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醒

“喀釋。”

什麽……聲音?怎麽感覺像隔了一堵牆,聽不清楚說什麽。

哦,聲音變大了,這聲音好熟悉,是誰?

我抖了抖眼皮,艱難地撐開眼,感覺到一點點光亮,還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麽,怎麽壓在我胸口,好沉……哦,他還拿什麽東西舔我的臉,臉上濕漉漉的。

等等,這東西在做什麽。

我驟然驚醒過來,艾神,我看到了什麽?一張放大了數倍的臉,一雙淺綠色的眼睛,還有……一條貼在我左肩彈痕上的舌頭。

舌頭的主人似乎在與這個傷疤做鬥争,他的表情看起來困惑極了,仿佛在好奇為什麽這彈痕會那麽深,他看到我醒了,歪歪腦袋指着彈痕:“麽達?”又繼續将黏濕的舌頭舔上去。

“釋,你在做什麽?”我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他的唾液帶有一種水腥味,雖然說不上難聞,但我可不喜歡臉上沾上別人的口腔分泌物。

釋像倒豆子一樣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神色緊張極了,我看了好半會才明白他在問我為什麽會有這個傷疤。我搖了搖頭,沒有告訴他真相,我推開他壓在我胸口的腦袋,才發現他雙手環着我的腰,整個人幾乎黏在我的身上。

“喀釋?”

“釋,放開我。”我努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我以為這種體驗他分泌物的惡作劇到此結束了,沒想到,我感覺後背傳來陣陣涼意,那裏好像粘附着什麽滑膩的液體。

我不敢去想那是什麽東西,我深深吸了口氣,忍着惡心去摸後背,結果摳下來一塊透明的凝固液體……哦,上面還散發着熟悉的水腥味。

“釋,”我胸口起伏了一下,試着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我需要一個解釋。”

“麽達?”釋眨眨眼,抓起我的胳膊,就着我胳膊上的傷口舔了一下,上面立刻被濡.濕的透明液體所覆蓋,接着液體結成了一層薄膜,而傷口竟然慢慢地愈合了。

我吃驚地收回手,摸了摸,傷口已經結痂,而且痛感也消失了。這麽看來,他剛才是在用唾液幫我治療?所以才想試着讓我的傷疤消失?

“瓦嗒。”釋點點頭,給了我答案。

看來是我誤會他了,雖然這液體确實惡心了些,但現在我們正在逃難,傷口能盡快愈合是最好不過的事情:“謝謝。”

他立刻充滿活力地拍打魚尾,愉悅地繞着我轉了一圈。

不過話說回來,我不記得我後背什麽時候受過傷。

我記得當時去尋找水源,與“ls”組織之間進行了一場搏鬥,後來我與馬奇分開了,我回到樹洞等待馬奇,之後……等等,之後發生了什麽?

我皺緊眉頭想了想,可是完全想不起來。

記憶就像出現了斷層,我回到樹洞後發生了什麽,我又是怎麽睡着的,我完全沒有印象。

這麽一說,我突然想起來當時釋頭部受了創,現在他呢?

“喀釋喀釋。”

腿上蹭來的魚尾打消了我的緊張,他頭部已經沒有電流,還非常有精神地把腦袋拱進我的懷裏,趁我不注意舔了我一下。

“釋,請別這樣。”我推開又試圖舔上來的釋,老實說,他幫我治療我很感激,但出于喜歡的舔舐行為我無法接受:“我不太喜歡你這種行為。我是指,請你暫停你舔舐的行為,比起這種……表達喜歡的方式,我更希望你用一個友好的擁抱來代替……天。”我話剛說完,身體就受到一股幾乎令人窒息的力量,同時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靠到了我肩頭,開心地蹭來蹭去。

等等,釋什麽時候長到我肩頭高了,我記得昨天他的身高只到我胸口位置。為了确信是不是我錯覺,我還特意低頭丈量了一下釋的高度,我吃驚地發現,他頭發與魚尾變得長了一些,仔細一看,連長相也變得成熟了不少。

“釋,從我睡着到現在,過去了多久?”

釋眨眨眼,豎起一根指頭:“壹耐。”

“那麽,我回到樹洞後發生了什麽?比如……你怎麽在一夜之間長大的?”我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在我睡着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麽事,而這件事恰好被我遺忘了。

“麽達?”釋搖來晃去地甩動魚尾,一副茫然無知的模樣。

我又重複了一次我的問題。

“喀釋,伊哇咔?”釋的魚尾搖得更惬意了,他又将腦袋拱進了我懷裏,雙手抱着我不停地蹭,就像一條很久沒見到主人,高興得搖尾的小狗。

我推開了他。算了,薩爾斯,釋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你不能期望他能給你做出科學的解釋,正如我們年幼時,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長高一樣,不是嗎?現在,只要他沒事就好。

