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罰跪

南泱封妃後的第九日,雁門關終于傳來了開戰以來的第一回捷報,定昭王率三萬精兵擊退北狄大軍,使其退軍五十裏,并奪回了被胡人掠去的七座邊境城池,加之長皇子滿月将至,一時間,凝重了多時的陌陽城總算添了幾絲喜氣。

冬日更深,天兒也愈發地冷,宮中的嫔妃們幾乎足不出戶,除卻每日必行的一樁事以外——

到蘭陵宮請安。

殿中火爐子燃得很是旺,手握協理六宮大權的淑妃娘娘端坐在殿中上位,面容淡漠,纖長的眼睫微垂着,緩緩伸手端起桌上的青釉瓷茶盞,揭起茶蓋子拂了拂,朱唇微微抿了一口,寶藍鎏金的護甲精致華美。

入口的茶水清香馥郁,溫熱的暖流滑過周身,驅散了不少寒氣,大清早便被明溪拎出被窩的南泱彎了彎唇,頓覺神清氣爽,又拿絹帕試了試嘴,邊将茶盞往紅木桌上放,邊眼也不擡地輕聲道,“往後不必這樣早,冬日愈漸深了,天兒也亮得晚,你們一個個皆是皇上的心頭肉,若是一個不慎在路上滑了跤子,屆時皇上責怪下來,本宮不好交代。”

殿中早已坐了許多人,衆女皆是埋着頭,容色柔順恭敬,聽聞上座之人道出這番話,便不約而同地齊聲應道,“是,臣妾謹遵娘娘教誨。”

南泱微微颔首,杏眼狀似漫不經心地掃過在座的衆人,唇角便不着痕跡地勾起一絲冷笑來,垂了眸子端詳了一番指尖的精致護甲,淡淡道,“江答應呢?本宮怎麽沒瞧見她。”

在場的嫔妃中有在宮中呆了數個年頭的,如蓮才人熙昭儀,也有今年方才入宮的袁秋華秦婉怡等人,淑妃此言一出,殿中諸人皆是一愣,心中便升起無窮感嘆來,後宮之中,果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風水輪流轉。

想當初,南後被廢,江璃蓉高居妃位,手掌中宮鳳印,暫代皇後協理六宮之事,在後宮之中呼風喚雨權勢滔天,如今還不到一年的光景,便被褫奪了封號谪為答應,真真諷刺。

一宮之間靜谧得緊,沒有一個人說話。

紅木椅子上頭早墊上了柔軟暖和的狐貍毛,南泱動了動身子,斜倚上椅背,半晌沒有聽見人回話,便動了動眸子,望向一個将頭埋得格外深的豔麗美人,徐徐道,“秦采女,江答應現今住在曼音閣裏頭,若是本宮沒記錯,曼音閣同你的翡棠閣離得很近,你可曉得她今日為何沒來給本宮請安?”

淑妃輕飄飄的話語滑進秦婉怡的耳,她便被生生驚了驚,面孔上浮起一絲惶恐之色,惴惴道,“回娘娘,臣妾平日裏和江答應并沒有來往,她為何沒來請安,臣妾着實不知。”

見她面容驚慌,一副急于将江璃蓉撇得一幹二淨的模樣,南泱心頭對她更是不屑,面上卻仍是淡然,朝她一笑,關切道,“本宮不過是随口問問,采女的面色怎麽這樣難看,可是身子不大爽快?”

