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盛怒

袁寶林失手打翻了寝殿中的燈燭,葬身于大火。

至少在廣陵宮中,秦婉怡跪伏在高坐于主位的萬皓冉身前,是這麽哭訴的。她神情悲切至極,雙眸紅腫得像是兩顆大核桃,哭得凄凄慘慘殷殷切切,仿佛是痛失了至親。

現下正是方過一更天,萬皓冉的神色極是疲乏,骨節纖長的右手捏着眉心,低低道,“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說沒就沒了,秦采女,朕要聽實話。”

“回皇上,臣妾在睡夢中聽見外頭鬧得慌,便起身查看,誰知方一拉開宮門,便聽見內監來報,宮中的主寝殿走了大水,寶林已經……袁姐姐待人是最和藹的,自臣妾入宮以來,便一直與她互相照拂,”她以絹帕掩面,抽泣得幾乎要厥過去,“在臣妾心中,她便是臣妾的親姐姐,如今她這麽一走……”話及此處,竟是泣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南泱端坐在萬皓冉的身旁,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皇帝的臉色,面上的一雙杏眸裏頭便盈上點點淚光,濃密的眼睫沾着晶瑩的水珠子,凄婉道,“采女,逝者已矣,任誰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你自當節哀,千萬得仔細身子啊。”

“……”秦婉怡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聽聞南泱的言語,便擡起眸子望向她,哽咽道,“臣妾多謝娘娘體恤。”

之後便是一陣靜默,萬皓冉的眸子微合着,俊秀的眉心蹙起一個結,始終不發一言,整個宮室便都靜了下去,秦婉怡的抽泣也逐漸弱了下去,宮娥內監随侍在側,均是深埋着頭,大氣不聞。

良久,一道端凝卻冷漠如冰的男子聲線方才響起,淡然得像是談論今日的天氣,“打發些人為她置辦場風光的喪事,葬入妃陵吧,她曾有過身孕,雖未誕下皇嗣卻也有過苦勞,追封為……貴嫔。”

一旁的江路德貓着腰上前幾步,沉聲道,“是。”

南泱的眸子低低地垂着,燭火的暗光在她的面頰上投下兩圈淡淡的陰影,有幾分迷蒙的美好。

果真是分毫也不出她所料,袁秋華的死于萬皓冉而言,根本就是無關痛癢,秦婉怡的話漏洞百出,他卻仍舊只作未聞,又或許他知道事有蹊跷,卻不願追究?這錦繡绮麗的深宮之中,富麗堂皇風平浪靜,暗地裏有多少醜事和殘忍,誰會不知道,不過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他的冷清與涼薄,宮中無人不知,而他方才的一句“朕要實話”,便已經是這個帝王能賜予袁氏的,最後的悲憫。

唇角勾起個自嘲的笑容,南泱只覺心中有無盡的悲涼,宮中的所有女人,終究都還是要倚仗這個男人的寵愛來過活,即便沒有愛,寵也是必須的。

于旁人是,而于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只有得到足夠的寵愛,才能讓她在這殺機四伏的深宮裏好好活下去。

思及此,她只覺渾身的氣力都被抽了個幹幹淨淨,深吸一口氣,又合了合眸子,複又施施然起身,跪伏在了地上,擡眼含着幾分淚意望向身旁的俊偉男子,柔聲泣道,“皇上,您授臣妾協理六宮之權,如今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是臣妾失職,還望皇上責罰。”

南泱生得極美,當之無愧是後宮的第一絕色,此時眸中含淚,盈盈一抹凄婉,更平添幾分楚楚動人,萬皓冉側眸朝她望去,一陣沉吟,半晌又嘆出一口氣來,伸手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沉聲道,“這樁事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你何必這樣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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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難得的溫暖,執着她冰涼的手,她緩緩站起身子,卻仍是垂着頭哭泣,猶如梨花帶雨,眨了眨眼,又有幾滴淚珠落了下來,将好便打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淚溫熱,仿是滴落進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心中仿佛被什麽狠狠一動,收手便将她攬入懷中,聲音溫柔,帶着絲絲暖意,“此事莫說同你不相幹,便是同你有什麽牽扯,朕也會護着你,別怕。”

此言落地,南泱渾身皆是一震,眸中的驚色一閃而過,仍是伏在他懷中嘤嘤抽泣。

秦婉怡同韓宓貞相視一眼,皆是各懷心事,明溪見南泱總算是肯主動跟皇上和好,心頭暗自長籲一口氣。

衆嫔妃在一旁則呆成了木雞——從未有人想到,人前那樣盛氣淩人的淑妃竟會如此溫婉嬌柔,更沒有人見過皇帝如此溫情動人的模樣。

不約而同地側目,不約而同地起身告退,再沒有人想在此處多呆一刻,江路德一路将衆位嫔妃送出了宮門兒,程玉妝走在最後頭,眸子不住地朝宮內張望,壓低了聲音問江路德,“公公,皇上什麽時候回落沙閣?”

