬號已經一年沒有更新過了,最後一條也是唯一一條。

【@李潛Drown:六便士我賺夠了,追月亮去了。】

這一條微博評論近十萬,江蓁随手翻了翻,都是粉絲在挽留和不舍。

她收了手機,轉頭問樊逸:“你認識李潛嗎?一個挺有名的攝影師。”

樊逸偏頭看她一眼:“JULY風尚那個?聽說過,他的花邊新聞挺多的。”

江蓁咬了咬唇角,問:“你還記得他當時為什麽退圈嗎?”

樊逸思索了一下,回憶起個大概:“好像是和金主分手吧,不一直說他是JULY總裁的情人嗎?”

江蓁用指腹摩挲手機屏幕,上次不小心摔在地上,鋼化膜有了道裂縫,該換了。

“我看他微博上說,是錢賺夠了,追夢想去了。”

樊逸溫和地笑笑:“找個體面的說辭吧,怎麽突然想起他了?”

江蓁呼出一口氣,回:“沒,就和溪塵聊的時候提了一嘴,沒什麽。”

到了地方他們下車,小公園裏人很多,今天是周末,有幾個小孩在玩游戲,也有一群大爺大媽圍在石桌子旁打牌。

三四只花貓一直在附近流浪,有一只似乎還懷着孕。幸好今天天氣好,它們都出來在草地上曬太陽了。樊逸用一點貓糧餅幹誘着它們放松警惕,逮住機會把它們小心裝進貓包。

花貓個頭都很小,營養不良,身上髒兮兮的,跑也跑不快,只有一雙眼瞳明亮晶瑩,在陽光下呈現琥珀色。

江蓁拿着照片對比了下,附近居民拍到的差不多都在了,除了一只黃白相間的,也就是懷了孕的那只,大概是因為身體笨重,不方便走動,在哪兒呆着呢。

那群在玩耍的小朋友看到他們是來找流浪貓的,熱情地提供了幫助。

一個戴眼鏡的女孩說貓媽媽應該在旁邊的早餐店門口,老板娘經常會在門口擺些吃的,野貓都會去那邊。

他倆剛要動身去,就見溪塵拿着相機過來了,說要拍點照片。

三人一同前往早餐店,沒在門口看見貓媽媽,問老板娘,老板娘也說今天沒看見。

江蓁問:“這麽大點地方,能在哪呢?”

樊逸:“找找吧,應該就在附近。”

他倆四處搜尋的時候,溪塵就拿着相機東拍拍西拍拍。

公園挨着一所學校,居民區旁邊就是一條美食街,各家店鋪都霧氣騰騰的,滿是人間煙火味。

鏡頭對準街口石墩子,溪塵放大屏幕,無意中在右下角看見一只縮成一團的貓。

他剛想回頭喊江蓁和樊逸,就見那倆人已經發現了目标,一路小跑了過來。

母貓正蜷縮在石墩子旁,曬着太陽惬意地眯着眼。

江蓁和樊逸悄悄蹲下身子,不想驚擾到它。

在他們擡頭相視一笑的瞬間,溪塵摁下快門,抓拍到這一幕。

他們倆都穿着藍色的馬甲,上面印着“HTG”的logo,口罩遮住半張臉,眼裏有柔和的笑意。

石板路上,陽光明媚,花貓在打盹,一男一女靜候左右,這一副畫面溫暖而美好。

溪塵還在細細欣賞剛剛拍的照片,江蓁和樊逸已經帶着貓媽媽上了車。

樊逸摘下口罩和手套,也把外面的馬甲脫了,怕沾上細菌。

江蓁從包裏拿出一瓶消毒液遞給他,樊逸接過,輕聲向她道謝。

咔嚓幾聲,溪塵又拍了好多張,全記錄在相機裏。

今天一整天,他基本上都跟着樊逸和江蓁了,好幾組都沒拍到。

張卉要讨問他,溪塵卻理直氣壯:“他倆顏值高,我喜歡拍長得好看的。”

這話讓江蓁彎了嘴角,李潛給多少明星藝人拍過,什麽樣的美貌沒見過,她和樊逸估計是唯二兩個素人,哪裏擔得起顏值高。

張卉聽了來氣,她長得可愛,脾氣卻挺爆,撸了撸袖子佯裝要揍人,李潛笑着躲開。

樊逸在一片混亂中求饒地說:“哥,別給我倆拉仇恨了。”

溪塵也不說什麽,過會兒又繼續追着他倆拍。

江蓁看着眼前熱鬧的景象,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平凡鮮活的溪塵,高傲衿貴的李潛,他好像是變了一個人,又好像沒變。

從前拍人,如今拍景;從前一單合作定價七位數,業內有人嘈他拔高市價,一身銅臭,如今卻潛藏于世,将作品用于公益,不為分毫,灑脫自由。

拿起相機的時候,李潛的神情又始終如一,目光堅定,燃燒着信念,他依舊喜歡攝影,喜歡用手中的鏡頭記錄人間百态。

那他的故事究竟是如何?負氣還是厭倦,躲避還是追夢,迫不得已還是心之所向?

江蓁晃晃腦袋,收起不知發散到何處的思緒,不往下繼續想了。

——

飯點一到,酒館就熱鬧起來。

今天客人多,秦柏一個人忙不過來,季恒秋也戴上圍裙在後廚幫忙。

他正處理蝦線,裴潇潇進了後廚,一驚一乍地喊:“秋哥秋哥!”

季恒秋擡起頭,問她:“怎麽了?”

裴潇潇把手機遞給去:“你看這個!你快看!”

季恒秋掃了一眼,不感興趣也沒耐煩:“有話就說,沒話出去。”

裴潇潇深呼吸一口氣,語速飛快地和他解釋:“我之前,關注了一個本地的流浪動物領養平臺,它們今天有個志願者服務活動,發了現場照片,你看這個這個,美女酒鬼!她也去當志願者了!”

季恒秋咳嗽了聲,放下手裏的剪刀和蝦頭,在圍裙上抹了一把,接過裴潇潇的手機。

裴潇潇說:“沒想到美女酒鬼還挺有愛心的,你看你看,好幾張照片都有她,就是都是和一個男的,我看評論還有人說他倆般配。”

十八張照片,有江蓁的占了快一半,看着看着,季恒秋的眉心漸漸擰出一個川字,滑到某一張的時候他停下,雙指放大屏幕。

如果相視一笑的殺傷力是一百的話,那麽屏幕上的這瓶免洗消毒液就是致命一擊。

啊,原來也會對別人笑,原來也會給別人洗手。

裴潇潇看着季恒秋手背冒起青筋,擔心自己的手機下一秒就會骨折變形。

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秋哥,沒事吧?”

季恒秋冷冷掀眼,裴潇潇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沒事。”他轉過身去,把手機扔還給裴潇潇。

就是妒火中燒,醋漫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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