秦婉怡的俏臉面色蒼白,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恭敬道,“回娘娘,臣妾并無大礙,不過是因着昨夜風大雷聲也響,沒睡好罷了。”

南泱心頭一聲冷笑,面上卻還是笑,又道,“夜裏若睡不好,便宣禦醫來瞧瞧,本宮往時也有這個毛病,後來周禦醫開了個方子,本宮服了幾帖便好了,那藥方子現今也還留着,你若需要,直接去問明溪姑姑拿便是。”

秦采女垂着臻首,沉聲應道,“多謝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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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聞言便不再理秦婉怡,側了側眸子朝明溪吩咐道,“明溪,你讓李松盛去曼音閣瞧瞧,江答應今日沒來請安,別是病了才好,若是她身子無礙,便請她來蘭陵宮坐坐。”

明溪垂着眸子恭恭敬敬地應聲,“是,娘娘。”說罷便旋過身子,拉開宮門踏了出去。

南泱又朝端坐着的數位嫔妃打望了一番,忽地,一個已有許久未曾見過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已故的錦華長公主的母妃,韓昭儀。

這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整個人消瘦了整整一圈,精神似乎仍舊不大好,原本秀美的容顏仿佛是枯零多日的花,目光有幾分空洞,眼底深處仍舊有着淡淡的悲戚。

見韓昭儀這般模樣,南泱的心頭有幾分酸澀,心思微動,便朝一旁随侍的宮娥沉聲道,“讓素慧将皇子抱來。”

小宮娥應了聲,便一撩帷帳鑽入了內殿,不多時,素慧便抱着一個明黃襁褓緩緩走了出來,雙臂搖晃着懷中的娃娃,朝南泱道,“娘娘。”

南泱擡眸朝她望去,伸手便将小皇子接了過來,問道,“小皇子昨晚還鬧騰麽?”

素慧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子遞到她懷中,聞言便笑盈盈回道,“回娘娘,皇子昨晚早早便歇下了,并沒怎麽鬧騰,只是二更天的時候醒過一次,奴婢給皇子喂了些奶,他便又睡下了,直到天明才醒。”

南泱聞言颔首,小皇子一張小臉肉嘟嘟的很是可愛,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面上笑着,逗了逗襁褓中的奶娃娃,眼也不擡地朝素慧道,“你下去吧。”

素慧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便退了下去。

手臂搖着,南泱朝小娃娃皺了皺鼻子,小皇子便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了,小小的手掌便伸了出來,在空中揮舞着,小嘴裏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音,很是可愛。

“韓昭儀,”南泱眸子微動,抱着小皇子望向韓昭儀,輕聲道,“過來瞧瞧小皇子吧,皇子出生那日你不在,可還沒瞧過吧?”

乍一聽那人喚自己,韓昭儀的眼中略過幾絲訝然,容色亦很是驚異,遲疑了半晌,方才緩緩站起身子,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明黃襁褓裏頭包着一個小小的娃娃,那娃娃生着一張粉嘟嘟的小臉,眼睛大大圓圓,模樣極是讨喜,到底是一個父親,小皇子同靈越小時候,很有幾分相像,她眸子一動,鼻子便是一酸,眼中似乎有淚意要傾瀉而出。

南泱見她眸子閃爍,心頭很是動容,将懷中的襁褓遞給她,笑道,“來,抱抱小皇子。”

“……”韓昭儀怔怔地望着她,見她目光誠摯,方才緩緩地擡起雙手,格外小心翼翼地從南泱手上将小皇子接了過來,抱在了懷中。

小皇子眨了眨圓溜溜的黑眼睛,小手揮了揮,定定地瞧着韓昭儀,忽地咧開了一張小嘴,綻開了一張大大的笑臉。

靈越小時候也是這樣愛笑,也是這樣愛笑……兩行淚順着面頰滑落,韓昭儀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眸子裏頭盡是憐愛,抱着小皇子柔聲地哄着,輕輕地搖晃着。

見此情形,南泱思量了半晌,緩緩開口,道,“看來小皇子很喜歡昭儀。”說罷微頓,又道,“昭儀今後若是有空,便常來蘭陵宮吧。”

韓昭儀心頭重重一震,好半晌方才擡起滿是淚光的眸子,望向她,哽咽着低聲回道,“臣妾……謝娘娘垂憐。”

