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訴衷腸

唐飛澤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失去了所有方向所有感知。

腦中紛亂盡散,緩緩浮現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背影;碎發随他回首飛揚,露出一抹清潤笑容。

然則未待他看清,便猶如昙花一現般凋零,血色如濃墨散開,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唐飛澤的心又是一跳,驚懼不已。

他壓在心底這麽長時間的秘密來沒有來得及說,他還沒有成長為穩重到可以令人放心依靠的人;韓景宜不能出事!

腦中的指令無時無刻不在催促着他快些前行,他發足了力疾奔,把周圍的景致都遠遠甩于身後。

唐飛澤飛身奔入馬路間,對着過往的車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上前欲要攔下。

尖促的剎車聲急逼跟前,唐飛澤面容無懼,如勁竹青松筆挺戰立巍然不動。

“操!攔在馬路中間你小子不想活了嗎?”被他攔下的出租車司機伸出頭張口就是罵咧,唐飛澤快步上前,急切道:“去第一人民醫院,現在!快!”

“媽的,現在的小夥子就是沖動……”司機聽見他報出的地點,竄上的怒火消減了不少。猜他急沖沖的冒失舉動想必也是出了什麽急事,但還是忍不住板起臉訓斥一句,“下次再這樣撞不死你,真當自己金鐘鐵罩刀槍不入啊?你小子給我注意點,你不要命人家還要錢呢,要再讓我逮着我非把你丢給交警讓人給你講講道理。”

發洩完了怒火之後他的心情總算緩和下來,甕聲甕氣地問:“去哪?再說一遍。”

唐飛澤面色陰沉,兀自拉開車門跨上了車,冷冷重複道,“第一人民醫院。”

“現在的小子,還真夠狂呵。”司機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開車向來又快又穩!”

周圍是一片寂靜、了無生氣的白。

像是落滿一地的積厚難化的雪,毫不留情地掩蓋住了生機。只剩下了徹骨冰涼的寒意。

一撥又一撥醫護人員行色匆匆地走過,臉上的神情或是漠然或是緊張,光潔白亮的地板清晰地倒映着往來身影,一如既往的充滿了冷清蕭索。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氣中揮發彌漫,濃而刺鼻,無端令人心頭壓抑。

手術室發亮的紅光如同惡魔的雙眼,對在旁等候的人窺視審度。

韓景宜低着頭,身體斜靠在長椅上,如蟬翼般的睫毛微顫,在眼臉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淩亂發絲貼上他略顯蒼白的臉,嘴唇不自然地阖動着,神情充滿了恐懼與疲憊。

唐飛澤跌跌撞撞地趕來時,看見的就是如此一副脆弱到讓他既心疼又難過的畫面。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嘴角不知不覺間幾乎咧上了耳根。

幸好,幸好。

幸好不是他,幸好他還在,完完整整的,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幾度以為就要痛失所愛的絕望與失而複得的欣喜交織在一起,複雜沉湧的心緒使得他每走一步都變得戰戰兢兢,刺眼發白的燈光給了他一種極度不真實的虛晃錯覺。

唐飛澤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明明唇角高高飛揚,卻通紅了眼眶,濕潤了眼眸,眼角有晶瑩的液體積聚,在燈光下瑩瑩發亮。

他急不可待地伸出手,把周身疲憊的男人緊緊擁進了懷裏,手臂不斷使力,仿佛是要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胸膛,軀體與軀體之間的緊實擁抱如同火在燎燒,傳來了源源不斷的熾熱溫度,唐飛澤激動地想哭。

他顫抖着擡起視線,目光沉定地在對方臉上流連,仔仔細細,生怕有一絲遺漏。

下一刻,他的目光冷不丁地撞進了一雙清冷濕潤的眼中。

唐飛澤的動作霎時僵住,他嘴唇顫了顫,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千言萬語哽在喉,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極為尴尬地放開了對方,連連後退了幾寸。

韓景宜是被唐飛澤的動作給箍醒的,一睜眼就看見自己被學生緊緊抱住他簡直驚訝極了。

他還來不及多想就被唐飛澤以先聲奪人:“老師,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韓景宜這才發現,他的聲音發啞,含混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他甩甩頭,讓自己思路清晰些,曾幾何時的記憶漸漸浮出了他的腦海。

就在一個小時前,一場車禍仿若戲劇一般在他眼前清晰上演,他在後面看的清楚,可是出聲阻止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失控的汽車歪歪斜斜地沖向白芸等人的方向。

電光火石間,一個高挑的身影滕然沖出,猛地把白芸與她身邊的學生給用力推開。

緊接着便是剎車聲響起,他愕然瞪大眼,匆匆跑上前,地上蜷縮着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雙腿不受控制地痙攣,鮮紅的血液從他腿上湧出,洇濕了一地。

