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羊毛

作為一個技術人員,阮白的待遇得到了提高,最起碼吃到了一口幹的。

首領女兒當然不會只是學習編草鞋,練習用的是羊毛。

要出嫁的姑娘最大,首領女兒一吆喝,首領的兒子就屁颠屁颠地忙這忙那,各種翻箱倒櫃找來姐姐要的各種工具。

剪刀上有暗沉的顏色。阮白接過手的動作并沒有遲疑,血腥味他很熟悉,當然也清楚這上面的幹涸的血跡到底是來自于哪裏。

或許是他的親人,或許是他的鄰裏,或許是和他無關卻有着相似遭遇的人們。甚至于他不需要考慮這些,他所需要知道的是,他是奴隸,對方是主人,他們的立場對立;以及,彼此是敵人。

為了女兒的學習,也為了補充飲水,今天的隊伍并沒有長途跋涉,中午過後不久,就停留在一片湖畔。

遠遠看到的各種動物,在看到隊伍的時候都一哄而散,等到他們做好紮營的工作,一些膽子大的動物才慢慢重新聚集過來。幾頭草原狼不遠不近地跟着,奴隸們全都露出驚恐的眼神,阮白當然不能例外。

首領兒子哈哈大笑,用生硬又夾雜着“外語”的大周話“安慰”了一番阮白。大意是他們人多,他們的人厲害,狼群是不敢靠近隊伍的。

首領女兒對阮白嘲笑地稍微含蓄了一些,很快就在母親的提醒下想起了正事。

早上在髒兮兮的羊毛拿出來的時候,阮白就表示不能直接加工,連比帶劃地努力說明需要的東西,尤其是水。

草原上的水不比沙漠珍貴,但是也絕不像江南水鄉那樣河網密布。

羊毛用老堿反複洗幹淨,淘洗掉上面油脂和髒污,最終重新變成應有的蓬松柔軟的白色。光是這一步就花費了兩天時間,還讓所有的奴隸一起勞動。

湖水很冷,哪怕是大中午也冰寒刺骨。阮白已經覺得骨節在發癢,手指頭木木的,明顯就是生凍瘡的節奏。但是哪怕能拖慢一天行程也是好的。

就這麽一家人,他相信自己只要小心一些,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能夠對付。但如果讓他們回到了部族,或者是部落之類的地方,和同伴們彙集,別說是他一個人,就是再加上一些人也掀不起浪花來。

他肯定得往回走,最好是趕在天氣真正冷下來之前。時間并不多。

在湖邊生活還有一個好處是,獵物的獲取更簡單。總有一些傻大膽的動物在自以為足夠遠的地方喝水。就和首領兒子向阮白炫耀的那樣,他們的人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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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拔營前的那個晚上,阮白吃到了肉,其他奴隸也得到了一碗肉湯。

羊奶、肉糜、茶葉渣渣、面粉、酒……或者還有其它什麽東西,阮白被首領女兒額外賞賜了一勺他們的食物。

阮白吃得感激涕零,完全不想分辨這種內容物可疑,味道更加可疑的究竟是什麽……混合物。

晚上,阮白面對着羊腿,背抵着自稱為小楚哥的男人,被戳了下肩膀。

阮白感覺中了一槍,肩膀上像是給開了個窟窿!

月光下,阮白疼得眼眶微紅,眼神惡狠狠的:幹嘛!

要不礙于首領他們對他們的看守始終嚴密,他絕對直接開揍了再說,哪怕明知道這家夥的身手絕對不差。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還小楚哥?給他等着,絕對有他好瞧的。

小楚哥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一個特別小心眼特別特別記仇的人,只覺得這趟能碰上這麽一個小兄弟真是太好玩了。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連話都說不了兩個字,竟然能在這麽惡劣的環境下,鑽營出這樣的局面。

表面上看,他們這些人照樣是被匈人擄走的奴隸;但是誰會相信奴隸能穿上紮實的草鞋,甚至能喝上肉湯?草鞋不去說它,但是在大周,如果不是特別富庶的地方,若是單純莊稼漢,一年到頭也不一定能沾到一點油葷。

這才多久?三天。

三天前的那一頓鞭子抽下去,這個自稱叫二狗的男人似乎就換了個人。只是究竟是“似乎”,還是“根本”就換了個人?

楚昊有些不敢多想,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一切……嗯,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小小聲問道:“奶湯好喝嗎?”匈人的美食,裏面放了許多好東西,聞着就很香甜。傳說,匈人就是靠着奶湯,才能在嚴寒的北方草原生活,對寒冷的冬季毫不畏懼。他還沒喝過!

