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宮宴設在一處寬敞明亮的殿內,裏頭燃了暖爐,倒是不覺得冷。

楚沉進去後走到五皇子旁邊的席位坐下,不一會兒工夫幾位皇子和幾位後妃也紛紛到了。

此前楚沉已經根據原主的記憶,梳理過皇宮中衆人的地位和特征,今日見到真人,他便忍不住多觀察了幾眼。朝中的六位皇子中,最出色的自然是三皇子楚骁,他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外表出衆且氣度不凡,坐在衆皇子之首,十分有儲君的架勢。

至于其他幾位皇子,大皇子體弱,二皇子母妃早死,所以都沒什麽存在感。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貴妃所出,一個看起來很精明,一個則傻的冒泡……

後妃中今日列席的,只有皇後、貴妃、容妃以及宮裏唯一的男妃——寧妃。寧妃是大皇子的生父,也是大楚皇宮唯一的男妃,據說他當年生産之時十分兇險,導致大皇子一直體弱多病。

楚沉一眼望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貴妃俨然成了全場的焦點,反觀皇後雖打扮地低調,卻難掩貴氣,容妃和寧妃則一個溫婉優雅,一個沉靜淡然。

“呦,這不是昨晚剛掉到湖裏的六殿下嗎?”貴妃帶着笑意瞥了楚沉一臉,捏着嗓子道:“六殿下為了和南風館的小倌兒玩鬧,性命都差點丢了,倒也是舍本兒。”

他此言一出,衆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到了楚沉的身上。

楚沉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開口道:“倒也多謝五哥帶着我,這種地方我不太熟。”

貴妃聞言白了他一眼,不再做聲。

這老六平日裏最是軟塌塌的好欺負,今日也不知怎麽變得這麽伶牙俐齒。

“陛下駕到。”首領太監一聲不輕不重的喊聲自殿外傳來,衆人紛紛起身行禮。

楚沉偷偷看了一眼皇帝,見對方約莫五十來歲的樣子,看起來雍容華貴,頗有帝王之氣。

“今兒是家宴,都不必拘禮。”皇帝說着伸手扶起皇後,兩人走到了主位坐下。

貴妃在皇後身後翻了個白眼,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今日難得幾位皇子都在,陛下也因為前線的捷報十分欣喜,倒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皇後開口道。皇帝聞言一臉笑意和皇後對視了一眼,看上去兩人頗為恩愛。

貴妃聞言開口道:“前線捷報的事情臣妾都未曾聽說,皇後消息倒是靈通。”

貴妃這話半是找茬半是撒嬌的,皇帝聞言不以為意,開口道:“是朕同皇後說的。”

“滄綏國在西北吃了敗仗,大楚的兒郎們揚我國威,想來無論是西北還是北疆,觊觎我大楚的狼子們也該收收野心了。”太子開口道。

皇帝聞言頻頻點頭,提了杯酒道:“那這第一杯酒,就敬大楚兒郎。”

衆人紛紛應和,一杯酒下肚,席間的氛圍頓時輕松了不少。

“這個滄綏國和堯國向來狼狽為奸,這麽多年來一直對咱們大楚虎視眈眈,這回長了教訓了,估計堯國也得被震懾一番。”五皇子小聲朝楚沉道。

楚沉敷衍地點了點頭,沒有吱聲。依着今日的形勢來看,滄綏國戰敗的消息不止是皇後,連太子也早就知道。怪不得昨夜太子說讓他不用擔心和親的事情,提出和親的是堯國,堯國與滄綏同氣連枝,滄綏吃了敗仗,就等于堯國吃了敗仗。

看來和親一事暫時應該難以成真了……

除非後續的戰事出現什麽意外。

“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如此說來堯國要求和親一事,定然也是無望了吧?”貴妃開口道。

她此言一出,皇帝眼底的笑意頓時淡了幾分,席間衆人也神色各異。

原本大家正讨論大捷一事,偏偏她哪壺不開提哪壺。要知道堯國要求和親一事,對大楚來說是極大的羞辱,皇帝面上不能與對方翻臉,可私下定然對堯國恨得咬牙切齒,不然也不會那麽沒風度的安排堯國質子在宮宴上表演。

“堯國不過蠻夷之地,六年前連質子都送給了咱們大楚,哪來的臉面朝咱們提和親一事?”太子忙開口道。

貴妃那話問出口的時候,便覺察到了皇帝的情緒。

太子此言一出,她恍然大悟,忙道:“太子說的極是。”

“咱們大楚國富民強,豈用和親這種懦弱之舉?不管是滄綏還是堯國,咱們只管一鼓作氣,殺的他們片甲不留!”五皇子一聽和親一事作罷,不由“慷慨激昂”的開口道。

皇帝的臉上原本因為太子那番話,已經好轉了些,如今一聽五皇子開口,瞬間又沉了下去。偏偏五皇子毫不知情,端着酒杯大有連喝三杯的架勢。

楚沉瞥見對席坐着的容妃,見對方神色黯然,心中不由有些感慨。五皇子言之鑿鑿說着大楚國富民強,不需要和親這種懦弱之舉,可他卻忘了七年前,國朝唯一的寧安公主,便是被皇帝親自派人送去了滄綏和親。