江路德唇角勾起個笑容,朝她俯身道,“小主,皇上今兒夜裏不回您的落沙閣了。”

程玉妝的一雙美眸浮起幾絲驚愕,追問道,“不回了?可是、可是皇上今晚翻的我的牌子啊……”

“小主,您方才也瞧見了,”他朝廣陵宮努努嘴,沉聲道,“今兒個皇上會宿在廣陵宮,有淑妃娘娘侍奉,小主不必挂心,您是聰明人,凡事不用奴才說得太透,請回吧。”

說着便朝她比了個請的手勢,程玉妝的面上浮起一絲不甘,卻又不好發作,只悶悶不樂地回過身子,朝遠處自己的居所走去。

“淑妃真是太過分了,”扶着她手臂的小宮娥忿忿道,“仗着自己得寵,竟然硬生生将皇上從小主的床上拽下去,世間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啊……”

“住口!”程玉妝冷着臉呵斥了一聲。

小宮娥被她唬住了,又有幾分委屈,嗫嚅道,“奴婢又沒有說錯……”

程玉妝咬了咬下唇,回眸朝身後燈火通明的宮闱深深望了一眼,心中似有萬道江流奔湧。

……

明黃的床帳上繡着五爪金龍,華貴而雍容,帳外有隐隐約約的燭光照入,昏暗之中又透出幾分旖旎暧昧。

錦被下的*不着寸縷,南泱面朝裏地側卧着,雙眸微微合着,分明疲累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後宮之中,就連床笫之事都是有講究的,一張枕席,便能了結君王與嫔妃間的許多事,這是一樁默契的買賣,兩人心知肚明,卻從沒有說穿的道理。

思及此,她心頭暗自嘆出一口氣,有幾分憐憫起自己。

“今日之事,朕希望,再沒有第二回。”

忽地,身後傳來一道冰涼的男子聲線,清明無分毫倦态,直教她的心直直沉進了谷底,好半晌,方才淡淡回道,“臣妾不懂皇上的話。”

她的裝傻充愣将他的怒氣整個兒地挑起,萬皓冉惱羞成怒,一個翻身便将雙手撐在她繡枕的兩旁,墨玉般深邃迷滂的眸子死死地望着她。

他的身形高大俊挺,帶來濃重至極的壓迫感,南泱被唬了一跳,眼前的那雙眸子漆黑如夜,卻又似乎綴滿璀璨星華,瞳孔中映出她的面孔,清晰而明豔。

真是諷刺,眼為心窗,萬皓冉這樣冷清寡意的人,卻擁有天下間最美的眼睛。南泱抿了抿唇,将頭偏到了一旁。

他卻捏着她的下颔将她的臉掰了回來,眸色極是陰冷,薄唇微啓,吐出一句冰涼的話語。“看着朕的眼睛,再說一次。”

心中分明慌亂了,面上卻絲毫不肯示弱,南泱的下巴微微揚起,直直地望着那雙似要攝人心魂的墨色眼瞳,神情淡漠而平靜,一字一句道,“臣妾不懂皇上的話。”

還在對他說謊,該死的竟然還在說謊!

“閉嘴!”胸口的惱怒再也無法按捺不住,他死死地扣住她柔若無骨的兩只皓腕,幾乎是從牙縫裏将話語擠出,“朕記得曾經便警告過你,別在朕的面前耍你的那些小把戲!”

“……”他将她的手箍得生疼,南泱緊緊蹙眉,忍着腕上的痛楚,沉聲道,“皇上您在說什麽,臣妾聽不明白,您弄痛臣妾了……”

他薄唇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陰骛着一雙眼地望着她,“痛麽?痛就對了,否則你永遠學不乖。”

感受到了他的盛怒,一陣細微的懼意從心底深處升起,腕上的疼痛不斷地加劇,她痛得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好痛,他要将她的手捏碎了……

“你自诩手段高明,騙得過旁人,以為朕也看不明白麽?從诤妃到今天的袁氏,哪一個不是你的棋子,從始至終,你要的朕都給了,你算計誰朕都能罔若未聞,可是今日!你竟算計到了朕的頭上!”

他的字字句句深深砸在南泱心底,她雙眸微動,眼中有掩不住的驚慌,亦是此時,她感到胃部隐隐傳來一絲絲的異樣。

胸口的怒氣讓萬皓冉難以抑制,他嘴角的譏笑攜着濃濃的諷刺,嘲弄道,“南泱,你以為自己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是憑什麽?如果你不知道,那朕來告訴你,不是因為你聰明,也不是因為你機關算盡,而是朕一直寵着你護着你,你不要得寸進尺!”

“……”

胃裏突如其來一陣翻江倒海,她面色一變,使勁全身力氣将他推到了一旁,伏在床邊劇烈幹嘔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能不能求個霸王票,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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