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義人

外面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 原先還能保持的羅伯特剛來時的人類客流量，已經逐漸小到半個月都見不到一個。

以至于當一位人類客人混在千奇百怪的非人種族中踏入店門時，米瑟都沒有發現。

“汪！”貝多對着門口叫了一聲, 然後得到了一個腦瓜崩。

米瑟不滿地收回手：“說人話。”

貝多委屈巴巴：“有人進來了。”

米瑟擡起頭，看見一個大約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女人步履穩健地朝收銀臺走了過來。

她有一頭暗淡的金發, 打理得一絲不茍，穿着一件整齊的灰色西裝外套, 帶着厚重的眼鏡, 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顯出深刻的法令紋和嘴角紋，看上去是個尖刻而難以親近的老學究，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出現在惡魔百貨。

羅伯特和貝多不約而同地擠到了米瑟身邊, 一前一後地小聲道：“她看上去好可怕。”

“害怕。”

沒錯，就像更年期的教導主任，米瑟想，大部分人類來到惡魔百貨的時候不是害怕就是激動，但這位女士冷靜卻又顯得氣勢洶洶，比起購物, 更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別說兩個小動物，哈裏都繞道走了。

不過魅魔是什麽人，更年期的狼人他都沒怕過, 還會怕一個人類嗎？米瑟端出最乖巧的笑臉，沖來人道：“歡迎光臨惡魔百貨, 請問您需要些什麽呢？”

看上去再怎麽兇的人類，終究都是為了欲望而來到惡魔百貨的，中年女人到達收銀臺後, 臉上僵硬的表情就變得緩和一些了，但她看着米瑟的眼神仍舊不算友善，其中還夾雜着一些審視和思考。

米瑟盡職盡責地保持微笑。

好一會兒，女人放松下來，她的金發落下幾絲，顯出一絲疲憊和老态：“惡魔，幫我救一個人。”

米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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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魔臉上的笑容差點保持不住，雖然在看見來人高潔的靈魂時就有了些許預料，但……怎麽又來了！

米瑟委婉地說道：“很抱歉女士，我想你弄錯了什麽，這裏是惡魔百貨，我們沒有這種業務，您要不看看買點什麽？也許有什麽貨品能夠實現您的願望。”

女人的目光變得嚴厲，她絲毫沒有被魅魔唬住，而是直直地看着米瑟說道：“不用搪塞我，我也不會上你的當，惡魔，我知道你們可以做到任何事，幫我救一個人，我願意支付我的靈魂！”

這麽幹脆？米瑟咋舌。

說米瑟不心動是不可能的，這位女士的靈魂非常值錢，甚至超過當初的艾米，畢竟艾米只是個小孩兒，她的純潔有很大一部分來源于無知，而這位女士年過半百，飽含智慧，她的純潔只因為她有一顆堅定的心——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見到的一般好貨！

雖然店裏的生意已經很好了，但賺錢當然沒有足夠的那一天。

貪心的魅魔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腆着臉說道：“嗨呀，您要是這麽堅持的話，也不是不行……”

在金錢面前，米瑟真是毫無底線，說了一萬遍不再接這種活了，結果每次都屈服，羅伯特和哈裏倒是一早就料到了現在這種局面，鄙視地看着他。

米瑟假裝沒有看見他們的眼神，熱情地詢問道：“請問您要救誰？他現在又是什麽情況呢？”

聽到惡魔同意救人，女人的神色緩和下來，随後又想到什麽似的，顯出更深的頹态，好一會兒，她無力地說道：“我想讓你幫忙救我的一個病人，他得了一種怪病。”

又是絕症？得絕症的人類可真多，不過絕症好辦啊！

這麽想着，米瑟笑道：“原來如此，那我的确有辦法，請稍等一下！”

說完，米瑟就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旁邊看熱鬧的報亡鳥：“笨笨，咱們來做個馬殺雞……”

笨笨：“……”

笨笨正要怒而起飛，突然有一個好聽的聲音說道：“放過它吧，報亡鳥的羽毛沒有用。”

米瑟回過頭，就看見一個長着翅膀的發光體出現在女人身邊。

米瑟：“……”

衆人：“……”

下一秒，店裏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救命啊！有天使啊！”

