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吃白食的到
三月十七,帝府堂屋。
燕秋爾的身上罩着燕生的那件黑色大氅,垂着頭靜靜地坐在燕生的身邊,一邊煮茶一邊聽着燕生與管事們議事。
自三日前的那夜與唐碩和肖娘談論過蠱的事情之後,燕生便整日與他寸步不離,整個人緊張得繃緊着,不容許他從他的視線中離開片刻,也不容許唐碩和肖娘以外的任何人靠近他,他的日常起居大小諸事全都由燕生親自打理,就算是這樣,燕生還整日用狐疑的視線去打量唐碩和肖娘,搞得唐碩和肖娘也跟着緊張起來,生怕再被什麽人鑽了空子。
燕秋爾無法,只得随着燕生到堂屋來,不然燕生便是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給燕齊去做。并非是不相信燕齊的能力,只是若燕生在閑居中閉門不出,燕家的大事小情也總是要有人到閑居去傳達給燕生,那樣的話倒是給了假駱時更多的空子鑽。
燕生也如同之前兩日一般一心二用,一邊與管事們商議商聯會的籌備工作,一邊戒備着四周的每一個人。三日前對方喬裝成齊淵的樣子在燕秋爾的肩膀上沾了香粉,今日,對方會不會又喬裝成其他什麽人?
感受到燕生的草木皆兵,燕秋爾心疼了。這事兒說到底還是他太過自信,累得燕生整日擔驚受怕。只是事到如今,他們只能繼續。
暗嘆一口氣,燕秋爾趁着議事停頓的時間倒一杯茶,轉身遞到燕生面前,輕聲道:“喝口茶吧。唐管事已經加強府中戒備了,你也與諸位管事們交代過了,這裏都是自家人,不會有事的。”
燕生聞聲轉頭,卻也只給了燕秋爾一個敷衍的笑容,接過茶水,輕呷一口。
不會有事?他先前也是那樣以為的,他以為這帝府裏都是自己人,秋爾在這裏便是最安全的,可結果呢?出過一次差錯,還要他如何放心?
見燕生還是全神戒備的樣子,燕秋爾也無法再說什麽,只轉頭沖一衆管事們颔首致歉,而後從唐碩那裏要來杯子,一遍一遍地添水煮茶,直至每位管事的手中都捧上了一杯茶,燕秋爾才停了下來,只在小爐子上溫着半壺茶。而這個過程中,燕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喝着茶,沉默地思考。
“那吃白食的還沒到?”待手上的茶杯空了,燕生才開口向唐碩問道。
燕秋爾從燕生手上取回茶杯,再倒上一杯,又送了回去。
聞言,唐碩擡眼看了眼堂屋門外,沉聲道:“回主君的話,尚且沒有。”
燕生蹙眉,冷聲道:“傳令下去,就說燕家以後沒有……”
“主君!別下令別下令!”“咚”的一聲,一個人從屋頂上掉了下來,正落在堂屋門口。那人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就趕忙起身,踉跄着沖進堂屋,慌慌張張的樣子更加重了他的狼狽,“屬下方耀,拜見主君。”終于在燕生面前跪穩,那人便立刻恭敬地開口。
燕生冷眼看着方耀,不悅道:“怎麽這麽晚?”
晚?方耀擡頭,一臉震驚地看着燕生。他可是要從西域雪山趕到洛陽城啊,若換成其他什麽人可是要花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他只用了兩日多,怎麽能叫晚呢?
方耀這一擡頭,燕秋爾才終于是能看清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的樣貌了,看清之後不禁有幾分驚訝。
按理說,燕生都已經二十七八了,能跟随他成為他的屬下的人怎麽也該有三十來歲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十來歲時就表現出驚人的心智而被燕生選中,可此時跪在燕生面前的這位方耀瞧着卻極為年輕,燕秋爾估摸着方耀也只有十七八歲,與自己差不多高,怎麽就成了燕生的屬下了?