我茫然地看向四周,這是我們曾待過的樹洞,看起來與我們離開前并沒有什麽兩樣,當然,如果忽略掉空氣中彌漫着的怪味的話。

是的,空氣中充斥着一種不屬于木頭香的奇怪味道,像是血腥與什麽的混合氣味,只不過這味道若隐若現,幾乎是剛聞到,它就消失了。

我這下可以肯定,在我沒有記憶的時間裏,一定發生過什麽事情。

“我出去看看。”

我走出樹洞,我以為我至少會看到幾道血跡,然而沒有,腳下的土壤非常幹淨,像是很多天沒經過雨水潤澤,它甚至龜裂出了幹涸的裂痕。而周圍也沒有打鬥的痕跡,樹木都很筆直地迎風搖晃。

一個殘破的景象逝過我腦海,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這裏應該有屍體,有鮮血。

“喀釋。”

熟悉的叫聲從背後響起,我回頭就見釋艱難地爬出樹洞,慢騰騰地挪到我的腳邊。

我下意識地出口道:“釋,你不是會走嗎?”說完我就愣住了,釋沒有可以行走的雙腿,我為什麽會認為他能行走?似乎記憶裏有一條人魚,靠魚尾的擺動來行走。

我在一陣搖晃中清醒過來,釋用很擔憂的表情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抱歉讓你擔心了,我沒有事。對了,你有見到馬奇回來嗎?”他很遺憾地搖了搖頭,我的心不由得揪緊了,馬奇一天了都沒回來,可能已經出事了,我不能再等,必須去找他。

“釋,聽着,我需要去找馬奇,你能待在這裏守着樹洞嗎?你知道,馬奇随時可能會回來,而你行走不便,跟我出去相當危險。”

釋不願意,一直在搖頭,可憐兮兮地揪着我的衣袖,魚尾将我的腳纏得更緊了一些,我幾乎能感覺到每一片鱗片的凹凸紋路。

我費了很大的功夫勸說他,他才放開我。

我目送他老實地回到樹洞後,才沿着昨天我們離開的方向,去找馬奇。

然而我很快就停下了。

某個不老實的家夥最終還是跟來了,盡管他離我有一段距離,但他爬行時引起的灌木晃動聲,依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回過頭,正好見到一道藍影縮到一株大樹下。大概是見我半天沒反應,藍影偷偷地從樹幹後露出半張臉來,恰好與我目光相接,他立刻受驚地躲回樹後。

我走過去把釋拎了出來,他還不滿地哼哼唧唧,那委屈的眼神就像是在怪我為什麽要揪出他。

我真想告訴他,他的魚尾大得連草叢都藏不住,富有光澤的鱗片甚至在陽光下折射出透亮的光輝,讓我實在沒法忽視它的存在。

“我不是讓你留守樹洞麽?”如果他不留守樹洞,馬奇回來不見我們,那該有多糟糕。為此,我的語氣生硬了一點。

他受驚地睜圓了眼,耳鳍灰溜溜地耷拉下去,雙眼就像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将我目光中的責備倒影得相當徹底,緊接着,溪水竟然彙聚成了江河,凝成淚水滑下臉龐。

天,他竟然哭了。

“夥計,你怎麽哭了?”我愕然地看着他抽抽搭搭的臉,舉手無措地擦掉他的淚,試着将聲音放得溫柔一些,沒想到他的淚水湧得更多了。

“喀釋……不丢……”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很拙劣地向我比劃:他怕我丢下他。

一瞬間,我像被子彈穿過心髒一樣,痛得将近窒息,指責他的愧疚感幾乎将我填滿。薩爾斯,你只想到馬奇,你卻忘了他只是個孩子,他需要大人的照顧。

“我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丢下你。”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釋懵懵懂懂地擡起頭來,雙眼含淚地看着我:“麽達?”

我的心徹底被他的淚水擊潰,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嘆了口氣:“上來吧,我背你一起走。”

釋立刻恢複了精神,激動得就像一條泥鳅般滑到我背上,興奮地發出高亢的叫聲。

我掂了掂他,剛準備要走的時候,感覺胳膊上好像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滑過,那東西正沿着我的胳膊往下伸,看樣子目标是我的手。

“夥計,你在做什麽?”我回頭一看,發現釋的蹼爪正往我手的方向滑,“你想……拉我的手?”我思考了幾秒鐘,疑惑地問他的意思。

“瓦嗒。”釋的耳鳍親密地蹭了蹭我耳朵,點點頭。

我嘆了口氣:“你能抱着我的脖子麽?你知道,你身上有黏液,如果不主動環着我的脖頸,你很快就會滑下去。”

“伊哇卡。”釋低低地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在我脖子上蹭了蹭,最後還是老實地收回手環住了我脖子。

我看他安分後,背緊他,加快腳步去找馬奇。

然而大半天過去,我們一無所獲,馬奇的車輪在半路中斷了,我們徹底失去了線索,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沒有發現馬奇的蹤影。

我們悻悻地往原路返回,心想或許馬奇已經在樹洞等候我們了。

然而,這只是我天真的想法,就在我們準備回到樹洞的時候,地面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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