瞬間，店裏各個種族的客人就開始尖叫着，争先恐後地往外逃跑，連帶着剛進門的客人都被撞了個跟頭，然後摸不着頭腦地被人流帶了出去。

米瑟看到這一幕，心髒病要犯了，連近在眼前的天使都顧不上，用更大的聲音尖叫道：“等等啊！！我的錢！我的客人！！！不要跑！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貝多狂吠着沖了出去，貓咪報亡鳥和吸血鬼連忙跟上，但人家逃命呢，這怎麽可能攔得住，最後都灰頭土臉地回來了，貝多嘴裏還叼着不知道哪個倒黴鬼的鞋，搖着尾巴上去邀功。

米瑟沒理會傻狗，一下子癱軟在了座位上，雙目放空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遭了天使了，我的生意，沒了……”

天使：“……”

天使納悶兒道：“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吧？”

米瑟怨毒地看着天使和把天使帶進來的女顧客，憤怒地說道：“你們天堂也太無恥了吧！竟然利用人類潛伏進我的店裏來！我都已經繞着你們走了！不就是給那些非人類多賣了點東西嗎，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什麽？”天使連忙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了。”

“你說沒有這個意思就沒有嗎？”米瑟絕望道：“現在好了，大家都知道惡魔百貨裏進了天使了，沒有人會再來店裏買東西了，人類又被逼得進不來……”

想到這裏，米瑟已經瘋了，他獰笑着去拿抽屜裏的手機，說道：“我不好過，你們也別想好過，不就是搞針對嗎，誰不會啊，我這就去吹枕頭風，你們等着地獄和天堂第二次開戰吧！！！貝爾芬格！貝爾芬格！大王八蛋你又騙我——”

天使：“……”

天使見米瑟都開始叫魔王的名字了，吓得連忙摁住了抽屜，說道：“我很抱歉！但請冷靜一下，我沒有要傷害你們……和你們的生意的意思！我真的只是跟着瑪麗進來的，她是一位義人！”

米瑟使了兩下勁兒，沒把抽屜拉出來，勉強冷靜了一點，看向天使。

這時，又有一個客人推開門，正要走進來，結果一眼看見長翅膀的大燈泡，忙不疊又把門帶上了。

米瑟：“……”

天使：“……”

見魅魔的眼神再次向憤怒轉化，天使連忙一擡手，把頭上的環形發光體摘了下來，收進了衣服裏，說道：“這樣，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衆人：“……”

米瑟連憤怒都忘了，一臉癡呆：“還能這樣？！”

店裏的另外四只也紛紛投來充滿求知欲的目光。

摘下光環的天使終于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是個臉部線條有些圓潤的清秀男人，他內疚地看着米瑟，說道：“我很抱歉，我真不是故意把他們吓跑的……但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人間的種族為什麽這麽害怕天使？”

米瑟沒有理會他在說什麽，只是欲言又止：“不是，你那個燈泡……”

“哦，那個不是燈泡，”天使好脾氣地解釋道：“那是用來展現天使德行和力量的光環，做的好事越多，力量越強大，光環就越亮。”

天使腼腆地笑了笑，說道：“不過我能有這樣的光芒，都是托了瑪麗的福，我是她的守護天使。”

天使剛出現的時候就說過了，米瑟這位新來的顧客是一名義人。

義人，指的是那些擁有虔誠信仰和純潔靈魂，受到天堂庇護，還未死亡便擁有和天使溝通的能力的人類。而眼前這個天使，就是天堂派來守護這名義人的使者。

守護天使的職責是保護義人、給他們賜福，顯然不會兼職找惡魔麻煩。

米瑟這下弄明白了，他們的确不是來找茬的。

米瑟：“……”

更難受了，這不是說他自己倒黴嗎。

米瑟難以理解道：“不是，她是你們天堂的義人，她有什麽願望，不應該你們去幫忙實現嗎？來我這裏搗什麽亂！”

說到這個，天使的臉上便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看向名叫瑪麗的女人，後者卻移開了視線，不與他對視。

米瑟見到這一幕，挑了挑眉。

好半天，天使才支支吾吾道：“瑪麗的那名病人，曾經亵渎過天堂，我原本是想幫忙的，但是得到了上面的命令……”

這樣的人身上是不允許出現神跡的，但瑪麗就是鐵了心要救這個人，不惜和自己的守護天使大吵一架，甚至跑來和惡魔做交易。

米瑟聽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出來，嘲諷道：“我以為義人永遠把自己的信仰放在第一呢，怎麽，她竟然也會做出反對你們的決定嗎？”

天使和瑪麗聽到這話，都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