看出燕秋爾的疑惑,燕生嗤笑一聲,對燕秋爾說道:“別被他的臉騙了,他已經三十有二了。”
三十二?就這張臉?!燕秋爾驚得連表情都僵住了,見方耀看過來,又趕忙扯開一抹友好的笑容,沖方耀點頭道:“在下燕秋爾,見過方管事。”
“他不是管事,只是個吃白食的。”燕生嫌棄地看了一眼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方耀,而後對唐碩吩咐道,“唐碩,帶他下去洗幹淨,順便驗明正身。”
“是,主君。”就猜到方耀差不多該到了,唐碩早就把沐浴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聽到燕生所說,方耀立刻就站了起來,跟着唐碩往堂屋之後走去,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道:“洗幹淨就洗幹淨,驗明正身是怎麽回事兒?難不成還有誰會假扮我不成?這麽長時間沒見,主君的事兒更多了,是不是年齡大了啊?我說唐碩,你倒是說句話啊!這麽久沒見,你倒是一點兒沒變啊,還跟個悶葫蘆似的!我說你……”
一路跟着唐碩走出堂屋,方耀的嘴是一直都沒停下,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堂屋裏的每一個人聽見。
燕秋爾一邊聽着方耀的念叨,一邊注意着燕生與其他管事的反應,見燕生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其他人雖都露出嫌棄的表情,可眼中不乏親切的笑意。燕秋爾将衆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暗自分析盤算起方耀的心性以及他在燕家的分量。
“散了吧,大郎,剩下的事情便交給你了。”方耀回來了,燕生便只想立刻問清燕秋爾所中之蠱的事情,哪還有什麽議事的心思?于是一揮手,便遣散衆人。
燕秋爾微微蹙眉,深覺燕生這般因小失大的舉動不妥,可他同樣清楚燕生這三日裏的忐忑,于是只仰臉帶着歉意沖已經站起來的齊淵笑笑,而後拱手一拜,道:“有勞齊先生了。”
齊淵愣了愣,而後沖燕秋爾擺擺手,便與其他人一起離開堂屋。
待管事們都退出了堂屋,燕秋爾才對燕生說道:“人都已經回來了,你急什麽?就這樣遣了管事們,他們該如何想你?”
“與我何幹?”他從不在意他的屬下們如何想他,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就是會這樣做,旁人作何想法又豈是他掌控的了的?“何況,他們的事情,沒有我也能解決,還能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聽了這話,燕秋爾心中感動,撇撇嘴,默不作聲。
兩人沒等多久,方耀與唐碩便回到了堂屋。
一踏進門,方耀就驚呼出聲道:“哎呀?人呢?這人都哪兒去了?難得我回來一趟,怎的也不等我?”
“等你做什麽?”燕生冷眼瞪方耀一眼,“坐。有事問你。”
方耀表情一凜,快步走到燕生的一側坐好,沉聲道:“五郎君的事情,我已經從唐碩那裏聽說了,五郎君所中确實非毒是蠱,此蠱出自西南密林,極其微小,名為噬相,若是混于酒水之中,根本不會引起注意。
那香嚴格來說并非是引子,而是一種養料,用于喂養,若不定期給中蠱之人熏香,這蠱便也活不成用不了。對方将這香當做引子用,想必是因為蠱剛入體,只是潛伏着,并不活躍,只有在進食的時候才會蘇醒活動。
而唐碩與我說的那種吹葉子的聲音才是催動此蠱的關鍵,自然不是随便吹吹就可以的。
至于潛入帝府的人……屬下以為只是個擅于易容的人。”
“西南密林……”燕生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道,“這東西怎麽會傳出來?”
國之邊境的偏僻之處總是會住着一些與世隔絕的民族部落,天岚國極西南的地方就有一處密林,密林之中便住了這樣的一個民族,人口數不多,幾十人而已,燕家因一次偶然的機會闖入密林,知曉了這個民族,之後便定期向密林之中運輸生活所需,除此之外,燕生嚴禁任何人去打擾他們。
然而在燕生的印象中,那個部落落後,但卻神秘,散發着一股莫名的危險氣息,正因如此,燕生才對燕家人下了禁令。這蠱若是存在于那樣一個與世隔絕的部落裏,又怎麽會流傳出來?
方耀搖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方耀也是因着燕家送貨的機緣進了那密林一次,同樣是礙于對方的詭異而沒有再去第二次,只是出于好奇心,方耀還是打聽了所有他所能打聽到的關于那個部落的信息,自然也包括這蠱的信息。只是方耀不認為那個部落裏的人會主動将蠱交給別人使用,同樣,方耀也不認為有人能進入那個部落奪取這蠱,可若兩者皆非,這蠱又是如何出現在洛陽的?
方耀轉頭,困惑不解地看着中蠱的燕秋爾。
燕秋爾抿一口茶,沉默半晌之後突然開口問道:“三四月之前,或者再早些時候,西南可有戰事?”
“戰事?”聞言,燕生、方耀和唐碩三人同時蹙眉。
燕秋爾點點頭,再問一遍道:“有嗎?”
“有。”燕生點點頭,“算不上戰事,但确實調用了守軍,且有戰鬥。”說到這兒,燕生的腦中靈光一閃,立刻就明白了燕秋爾的意思,揚聲對唐碩吩咐道,“唐碩,傳信西南,讓他們改變探查方向,去查那場戰事,所掉之軍是否與淮安王有關,那戰事是否牽連了密林中的部落,總之我要知道那場戰事的每一個細節。”
“是,主君。”唐碩應下,轉身就離開堂屋去傳信。
燕秋爾轉了轉眼珠子,問方耀道:“方管事可有辦法壓制此蠱?”
“沒有。”方耀搖了搖頭,蹙眉看着燕秋爾,“五郎君想要做什麽?”
“我想……去與那假駱時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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