要是讓阮白知道那鞋油一樣的玩意兒還能被稱為美食,他絕逼吐……好吧,在這種沒得選擇的情況下,就是真·鞋油,為了生存,他也必須吃下去。

無論是因為語言不通,還是口味不通的原因,阮白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楚昊看着泛青的臉色,暗暗砸吧了一下嘴,看上去好像不好喝。

次日一早,一行人拔營繼續向着某個目的地前行。

為了照顧到隊伍的速度,并且兼顧到首領女兒的學習進度,阮白被特別允許騎馬。

看着阮白翻了三次都沒翻上馬背,還被馬煩躁地咬了一口頭發,所有奴隸主們都哄然大笑,就連之前一直不動聲色的首領都大笑了兩聲,提手把阮白丢到馬背上,跟拎一只小雞仔似的。

阮白動作滑稽又驚險萬狀地在馬背上趴好,首領兒子牽着缰繩,一邊安撫着馬匹,一邊皺着眉頭特別不耐煩地把阮白罵了兩聲。要不是阮白現在是寶貴的技術人員,絕對逃不過一頓鞭子。

最後,阮白硬是被首領兒子掰正了姿勢,從趴變成坐在馬上,稍微有點颠簸就驚慌失措。不過在首領兒子揚了揚鞭子之後,他還算是識時務,哪怕臉色慘白還是拿着一些曬好的羊毛,教首領女兒搓毛線。

阮白搓的毛線直溜溜的一根。

首領女兒搓的毛線有粗有細,還搓不了多長就會斷掉。等她能搓出差不多長的毛線的時候,時間又過了兩天。

不僅首領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就連晚上對奴隸的看守都顯得更為放松。

他們依舊維持着輪班守夜的習慣,但是那份警惕更多地是針對野獸。

晚上燃起的篝火堆旁,阮白正被額外優待烤火。不過身為一個奴隸,他顯然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幹。

首領和其他幾個男人正在讨論着什麽,首領兒子也參與其中。不過首領夫人和首領女兒,就只能盯着阮白了。

阮白用搓好的四根毛線變戲法似的擰成一股,迅速變成一根雪白又結實的羊毛線。

毛衣針并不難弄。哪怕是首領女兒也能用匕首随手削出幾根,還去了毛刺十分光滑。

阮白再比劃了一下,得到一根簡易的鈎針。

然後兩位匈人婦女就看着阮白大師給他們變魔術一樣地打了一只半截手套。他還從首領夫人那裏得到了一塊帶毛的皮,其實就是前兩天湖邊獵到的獵物皮的邊角料。他把邊角料裁成細細的小條,用鈎針給手套滾邊,還給在中間勾出了一朵毛茸茸的小花。

首領女兒很喜歡。

于是,阮白得通宵做出另外一只來。

首領兒子在開完會之後,跑來命令阮白必須再多做一副,他要拿去讨好“心愛的姑娘”。

阮·單身狗·白默默看了看面前熊熊燃燒的篝火,想舉火把。

楚昊縮在羊圈邊上,翻身默默看着依舊在忙碌的“二狗”,眼睛閃亮。這家夥,今天又有奶湯喝。

老老實實通宵到天亮的阮白,坐在馬背上七歪八倒,首領女兒給了優待,讓他可以在牛車上躺着睡一覺。

拉車的牛顯然不是阮白熟知的老黃牛,也不太像牦牛。他不知道牦牛能不能拉車,但是這種體型龐大的旋角牛可以,就是在沒有路的草原上拉起來,還一溜小跑起來,阮白覺得自己不是坐在車上,而是坐在跳床上。

他果斷找了兩根繩子,把自己綁在了一捆什麽貨物上面,眼睛一閉就睡着了。

跟在後面低頭走路的楚昊,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眼中的興味越來越濃。

一個奴隸,憑着一雙草鞋被注意起,在短短幾天時間內,不僅吃喝不愁,還能騎馬,現在還坐上了車,甚至還動了主人家的貨物,哪怕只不過是兩根草繩。

他相信換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奴隸,只要有露出靠近貨物的意圖,就會被狠抽一頓,更不用提碰到繩子。

他們這些人在饑餓了幾天之後,只有勉強跟上行進速度的力氣,搬運貨物什麽的已經完全使不上力氣了。

阮白一覺睡到中午,面前出現了一條大河。

一群餓得手腳癱軟的奴隸,被允許到河邊的指定範圍自由活動一番。許多人都把頭直接伸到河裏面喝水。

阮白特意挑了上游的地方,捧了水準備稍微擦洗一下,身上癢得要命,關鍵他還發現一些小動物活動的痕跡。

然後下一刻他就被濺了一身水,那個讓他叫小楚哥的男人,跟個繡花枕頭一樣摔進了河裏,随後撲騰起的水花,像是河裏面被空投了一枚炸彈。

阮白被澆濕了,渾身。

在河裏站起來,發現河灘邊的水只到腿彎深的小楚哥濕透了,渾身。

兩個人一個在河岸,一個在河裏,相顧無言,唯有……重重的兩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小初哥?

柿子:為什麽你的發音有點奇怪?

小白:這是方言。

柿子:不,方言不是這樣的。

小白:小初哥,窩萌那兒的方言就是醬紫噠~柿子:不,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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