年僅十七歲的公主被當做籌碼送走,換來了大楚七年的太平。

七年後兩國再次開戰,也不知公主今時處境如何。

五皇子當着皇帝的面說了這話,無疑等于打了皇帝的臉,直言七年前的皇帝是一位懦弱怯戰的國君。眼看皇帝面色鐵青,已經有了要發飙的架勢,偏偏五皇子依舊沒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這時,楚沉突然開口道:“父皇,可以開席了嗎?酒已經喝了幾杯,兒臣有些餓了。”

皇帝聞言一怔,看向楚沉,便見他一襲淡青色的長袍,遠遠坐在衆皇子之後,顯得與其他幾位皇子格格不入。尤其他今日束了發冠,冠上別着一支和長袍顏色相近的玉簪,那顏色将本就長相姣好的楚沉,稱得愈發俊美。

尤其他那雙眼睛,看着皇帝的時候顯得清澈又無辜。

皇帝看着他的樣子,神情略一恍惚,不由想起了七年前被送走的寧安公主。

公主也是容妃所生,是楚沉一母所出的姐姐,姐弟倆的長相都與容妃頗為神似。

尤其此刻的楚沉,二十歲的年紀,與當年十七歲的公主年紀差不多。皇帝看着眼前的楚沉,便像是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兒一般,心中的懊惱和羞憤,頓時轉化成了愧疚和思念。

“皇兒餓了……那便開席吧。”皇帝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慈愛的看着楚沉。

楚沉也不多看他,只老老實實坐在那裏吃東西,皇帝一看他那副與世無争的樣子,心裏越發感慨,不由對自己這個從未受過自己待見的兒子,産生了一絲憐愛之情。

“朕聽說,你昨晚掉到了長寧湖裏?”皇帝開口朝楚沉問道。

楚沉嘴裏還塞着東西,聞言忙咽了下去,險些嗆到。

皇帝忙吩咐道:“去給六皇子弄一碗甜湯來。”

宮人聞言忙依言而去,席間衆人都神色各異,沒想到這個從前最不起眼的楚沉,今日竟誤打誤撞讨到了皇帝的歡心。

只有楚沉自己知道,他今日此舉倒并非無心,而是有意。

他揣度了當時皇帝的心情,然後利用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姐姐,在皇帝這裏賭了一把。

不為別的,太子此前讓他哄皇帝高興,必然有其用意。

所以眼下既然有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而且他出風頭,還可以膈應貴妃,何樂而不為呢?

“回父皇,昨晚兒臣喝了酒有些大意,不小心落了水,不過已經無礙了。”楚沉規規矩矩的答道,他說罷還瞥了一眼貴妃和五皇子,貴妃不以為然,五皇子則吓得不由一哆嗦。

皇帝點了點頭道:“皇兒離朕太遠了,說話朕都聽不清,來人,将六殿下的桌子搬到朕的旁邊來。”

衆人:……

這就有點誇張了,連太子都沒這個待遇啊。

“父皇若是想聽兒臣說話,用完了膳兒臣晚些出宮便是。只是這……兒臣聽聞禮部安排了歌舞助興,兒臣坐在這裏看得清楚一些。”楚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衆人都沒想到楚沉竟然會拒絕,不由十分驚訝。

楚沉心裏卻跟明鏡似的,坐在皇帝身邊吃飯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還會給太子造成尴尬,惹來不必要的目光。他找借口拒絕,非但不會得罪皇帝,反倒會讓皇帝有些悵然若失,這就是傳說中的“欲擒故縱”。

男人這種動物,想要的一次都給了,興趣便會減弱。

只有吊着點胃口,對方才能念念不忘……

“好,皇兒想看歌舞助興,朕便讓他們先安排。”皇帝說罷給了旁邊的侍從一個眼神,對方會意立馬吩咐了下去,不一會兒工夫禮部的樂官進了殿,朝皇帝和衆人行了禮,而後朗聲道:“堯國質子值此上元佳節,特為陛下和各位殿下、娘娘們獻曲一首。”

“好!”皇帝嘴角帶了幾分笑意道:“堯國質子有心了。”

衆皇子和後妃們紛紛點頭,一時卻也不敢表現的太過,今日皇帝太過喜怒無常,衆人都有些怕了。

楚沉倒是對這位質子頗為好奇,想看看這傳聞中奇醜無比的質子,到底長成什麽樣?他迎着殿門看去,便見春日午時尚帶着寒意的陽光裏裹着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人乍一看像是從光裏走出來的一般。

那人走到殿門口便停住了腳步,由于逆着光的緣故,他的容貌從殿內看去有些模糊,顯得他整個人都有些不真實。

“怎麽不進來?”皇帝開口問道。

“回陛下。”便聞殿外那人不卑不亢的道:“上元佳節,陛下阖家團圓。唯恐擾了諸位清淨,便在殿外獻曲一首。”

質子的聲音略有些低沉,絲毫沒有少年人的嘹亮感。

楚沉忍不住暗自感嘆,這孩子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十八歲便如此老成,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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