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緣起(上)

韓景宜回到家後匆匆洗漱一番便倒頭就睡,疲憊如同潮水一般裹挾着他沉沉入眠。鬧鈴響過幾次都被他按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懵懂醒轉。

他掀開被子坐起,久睡帶來副作用令人感到有些頭疼難受,伸手拍了拍腦袋感覺思緒清明些了才拿起手機去查看有沒有什麽新的消息。

好家夥,未讀信息三條,未接電話一條。

信息有兩條是由唐飛澤發來,裏邊還夾雜了來自教務處的通知,未接來電顯示是徐栎新換過的手機號。韓景宜對昨晚一事還糾結煩躁,自然全無心情去翻開唐飛澤的短信裏到底說了什麽。

他三下五除二退出短信界面,翻出徐栎的號碼回撥了回去。眼下大考臨近卻發生了這種情況,害怕一個處理不好就影響到學生的發揮,私人與公事是兩碼事,他得顧及到自己的教師身份,同時也必須顧及到學生的情緒。

目前跟他來往親密的,關系好到能說出這般難以啓齒的事情的,也就只有徐栎了。

韓景宜曲起指節,急躁地敲着床板,電話接聽前的音效響過漫長而煎熬的三聲後,終于被對方接起。

“鯨魚?你怎麽會這時候給我打電話?”聽筒裏當即傳來對方的驚呼。

韓景宜下意識回了他一句:“還能有啥,想你了呗。”

“哈哈哈哈別鬧。”聽筒裏又傳來一陣徐栎爽朗開懷的笑聲,聲音頓了頓,繼續響起:“我還能不了解你啊,一有事就用這招讨好推脫,偏偏你一客套就來還特生硬。”

韓景宜悶悶地應着,大腦邊回想着事情,迅速組織起應對的語言詞措,“嗯……有一件事……”

徐栎在電話那頭安靜地等着,韓景宜卻有些苦惱地不知從何開口,思來想去都不過是,他圍觀了一場糟心到極點的車禍,然後被突然性經歷了一場刷新他認知的告白。

“你有空不?出來喝兩杯吧?”

韓景宜尋思着這種事情還是當面談能說的更詳細清晰些。

“噢,好,你等着。我現在就從酒店出來,你在‘緣起 ’那等我吧。”

韓景宜對徐栎口裏提的地方沒有半點印象,有些狐疑地問“那是哪兒?”

徐栎解釋道:“一家酒吧,環境挺不錯的,老板我也認識,離Z中不遠。”

“好吧,我知道了。”韓景宜利落收線。

最後等韓景宜千辛萬苦趕到目的地的時候,已離約定好的時間差了一個小時。

“你說的那家酒吧在哪呢?我怎麽沒看見?這條街我從頭到尾走了一遍都沒看見你說的名字啊。”

韓景宜從街口走到街尾,兜兜轉轉不下五次後終于忍不住打了求助電話——他剛才一路走來都有留神周邊的建築,但這簡直見了鬼了他什麽都沒有找到。

他環視四周,甚至有整條街都長得一毛一樣的錯覺。

“你真的沒看到嗎?”徐栎佯作擔憂而嚴肅地問道,然而聲音中的些許顫動卻暴露了他此刻的真是心情,但韓景宜沒有發現,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周圍的景致分散。

“沒有,我盡力了……”韓景宜為此感到挫敗糟心極了。

徐栎透過櫥窗望向街道,當他第六次看見韓景宜的身影出現在路邊的時候,聲音裏終于忍不住流露出愉悅的笑意。

韓景宜身形颀長挺拔,從後背到腿部連接而成的曲線優美流暢,光是這麽站着,就已經是人群中奪目不可忽視的亮點。

徐栎有幸圍觀這枚發光體點亮了五個來回。

徐栎忍住笑意,語氣愉悅道:“或許你可以轉個頭?”

“啊?”韓景宜露出不解的神情,半信半疑轉過了身。

徐栎狡黠的笑容透過落地窗映入他的眼中,韓景宜嘴角僵硬地扯了扯,“你之前就這麽一直看着我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晃悠?”

“你轉來轉去都是這一帶,我眼看你就要進來了,但是每次你都能準确無誤地避開正确的方向。”

“我這叫天賦,自覺規避麻煩的天賦。”韓景宜晃晃然走過馬路,在酒吧門前站住,定定望着上邊招牌的名字,愣了一小會兒,“你不是說店名叫做圓球嗎?唬我呢?”

“maybe……”徐栎差點沒笑出聲來。

韓景宜自覺丢臉,挂斷電話,推開門一面走入一面觀察起四周。這間酒吧的格局不大,牆上的小型音響正播放節奏舒緩輕松的輕音樂,周圍清一色的木質桌椅,裝橫雅致清新,給人一種舒适惬意的直觀感受。

不管怎麽說,當他置身于這片小天地時,內心的郁悶和煩惱不可思議的被掃去了多半。

以前都維持着上般、下班、家,三點一線的規律恒定,缺乏趣味的生活。韓景宜對周邊的場所都不為所知,也很少去深入了解,不知不覺便錯過了很多值得去欣賞的地方景色。

韓景宜兩三步走到徐栎所在的座位旁,拉開椅子徑直坐下:“這個地方似乎不錯。”

徐栎嘴角彎開弧度,笑着說:“鯨魚,你這樣不行啊,總是把自己活動的範圍局限在熟悉的幾處地方,遲早會憋壞的。我可記得你小子以前總是不安生到處亂跑的,怎麽這會兒就轉了性子?”

