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故土難離
回家,這是一個萦繞在所有人心頭,但是始終不敢有人提起的話題。
所謂的家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無論是他們當初親眼所見,還是後來陸續從其它途徑得知的消息,都證明了這一點。
但是他們必須回去看看,聽說有人逃了出去,或許自己還會有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順陽的春天還沒有完全到來,漸漸融化的雪水只是讓溫度更低,道路更加泥濘難行,一些地方結了冰,早上跑步的時候,一個不注意就會滑到。
即便如此,還是得回去,哪怕是步行。
兩輛牛車,上面全都裝載了滿滿的祭祀物品。
牛車走得很慢。從荒驿到周邊的村鎮,并沒有像樣的路。他們一路還得慢慢把路清理出來,遇到坑窪的地方,得想辦法填上鋪平,防止車輪陷進去,或者是牛車傾覆。
心裏很焦急,但是……近鄉情怯。
楚昊派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隊過來,自己卻完全走不開。曹大人看中了那些軍容軍紀的東西,因為不涉及具體的練兵,他就毫不客氣地跟楚昊開口了。
過年的時候,哪怕是軍漢也比平時要有時間得多。在街上一轉悠,楚昊手下的兵就顯得鶴立雞群——幹淨整潔,還沒有那些跳蚤之類。明明穿的是一樣的東西,怎麽走在一起,自己的兵就跟個叫花子似的?
于是,楚昊被抓了壯丁。
阮白對此一點都不留戀,得到了周七的村子位置後,他就帶着人出發了。
兩輛牛車在行駛了一段路之後,就分開了。村鎮集中在兩個方向。
經過一個冬天的鍛煉,步行一個上午,對他們來講不過是熱身。
阮白把他們一個個放下,因為人多,路也不好,放下的地點距離各自的村子都還有一段距離。他們不得不背上行囊,獨自到村子裏。
最後牛車上停留在一片殘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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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白從牛車上跳下來,三個随行的士卒也跟着從牛車上将東西搬運下來,然後自發将車子從牛身上卸下,一個人去拴牛,兩個人開始搭建帳篷。
幾個姑娘家身後都派人跟了保護,留到跟着阮白到周口村的就只有這三個人。這三個也是楚昊的親信,除了有些沉默寡言之外,也沒什麽缺點。
這一路不算太遠,若是趕路,倒是可以早出晚歸,但是算上一路上的各種繞彎以及祭祀的時間,顯然是不夠的。所以,阮白約好了第二天再去接人。
在來之前,阮白已經對做足了功課。一個鮮少對外交流的村子,也沒有多麽複雜的人物關系。從官府得來的記錄已經足夠,從踏上這片土地起,他就能知道哪一塊是誰家的地,哪一片是誰家的屋。
周口村,整條村的人都姓周。不過哪怕在這條村子裏,周七家也算得上顯眼,就因為周七他娘很能生,一連生了七個男丁,還個個都活了下來。伴随着上面兄弟的成親,周七家的一片屋子哪怕就剩下個牆垛,也能一眼就認出來。哪怕再簡陋,還是比別家的屋子要顯得密集得多。
祭祀的活計,阮白唯一有的經驗就是跟着他那師傅過年的時候折騰兩下,餘下的就是最近看着楚昊弄的。
入鄉随俗,再說麗娘給準備的祭祀用品,顯然也是根據當地風俗來的。所以,剩下的就是依樣畫葫蘆。
東西擺放齊全,然後等待吉時,焚香禱祝。一壇子酒,一大半喂了土地,剩下一小半給三個軍漢一人一盅。
酒液中有股明顯的酸澀,顯然不是什麽好酒;但已經是順陽能買到的最好的酒。
三個軍漢看阮白自己沒有,都不敢喝,半晌憋出一句:“阮大人,這不合規矩。”
“讓你們喝就喝。”他這具身體年紀還不滿十八,未成年不能喝酒,不造麽?再說那聞着像抹布水·濃湯版的酒,誰要喝?
