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決心
殘忍的人們繼續他們樂此不疲的游戲,而作為旁觀者的我,已經惡心得快吐了。
不僅僅是我,連在場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幾條活體人魚,都發出了嘔吐聲,然而可悲的是,感到惡心的只是少數,大都數的人魚都表現得極其冷漠,冰冷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他們就像在看戲一樣,看着自己的同類,甚至是同族被活體解剖,這種極度反常的現象,我想應當可以解釋為,他們已經麻木與習慣了——由此可見,這裏經常會上演這種殘忍的戲劇。
工作人員帶着惡心的勝利品離開了,“我”沒有動,也許準确地說,是憤怒得不知該做什麽。
我恨不得沖上去用慢火焚燒他們的身體,讓他們痛苦地死去,也恨不得本體闖入實驗部,救下那條無辜的人魚,然而,我無能為力。我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聯結數值是什麽意思,唯一能确定的是,一旦人魚沒有利用價值,他們将會迎來被活體解剖的殘忍下場。
我想我現在需要靜一靜,我需要冷靜思考該怎麽保護釋,帶釋離開這個地獄。
就在我要解除精神感應的時候,“我”聽到釋所在方向那裏有動靜,立刻飛回去,發現釋已經醒來,正迷茫地轉動眼珠,東張西望。
看到他沒事,在松口氣的同時,我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釋然,幸好他剛剛才醒,并沒有親眼目睹那可怕的一幕。
原諒我這種形态時無法說話,但我有種直覺,釋能感覺到我。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沒有出錯。
釋漂亮的眼珠在轉動一圈後,定定地鎖在“我”身上,空洞而沒有色彩的眼神就像複合的鏡片,慢慢凝聚起來,逐漸倒影出“我”紅色的身影,他苦澀而耷拉下來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以可見的速度往上揚起,最後形成了一個笑容的弧度:“薩……爾斯……薩爾斯!”他游了過來,蹼爪激動地要往水槽壁上按……
不,停下!
“煞!”在我意念産生的同時,釋發出了痛苦的慘叫——水槽壁上的高壓電流釋放出來,在水的導電作用下,殘酷地傷害了他的身體!他痛苦地蜷曲身體,但因為空間的狹小,他的魚尾又碰到了水槽壁,更加強大的電流給他造成了二次傷害。
該死的。
釋,停下,不要動!
大概是感受到我激烈的呼喚,釋不再亂動,他痛苦地咬緊牙關,抱緊雙臂,雙眼含淚地看着“我”:“薩爾斯……”
此時此刻,我感覺我的心髒像被量子切割機分成了數片,然後被倒入化漿機裏碾成渣滓,痛得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
那些畜生!總有一天我會将釋的痛苦,雙倍奉還!
“我”飛到最貼近釋的地方,用無聲的方式鼓勵他,“我”不知道我的心意能否傳達到他心裏,但現在沒有什麽比陪伴更能安撫他的了。
“薩爾斯……”水槽裏氧氣泵産生的水泡讓“我”看不清釋的眼淚,但我知道釋一直在哭,他鼻翼都皺了起來,表情難過極了,他無數次想伸出手離我更近一點,但卻無能為力,他甚至連抹眼淚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因空間有限而無法做出。
我想我現在能明白,母親面對阿爾忒琉斯時的心情了——無奈、痛苦和絕望。但我不會重複母親與阿爾忒琉斯的悲劇,我一定會用自己的能力帶釋離開。
我的意念似乎傳達到了釋的心底,他悲傷地點點頭,發出虛弱的聲音:“瓦嗒。”
精神力即将到達極限,“我”也是時候離開了。“我”貼到水槽壁上,告訴他要安靜等待,我一定會來接他,在他表示會聽話後,我解除了精神感應,熄滅了微型火鳥。
我緩慢睜開眼。
是天黑了麽?為什麽燈光那麽暗,幾乎看不到光亮……
我擡起目光,定定注視着前方很久、很久,散開的視線凝聚起來,我才意識到我在看什麽。
我的手。
為了鍛煉強健的體魄,我做過很多運動,手掌心裏布滿了厚繭,然而我的手并不像那些充滿肌肉美感的男士一樣厚實有力,反而顯得很……嗯,用一個我很不喜歡但別人經常這麽稱呼的詞句來形容,就是“像女人的手一樣修長”,很多人就因為這點而嘲笑我的弱小,但在掰手腕的對決中,我僅僅用幾十秒就打破了他們可笑的認知。
艾德曾經跟我說過,手的寬度與厚度并不能決定什麽,只有足夠的力度才能撐起希望。
希望的火種,是時候點燃了。
麻木而失去鬥志的人魚,逐漸屈服于冷血殘暴的諾德族,金字塔的頂端開始向下方傾斜,百年來建立的不平等秩序開始被打破,暴風雨即将來臨,新時代将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建立。
但未來絕不能交到殘忍的諾德族政府手裏。
