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祈福
萬姓皇帝今日着了一襲素白的便衣長袍,如墨的發絲柔順地垂在腦後,一柄束發的墨玉簪懶散地将大半青絲绾起,周身自成一股淡雅清華。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南泱的面色如常,與衆嫔妃一道站起了身子朝着那位皇帝行了禮,唯身懷龍裔的笙嫔直立着身子,雙頰微微泛着一絲羞怯,道,“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萬皓冉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掃過衆人,面上帶着一絲笑意,随意道,“真是熱鬧,朕這趟倒還來對了。”雲靴移步,颀長的身影在主位落座,複又擺手,淡淡道,“都平身,坐。”
“謝皇上。”
衆人複又齊齊地道了一聲,這才立起了身子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子。
皇帝寒冽的目光望了一眼那一身湖藍間白紗裙的高挑身影,複又望向許茹茜,面上含着一絲寵溺的笑,朝她道,“這段時日好生調養着,再過兩個月你這肚子也要顯形了,朕已經吩咐了禦醫院,好生為你養胎。”
“謝皇上關心,”許茹茜的面上一陣嬌羞,又道,“待孩兒出生,臣妾定要叫他好生謝謝他父皇。”
萬皓冉望向笙嫔尚且平坦的小腹,眸子裏含着深深的笑意,許茹茜望着他的眼,笑容間只覺此時的自己,便是天下間最幸福的人一般。
此般情形入眼,江璃蓉只覺一陣痛楚從心頭湧上,望向南泱的目光不禁又寒上了三分,口中卻笑道,“皇上大可放心,有禦醫們的精心照料,笙嫔的這一胎皇嗣,必能平平安安地出生,長大。”
“夏天的日頭毒辣,你還來探望笙嫔,真是有心了。”萬皓冉的目光望向江璃蓉,面上含着一絲淡笑,說道。
“……”黎妃心頭一喜,垂着頭應道,“笙嫔妹妹身懷皇嗣,臣妾前來探望,亦只是分內之事。”
萬皓冉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田貴人身上,開口道,“今日還真是沒白來,算算日子,朕怕是有大半年沒見過你了。”說罷,他微微一頓,方才又續道,“病好得如何了?”
“臣妾一直抱恙在身,勞皇上挂心,臣妾着實過意不去,”田晨曦的眸子仍是微微垂着,回道,“托皇上的洪福,加之周禦醫醫術精湛,臣妾的病已大好了。”
“好了就好,”語畢,他似又記起了什麽一般,朝着始終候在一旁的江路德道,“前些時日番邦不是進貢了些車厘子麽?差人給斜陽居送些過去,朕記得田貴人喜歡那果子。”
“……”聞言,田晨曦的眸光微微一閃,只覺心頭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澀,終是擡眸望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沉吟半晌,方才低低道,“臣妾……謝皇上。”
幾人交談間,南泱始終垂着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一雙繡花鞋,心頭卻是一陣陣兒的波瀾——
田晨曦避世半年有餘,那人卻依然記得她的點滴喜好,可見這個田貴人在他心中,必是個不同的存在。
然而,世間男子皆薄情,遑論萬皓冉這麽個皇帝,便是大權在握者如江璃蓉,唐夢雪,或是暫得聖心的茹茜,田晨曦,也不過是這後宮三千女子中的一個。
古代後宮中的女子們,又有哪一個不是在為這一個男人而鬥,為他争,為他活,可惜了那片片真心,終究只能換來無盡的傷情。
突然間,她的內心深處竟萌生了一種猜測——前皇後一生飛揚跋扈,執掌朝綱,翻手雲覆手雨,她如此狠心對待自己的夫君,除卻那謀奪天下的野心外,會不會,也存着一絲絲的不甘與恨意?因為再如何狠戾的女人,也終歸是個女人。
思及此,她只覺心頭升起了無限的凄涼。
萬皓冉的目光,駐足在了那正低着頭思索着的人身上,只見那人一身素色的長裙,垂着眉眼定定地瞅着自己的腳下,專心致志地想着什麽,仿佛是這處發生的所有都與她不相幹一般,淡然得有些過分,與這裏的點滴格格不入。
其實他又怎會不知,一室之內,一宮之間,衆人雖面上帶笑,卻都各懷鬼胎,自小生在皇家,早已看透深宮與朝堂的爾虞我詐。然而,此時見着那人心不在焉的姿态,卻教他生出了一絲詫異。
“……”他瞅了她一會兒,方才道,“南貴人今日這身衣裳,同你很是相稱。”
沒有料到那個人會突然朝自己說話,南泱有些微訝,收回神游在外的思緒,複望向那位誇贊自己着裝的皇帝,面容沉靜淡然,輕聲道,“多謝皇上誇贊。”
“以前你總愛穿绛色的衣裳,”他的語調平穩而淡漠,望着她,緩緩道,“其實绛色不好,太過張揚了。”
南泱聽了他的這話,自是聽出了幾分眉目,明白了這人不過是在拐着彎子說前皇後過去的跋扈蠻橫,想到此處,她一番思索,回道,“過去的事終究會過去,人,終歸是活在眼下的。”
“……”萬皓冉聞言卻沒再說話,只眸色複雜地望了她好半晌,方才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別處,眼神沉寂,深得有些駭人。
又是一陣靜默,衆人仿佛在剎那間都沒了說話的興致,紛紛緘口。
南泱擡眼望了望許茹茜,只見她的目光是始終停在那個皇帝身上,不曾移開過分毫,不禁一陣嘆息——這麽個寡情之人,真的值得麽?