被推到一旁的白芸已經暈倒在地,手腳被蹭破了點皮,翻出粉紅的嫩肉往外翻,滋滋冒出血來,她身邊的學生額頭被磕傷了一塊兒,臉色灰敗,輕聲痛呼。

殷紅血液無不刺激着韓景宜的感官,渾身僵直發冷。

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而且比這次傷得更重,車禍現場更加慘不忍睹。

身體本能地感到戰栗,似乎有熱血沖上頭。舊時灰暗的記憶随着眼前獻血豔紅的景象漸漸被勾勒清晰,小腿一下子就軟頹下去,踉跄幾步才勉勉強強地站住。

好在他只是發愣了一小會兒,當即就回過神來撥打120和110,周圍圍觀的群衆密密麻麻湊在了一塊兒,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擠進去。

他瞅着地上的男子的臉有些面熟,地上的男人生的眉清目秀,身量稍顯瘦弱,看上去就一副溫和書生樣。

韓景宜足足想了好幾秒才回想起這人的身份;他記得這也是他們學校的老師,教初中的,跟他有過幾面之緣。

“我認識他們,我跟他們是一個學校的,他們跟我都是同一個學校的老師,那個是學生。”韓景宜一邊解釋着一邊去查看起他們的傷勢。

圍觀的群衆們吱吱喳喳對他們評頭論足,肇事車輛的車主在衆人逼視的目光下緩緩推開車門,一個木着臉的少年,動作僵硬顫抖地下了車。

韓景宜斜睨過去,噫,一個沒成年的中學生,頂多不過成年。

少年臉色蒼白如紙,緊緊抿着唇不發一語,他恐懼地看了地上的受害者們一眼,最終把視線凝聚在同樣注視着他的韓景宜的身上。

他的臉色突然一變,哇的一聲就哭開了嗓子。

膝蓋‘撲通’一聲,重重跪下,眼淚鼻涕争先恐後地流出來,他稱着身子磕了幾個頭,抽抽噎噎地說:“嗚哇……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這車剛才出問題了,怎麽着都不聽使喚……這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對不起,對不起……”

韓景宜沉默良久,看着他狼狽的模樣有些不忍心,可受傷的朋友也同時讓他怒火橫生。

最後,他輕輕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先別這樣,有什麽事情等之後相關人員處理好了再說。”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繼續道:“至于道歉,你還是等他們清醒之後再跟他們當面說吧。”

那個少年被說的一愣一愣的,靜靜盯着韓景宜像是看着救命稻草一般。滿口答應,嘴裏不斷喃喃道:“好,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救護車來的很快,大老遠就能聽見極富标志性的長鳴,韓景宜也跟着一道上了救護車。

抵達醫院後,那位見義勇為老師別送進了手術室。而白芸只是一些皮外傷,由于驚吓過度才導致的昏迷,所以被安置在了普通病房。跟她一道的學生除了有些擦傷之外還被摔出了輕微腦震蕩,被帶去做各項檢查。

只剩韓景宜一個人守在手術室門外,等解決完了醫院的事情,還得去給警察做一份筆錄,等待的過程中他還聯系了程梓易,估計這會兒也快到了。

韓景宜斷斷續續地向唐飛澤陳述出方才發生的一舉一動,聽得唐飛澤面色發寒,臉色越來越陰沉。

韓景宜不明所以,以為他是被吓到了,當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沒事的,這些都跟你沒關系,都快高考了你怎麽跑醫院來了,快回去休息吧。”

“老師,我喜歡你。”唐飛澤突然擡起頭說。

韓景宜搭在他肩上的手頓時哆嗦地抖了抖,觸電般收了回去。

他扯開嘴角,笑得很勉強,“你說什麽呢?老師啥都沒聽見啊。”

“老師,我喜歡你。”唐飛澤又重複了一遍。

韓景宜面不改色道:“噢,你聰明又優秀。老師也很喜歡你的。”

唐飛澤頓了頓,深呼一口氣,眼中閃過不容置疑的的篤定,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韓景宜,我喜歡你,是戀人那種喜歡,你明白了嗎?”

韓景宜臉色難看無比,哪怕他再遲鈍,再裝傻也明白了。

他被告白了,不但是他的學生,而且性別為男。

卧槽!韓景宜心中頓時狂奔過無數頭草泥馬。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唐飛澤【壁咚撐牆】:老師,我喜歡你!

韓景宜不動聲色瞥了他一眼,“哦。”

唐飛澤:你同意不!┗|`O′|┛ 嗷~~

韓景宜:……(?-?*)你猜

唐飛澤:(○` 3′○)(○` 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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