“工作忙嘛,沒辦法,”韓景宜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再說了,以前那哪是我樂意,分明就是你們硬拉着我去的。”

“這倒是不急,以後也有的是時間。以前念書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對書上邊的幾個地方心存向往嗎?等放了暑假我再把手頭的事情給趕趕,咱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出去走走溜溜?”

韓景宜不置可否:“現在我還有事情要忙,到時候再說吧。”

“喝點什麽?”徐栎把酒水單遞給他。

韓景宜垂着視線,單子上标注的各式各樣的酒水名字他幾乎聞所未聞。一來他不嗜酒,二來他很少會去留意這些與他平常生活無甚幹聯的東西。

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在上邊劃拉幾下,在某一點頓住動作,旋即豪氣幹雲道:“啤酒!”

徐栎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幾分,扭頭向旁邊的服務生說:“就這個吧。”

後者接到顧客的要求後點頭退下,不一會兒就将他們所需要的酒送上了來。

韓景宜疑惑地打量着徐栎手中握住的酒杯中的奇異液體,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這家夥真會玩。随口問他:“你最近忙嗎?”

徐栎舉起酒杯抿了一口,“準備要去S市出一趟差,後天的飛機。對了,你這次找我找的這麽急,是遇上什麽難事兒了吧?”

“我最近确實是過得不太順。”韓景宜一想起那一堆糟心事,心裏邊再次郁悶起來。

“喲,啥事兒惹得咱韓大帥哥如此懊惱?”徐栎哥倆好地攬過他脖子,“給哥說說,忽悠顧客吧我是差了那麽幾手,可忽悠兄弟咱最在行了。”

韓景宜無奈擺手:“事情挺複雜的,要不是沒轍了我也不至于來跟你倒苦水似的。”

“哎,羞澀個啥。來來來都說出來,兄弟洗耳恭聽。”

“昨天我參加我們年級的老師生日聚會,結果聚會完了沒多久半道就飚出來一起車禍。”

“車禍?!你有沒有什麽事?沒傷着哪裏吧?”徐栎的表情與聲音都帶上幾分急切。

韓景宜連連搖頭,“受傷的都不是我,我就只是一個路過的圍觀群衆。但是受傷的幾個是我同事,還有我的學生,不能坐視不理。後來我就跟着一塊兒去了醫院。”

“然後呢?”

“後來……後來……”韓景宜怔怔嗫嚅重複着這兩個單調的音節,回想起昨日的畫面,臉上不自覺漫上了一抹緋紅,“我的學生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這個消息,從學校跑到醫院裏邊來了,就是你上次看見的那個來我家補課的那個學生。”

言之此處,韓景宜難為情地撇撇嘴。

“他說,他喜歡我。”

韓景宜腦袋裏海中又回響起唐飛澤說的話。

——“韓景宜,我喜歡你,是戀人那種喜歡,你明白了嗎?”

“天!現在的學生膽子真大,作風簡單直白粗暴。竟然敢直呼教師的名字連敬稱都不用了。”‘啪’,徐栎手起掌落,憤憤然感嘆道。

韓景宜還在愣,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把心裏話給念出來了。

等等,敬稱算哪門子的重點,而且态度太過自然,完全出乎韓景宜的意料。

“我找你來是商量解決的法子的,不是來聽你長籲短嘆的。”

“這好辦,”徐栎臉上完全沒有表露出韓景宜預想中的震驚或是別的什麽令他惶恐的情緒,聲音稍稍壓低了些許,“你拒絕了?”

“沒有。”

“你接受了?”

“也沒有。”

“那你是打算接受呢,”徐栎悠悠拉長語調,“還是不接受呢?”

韓景宜嘴唇顫動,欲言又止。

他沮喪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現在腦子裏全是空的。”

徐栎聽他這樣說,登時釋然而笑:“那說明你拒絕的決心不幹脆,應該是有好感的,就把一切交予時間,交予感覺吧。”

“哎不是,你怎麽一點都不吃驚啊?通常這種事情……不會覺得很奇怪嗎?”韓景宜為他的随和大大吃了一驚。

徐栎飛快翻了個白眼,望着他,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韓景宜稍稍有些毛骨悚然,他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沒辦法,你小子天生就招的一身好桃花。”

“也許你自己沒有察覺,但是當年可确确實實發生過點事兒。”

徐栎忽的就鄭重起來的語氣讓韓景宜忍俊不禁,看這話說的,還有什麽是他作為當事人不了解的嗎?

“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那個臉黑的像是別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老盯着你人,他的名字我記不大清了,好像叫邵什麽……”

韓景宜納悶點頭:“記得啊,怎麽了?”

徐栎壞笑着瞥了他一眼,頗有些幸災樂禍道:“之後我被他堵過一次,被他警告說離你遠點兒。我告訴你啊我當時就不爽了,咱倆那時純潔的革命友誼。那種陰陽怪氣的警告說得好像咱倆關系有多見不得人一樣。”

“so?”韓景宜仍然表示不理解。

“這還不懂?人家對你有意思呗。”

“所以啊,對于你那個學生,我建議你就先自己想想明白對人家是什麽感覺,然後嘛,你再自己琢磨琢磨……”

“說得輕巧,我要是把學生拐入歧途不是太對不起自己的職業操守了嗎?人家家長會跟我拼命的。”

徐栎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船到橋頭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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