十五歲的少年,比尋常的孩子還要瘦小一些,渾身被上好的皮裘裹得像只白乎乎的球一樣,露出的臉比羊毛還要白上三分。這會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模樣像是在發怒,但是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反倒像是硬要裝大人的小孩兒一樣。
三人一邊心中好笑,一邊也慢慢将溫過一遍的酒喝下肚。他們這種軍漢平時是沒有酒喝的,自己能攢上幾個錢,也舍不得買酒。不過他們一喝也喝出不對來。
阮白眯眼一笑:“我加了顆腌梅子。”說着,他把酒壇倒了倒,一顆腌梅子掉落在他的碗裏,然後自己吃了。這腌梅子還是胡商送年禮過來的時候,私下給他的。零食哎,在這種不毛之地他竟然還能吃上像樣的零食!必須藏起來,誰都不給吃。
腌梅子酸甜,中和了酒中的酸澀,竟然讓三個軍漢都覺得十分不錯,紛紛在內心感慨,到底是大人,真是會過日子。這麽會過日子的阮大人,竟然會是從這片村子裏出來的?不過人家阮大人跟千戶大人要好,應該是從千戶大人那裏學區的吧?聽說千戶大人可不是普通的獵戶,據說來頭不小。
村中無事,簡單吃了飯,阮白約略轉了一圈就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兩頂雙人帳篷,阮白獨占一頂,剩下的一頂三個軍漢輪流值夜,中間一簇篝火,木柴燃燒的聲音哔啵作響。
哪怕有帳篷,野外宿營也談不上舒适,阮白也不習慣那麽早就睡,但是奇異的,他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哪怕靈魂換了,身體還是記着故鄉。
第二天醒來,太陽已經半山高。阮白從鋪了幹草和羊皮的床鋪上醒來,整個人還有些懵懂。
他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少年活潑可愛,被奶奶悄悄塞上一塊糖;調皮搗蛋的時候,被娘抄起棍子就抽。少年漸漸長大了,開始會對着姑娘們臉紅,跟着家中的兄長們一起下地幹活。農忙的時候手掌都磨出了水泡,他大嫂拿着火烤過的繡花針給他挑破……
後來匈人來了,殺死了村裏的老弱。村子裏的男人們紅了眼睛,都拿起了鋤頭棍子據敵,卻被匈人們一個個砍殺在地。
十四歲的他被歸入到孩童裏面,跟着剩餘的青壯,和婦孺一起逃往山裏。但是匈人追來了,他和其他幾個人沖出去引開了匈人的注意力。最後幾經輾轉,他成了匈人的奴隸……
時間已經不能再拖了,一個軍漢站在帳篷外詢問:“阮大人,您醒了嗎?收拾收拾該出發了。”
阮白随意應了一聲,利落地穿衣洗漱,一回頭,自己的帳篷已經被軍漢們收拾好了。
回程很沉默,哪怕一路上人都一個個接了回來,全都是兩眼紅腫,沒有一個有談話的興致。
最後還是潘大寧第一個開口說話。
這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了荒驿,潘大寧把從軍中借來的帳篷一個個清點完畢,然後突然就一轉身,重重跪在阮白面前:“老爺!”
阮白皺了皺眉,談不上被吓了一跳,但是他不喜歡被跪:“有什麽事情,起來說話。”
潘大寧一張老實巴交的臉上掙紮了一番。
正從軍中回來的楚昊見狀,直接牽着馬走過來:“怎麽回事?”
潘大寧看看楚昊,只能站起來,說道:“老爺,我想開春了回村子裏過。”
“大寧!”
“你個白眼狼!”
“忘了老爺是怎麽待你的?!”
阮白還沒說話,聽到的人紛紛責罵起來,性子急地甚至直接給了潘大寧一腳,直接把人踹翻在地,騎上去提起拳頭就要揍。
楚昊一伸手,就把要揍人的提起來,拎到一邊:“二弟還沒說話呢。”
阮白倒是不驚訝,伸手把潘大寧拉起來:“正好想跟大家說這事呢,剛好大寧開了個頭,咱們直接就說了吧。所有人手頭的事情都放一放,東西交給湯信厚他們,你們都跟我來廚房。”
廚房的地方夠大,也有足夠的凳子坐。阮白站在前面,楚昊往人身邊一站,無聲支持。
阮白:幹嘛呢?
楚昊往阮白身邊又靠近半步:給你當靠山。
阮白臉一皺,懶得跟他計較,回頭對衆人講出早就做好的打算:“咱們一起從草原回來,之前形勢不允許,只能湊合着一起過日子。艱難的時候過了,我們還是得回家的。這次遭受兵災的人很多,但是也有很多人逃了出去,現在開春了,他們很快就要被各地官府送回來了。這其中說不定就有我們的親人……”
有句話叫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荒驿條件再好又怎麽樣,家裏面再家徒四壁又怎麽樣,離不了就是離不了。
“當然,若是實在有難處不願意回去的,也可以留下來。我們彼此就是兄弟姐妹。其實就算是離開了荒驿,大家又不是不會再見面。”
“離開了也能見面嗎?”
“當然,本大人可是這裏的驿丞,倒時候發你們徭役做驿戶,你們可別想逃啊!”
“喲,咱跑得可飛快,大人你一個人可追不上我們那麽多人。”
廚房裏的氣氛活躍了起來,可是很勉強。
晚上阮白勉強吃了口飯,然後跟大胖一樣團起來,窩在楚昊懷裏哭了一鼻子。
“大家都要走了。”
“嗯,哥在。”
“沒人給我墾地了。”一百多畝荒地呢。
“哥給你墾。”
“沒人給我蓋驿站了。”
“哥給你蓋。”
“哦,那睡了。”
楚昊狠狠瞪眼,這小沒良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 藏寶鼠
柿子(~ ̄▽ ̄)~:藏啥呢?
小白(*  ̄︿ ̄):沒藏!
柿子(¬_¬):偷偷吃啥呢?
小白( ̄~ ̄) :沒吃!
柿子( ﹁ ﹁ ) ~→:你有小秘密?!
小白(╰_╯)#:煩不煩?再啰嗦信不信把你做成柿餅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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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