“昭儀言重了,”南泱淡淡一笑,輕聲道,“本宮既是皇子的母妃,自然全心為皇子着想,今後多的是向你讨教的時候。”

兩人正說着話,明溪卻推開了宮門,從外先踏了進來,緩步行至南泱身側,俯□子朝她附耳道,“娘娘,李公公把江答應‘請’來了。”

南泱眸中的眼色霎時間冷了下去,微微颔首,望向殿中衆位嫔妃時,面上仍是含着笑,道,“時候也差不多了,都回去歇着吧,皇子該喂奶了。”

聞言,韓昭儀便将皇子交給她,便同衆位嫔妃一道屈了膝蓋,朝她見禮,齊齊恭敬道,“臣妾告退。”

南泱輕柔地搖着懷中的襁褓,微微颔首。

衆女的繡履将将邁過蘭陵宮殿門的門檻,便聞見蘭陵宮掌事太監李松盛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江答應到!”

話音方落,便見一個容貌端莊秀雅的女子緩緩踏入了宮門,一襲藕荷色的披風在冬風之中微微飛揚起來,青絲微微飛舞,容色沉冷如冰,正是江璃蓉。

在望見那個人影的瞬間,秦婉怡同袁秋華的花容便紛紛失了色,腳下的步子更急更快,頭也埋得更低,生怕被江璃蓉瞧見一般。

江璃蓉細長的眉眼微動,便定定地擋住了袁秋華的去路,眼神如利刃一般刺向袁秋華,只驚得她生生打了個寒顫,更是心虛,只略微屈了屈膝,便繞過她逃也似地出了蘭陵宮。

望着兩人惶恐不安的背影,江璃蓉的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挺直着背脊邁過門檻,踏入了內殿,眸子一轉便望見了那個端坐在上位的慵懶身影。

南泱懷中抱着小皇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入殿的美人,朱唇微啓,笑道,“江答應在宮中的時日不短了,怎地,連行禮都不會了?”

江璃蓉胸中一滞,滿腔的恨意無處宣洩,心中權衡半晌,方才萬分不情願地屈了屈膝,道,“娘娘萬福金安。”

“平身。”南泱動了動身子,捏了捏小皇子肉嘟嘟的小臉,似笑非笑地望向江璃蓉,又道,“江答應好大的架子,若是本宮不着人去‘請’,你還真就不會來……不過細細想來,如今要你來給本宮請安,倒着實為難了你——曾經的‘黎妃’娘娘!”

“你!”江璃蓉被她一激,渾身都氣得微微顫抖,眸子卻不經意瞄見了她懷中的襁褓,面上便浮起一絲不屑,挑了挑一雙細長的柳眉,諷刺道,“如今,合宮裏都說你宅心仁厚,不計前嫌地養育笙貴嫔的兒子,可我卻瞧得清楚明白——你究竟安的什麽心!”

南泱合了合眸子,并沒開口反駁,面上仍是含着一絲笑,定定地望着江璃蓉。

江璃蓉亦是冷眼望着她,續道,“許茹茜才剛死,屍骨未寒,你便搶了她的孩子,借着‘皇長子母妃’的名攀上了‘淑妃’之位——南泱,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曉得你是多歹毒的人,如今看來,我果真沒看錯你。”

一陣靜默之後,南泱忽而卻笑了,話一出口,聲音卻很是淡漠,“如今本宮是妃,你只是答應,竟敢這麽跟本宮說話,着實目中無人。”說罷微頓,朝江璃蓉望了一眼,聲音便沉了下去,又道,“去蘭陵宮外跪着吧,如無本宮旨意,不得起身。”

南泱的一席話落地,江璃蓉有幾分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南泱的容色森冷至極,聲音冷得如同臘月的湖水,定定地望着江璃蓉的眼,一字一句重複道,“江答應,本宮命你去蘭陵宮外罰跪思過,如無本宮旨意,不得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求花求評論求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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