“皇上,”驀地,黎妃開了口,似是記起了什麽緊要的事,朝着望着窗外不知在思索什麽的皇帝,笑盈盈道,“依着往時的慣例,嫔妃有喜,應往太和山的太和廟祈福,不知這次,皇上預備何時動身?”
大萬朝的嫔妃有喜,皇帝會攜着身懷龍裔的嫔妃往太和山祈福,然而,這随行的人便是關鍵所在,若是能與皇上一同前往,位分高的自是穩坐如山,位份不高的亦多可扶搖直上,是以這祈福一事,歷來便是後宮衆人最為關切的。
“唔……”萬皓冉一陣思索,又望了望笙嫔,說道,“你這身子再過段時日便重了,依朕看,不如下月十五就動身,你身子輕便省得受累。”
“多謝皇上體恤。”許茹茜眼眶一熱,答道。
黎妃聞言亦是一笑,道,“皇上這麽憐愛妹妹,是妹妹的福氣啊,那臣妾今日便吩咐下去,那此次祈福,皇上預備帶哪些嫔妃随駕啊?”
語畢,黎妃細長的美眸不着痕跡地掃過南泱,似譏似諷一般,南泱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心頭亦是一聲冷笑。
“随駕……”萬姓皇帝好看的眉頭微微地蹙起,右手的食指與中指點了點額角,思索着開口道,“你跟着去。”
“謝皇上恩典。”黎妃心中一喜,面上卻浮起了絲絲為難的神情,道,“只是,若臣妾一同前往,這後宮之事……”
“不打緊,”他打斷道,“不過十來天的光景,出不了什麽事。”
“是。”黎妃颔首,恭敬領旨。
“诤妃也去,”他修長的指節微動,蹙眉續道,“那日朕的生辰,她有些犯小性子,這些時日朕也冷落了她,這次還是帶她一同去。”
“……”黎妃的容色微變,卻仍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萬皓冉的眼風兒掃過在座的另幾個女子,思量一陣,又道,“田貴人熙昭儀也同去吧……此番去不了多長時日,人多了也不好。”
聞言,田晨曦同熙昭儀均是紛紛地起了身,謝恩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黎妃譏諷的目光望向了始終靜默不語的南泱,心頭頓覺大快——她費了那麽大的功夫才尋來的幫手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不消想也知道是哪個搞的鬼。
“……”
南泱的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仿佛是感受到了江璃蓉的注視一般,她冷冷地擡眼,望向了黎妃。
不屑,還有……憐憫。
那冰冷的目光中唯一寫着的,只有這四個字。
江璃蓉頓覺心中升起莫名的火氣,前皇後的那眼神,倒像是在看一出滑稽可笑的戲一般,而自己,就是這出戲的醜角。
南泱她在憐憫自己?她覺得自己可悲可笑?為什麽?江璃蓉的目光在瞬間移開,只覺心頭生出了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慌亂——她有什麽可憐憫自己的?如今得勢得寵的自己,大權在握的也是自己,南泱如今一無所有,她在憐憫自己什麽?
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升起,卻被黎妃瞬間壓在了心底深處——那個答案,她不需要曉得!是的,從來不需要。
南泱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也不再去看黎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個高高在上,始終打量着自己的皇帝。
這個人,他到底想看到她的什麽表情?
失望?落寞?不甘?嫉妒?
哈,那還真是不好意思,要叫他失望了,這後宮中多的是女子願意為他傷,為他痛,為他流淚為他心碎,只可惜,這些女子裏面絕沒有她南泱。
答案很簡單,因為在她心中,他不過一個路人。
南泱的眸子毫無所懼地迎視着萬浩然的眼,目光中只有無畏與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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