根據為數不多的史料記載,以及我體內的人魚基因可以看出,在諾德族登上西澤亞島前,我們戈賽族與人魚種族是平等友好的,根本不存在捕獵者與獵物的關系。
然而在諾德族出現後,這個的平衡被打破了。
諾德族敬畏着人魚的力量,害怕着我們的異能,于是利用高科技,将我們推向人魚族的巢穴,以此來掩飾他們躲在鋼槍鐵炮後的懦弱。
不平等的秩序在諾德族推動下建立了,金字塔的機制逐漸形成,罪魁禍首,歸根到底都是諾德族,而人魚族不過是享受了諾德族的戰果而已。
以前我總天真地認為,如果要拯救我們戈賽族,只有推翻諾德族的統治,由我們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利才可以。
然而今天的經歷,讓我明白徹頭徹尾明白了一件事,當被欺壓的人民反抗成功,品嘗到勝利果實的時候,他們會開始追求勞役失敗者的成就感,享受騎在失敗者頭上的快.感,用高高在上、自以為淩駕一切的可笑姿态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我不能讓戈賽族重蹈諾德族的覆轍,因此,如果要徹底改變這個局面,必須要推翻不平等的秩序,建立平衡或者相互制衡的新秩序。這個秩序屬于所有人民,應當由自由、民主、愛好和平的人民共建,由人民共享。沒有種族之争,沒有種族歧視,更沒有種族的欺壓。
在島上混亂的這些日子,令我頭腦變得麻木愚鈍起來,但現在我無比清楚地知道,我是時候該做些什麽了。
為了自由,為了新時代。
這時候,金屬門開啓的聲音響起。
本獨自一人走進來。
我坐起來,天知道,我身體竟然不可抑制地在輕顫,我努力克制自己的顫抖,目光緊緊鎖在本身上,我敢發誓,他這時候來,一定沒有好事。
“愛迪先生,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本笑着坐到我對面的椅上,閑适地支起二郎腿。
“我想,無論是誰被關在這鬼地方,臉色都不會好看。”我深深呼吸一口氣,斜視了他一眼,走到桌邊,艱難地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水。看到清水的同時,我腦海裏陡然浮現那個血水橫流的場面,差點拿不穩水壺,幸好這時候本拿起一個空杯,遞到我面前:“介意幫我倒一杯麽?”
“介意。”我慶幸地放下水壺,故意把它故意放到離本的手很遠的地方。
本有點意外,他愣了一下,笑着站起來拿水壺給自己倒滿:“你總是給我很多意外,事實上你沒必要這麽針對我,我們從某方面來說,是站在同一條線上的。”
我從恐懼的回憶裏掙脫出來,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地面對本:“這個玩笑并不好笑。”
本的拳頭抵在唇角,低聲笑了:“只要你幫助我,我能給你大量的回報,金錢、權利、美人,甚至是你思念的母親。”
“你究竟想我做什麽?”我沒精力與他廢話。
“我之前說過了,希望你能做我們的培育員。”
“只是那麽簡單?”我直視着他的目光。
本垂下眼,喝了口水,淡淡地回我:“就是那麽簡單。”
“好,我答應你。”
“咳咳……”本似乎被嗆了一口水,抵拳在唇邊咳了幾聲,“你真的打算幫助我?”
“我有選擇?”我冷笑,“我母親掌握在你手裏。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樂意。”
“并沒有這回事,”本放下水杯,站起來向我伸出手,“我很歡迎你的加入,希望你能像你母親那樣優秀,忠心為我們研究所奉獻。”
我看了他手掌一眼,并沒有握上他的手:“沒什麽事的話,請回吧,我需要休息。”
本幹笑着收回了手,轉身走向金屬門,背着我揮了揮手:“我明早會來找你,你的晚餐等會會有人送來,希望你能享受一個愉快的夜晚。”
我沒有接他的話,在他走出門,我正打算做些什麽的時候,他突然回過頭來,詭異地沖我一笑:“還有我得提醒你,不要做無意義的小動作,你知道,研究所不僅有幾百雙眼睛盯着你的一舉一動,還有全方位攝像頭監控你,除非有人幫你——當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不然,你的行為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我冷笑着回他:“當然,對于有喜歡偷窺男人睡覺、上廁所這種古怪癖好的人,我做什麽都是白費功夫。”雖然我嘴上這麽說,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本離開後,我立刻暗地裏地貼着地板朝外送出了一只微型火鳥,操控它飛到角落藏好。
做完這一切時,金屬門正好關閉,我閉上雙眼,暫時性進入精神感應狀态,确定我能通過火鳥的視覺看到外界後,又倒了杯水,看着浮動的水流,仰頭大口喝下,然後将水杯擲向地面。
“哐啷”,在清脆的水杯碎裂聲中,我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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