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杜家

手中的水不知何時已經灑了,郁寧的衣袍被沾濕,他卻根本沒發現,只愣愣看着眼前秦睢的側臉。

他靠在船頭,垂落在船梆上的黑色衣角被夜風吹得翻飛,秦睢手裏捏着酒杯,望向月亮的側臉線條精致。

剛剛一切的別扭和生氣此刻似乎都因為那個結論而有了解釋。

會為了不拖累他而學武,會因為他沒有接受水神娘娘的花而高興,會因為他不明确的拒絕而感到生氣。

嗔癡怨怪,皆為情。

“遲霄……”郁寧喃喃自語,不自覺叫出秦睢的名字。

秦睢低頭看他,那雙清冷狹長的鳳眸望過來,眸中有淡淡醉意:“怎麽?”

“沒、沒什麽。”

郁寧回神,慌忙撇開眼,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一飲而盡。

還不到時候,他還不确定秦睢是否對他的感覺。

不過……至少是不讨厭的吧?

郁寧試圖找補:“就是覺得這酒挺好喝的。”

秦睢:“……宮裏的酒比這的珍貴百倍,怎麽也沒見你誇一句?”

“我不怎麽喝酒嘛。”

郁寧又喝了一杯,大着膽子坐的離秦睢近一些。

鼻間嗅到熟悉的異香,郁寧心跳亂了一拍,他現在看秦睢怎麽看怎麽順眼,連他收斂衣袖,随手撈出水中的兩盞河燈的動作都覺得驚豔。

我一定是壞掉了。

郁寧拍拍被酒氣醺紅的臉頰,湊過去個腦袋,好奇地問:“寫的什麽?”

這些河燈大都帶有祈福性質,寄托人們的美好心願。

說起來,他們這樣偷看,還挺不道德的。

不過秦睢顯然并不在意有沒有道德,姿态悠閑地将紙條上的內容一一讀出來。

“——願妾與段郎早日成婚,夫妻和睦,多子多福。”

“——保佑吾兒無病無災,高中狀元。”

秦睢念了兩條就覺得沒意思,将河燈放回河裏。

郁寧不禁好奇:“遲霄,你會寫什麽?”

“我會寫——”秦睢唇角微勾:“我會寫希望有些人能少吃點,再吃下去宮裏也養不起了。”

郁寧:“……”

郁寧覺得自己剛萌生出的一點情意就要胎死腹中。

不去理身旁的秦睢,郁寧學着他剛才的樣子伸手去撈河燈,卻發現那些河燈似乎在離他們越來越遠。

郁寧有些心急,向前坐了坐,扶着船去撈河燈,秦睢轉身倒了杯酒的功夫,回來就看見他半身掉在船外,看着搖搖欲墜。

“你做什麽!”秦睢長臂一伸,黑着臉将人撈進懷裏,小船因為倆人的動作晃了兩下,倒把船腳劃船的艄公吓了一跳。

“客人,沒事吧?”

“沒、沒事!”郁寧靠在秦睢懷裏,心跳如擂鼓。

他怎麽抱的這麽緊啊……

慌忙回了一聲艄公,郁寧屁滾尿流地從秦睢懷裏爬出來。

秦睢面色依舊不怎麽好,冷淡道:“你若想下去游會兒,直接脫了衣服跳下去,也不必去夠那些河燈。”

“知道了……”郁寧頓時也沒了這個心情。

倆人這游船坐了一個來回,再回到傾酒橋畔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倆人回來時船上多了不少花朵,都是途徑花樓河畔時那些花娘扔的,可惜倆人一個冷淡漠然,一個心不在此,将這一船的情意都拒絕了。

下了船,街上已經沒多少人了,路兩旁還有些小販,郁寧還看見了剛來時碰見的那個賣面具的小販,他走街串巷地叫賣,攤子上稀稀落落只剩沒幾個面具了。

“等我一下。”郁寧眸光一亮,腳步飛快地跑到小攤前,挑了個面具付錢。

“這個給你。”郁寧将其中一個面具戴上,剩下一個給了秦睢。

秦睢接過來,看了看郁寧手中的,又看了看自己的,眉峰微挑:“有什麽不一樣麽?”

不都是狐貍面具?

“沒什麽不一樣,就是想跟你戴一樣的。”

郁寧眸光很亮,被面具遮掩下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緊張和羞澀。

“你快戴上呀。”

秦睢本想拒絕,最終還是臭着臉戴上了。

倆人又逛了半個時辰才回宮,到勤政殿時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幸而今天罷朝一天,賀烺今天也有事沒來教郁寧習武,倆人逛了一晚上累極,吩咐人不許打擾之後,便直接換了衣服上床補覺。

他們自己尤不覺得有什麽,外面那些宮女太監卻是對郁寧佩服的不行。

不愧是皇後娘娘,竟能勾得一向冷情淡欲的陛下做出白日宣.淫這種事!

一覺睡到下午,郁寧醒來時身旁的秦睢已經不見人影了。

他喚了宮人來,問過之後才知道秦睢中午就起來了,現下正在禦書房議事。

“知道了。”郁寧思索一番,又道:“若是他回來,你便說本宮已經回甘泉宮了。”

“是。”

郁寧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回去一下。

小林子和李魚昨晚都被他打發回甘泉宮了,他現下卻是有事要問小林子。

在勤政殿終究不太安全,萬一他們正說着,秦睢就回來了呢?

郁寧穿好衣服起床,臨走時什麽也沒帶,除了那個面具。

他是皇後,便是有宮人好奇這面具是怎麽來的,也沒人敢問,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過回甘泉宮之後,小林子自己卻猜出來了,小聲問郁寧:“殿下是出宮了麽?昨夜似乎是水神節。”

“奴才沒進宮時去過幾次,記得這樣的面具似乎在那時候才有賣。”

“你倒是聰明。”郁寧笑着誇了他一句,倒也沒否認。

小林子是他的心腹,郁寧也沒瞞着。

不過現在不是閑扯的時候,郁寧猶豫半晌,沉吟道:“我昨晚出去時見了一樁事,心裏有些不明白,想着回來問問你。你鬼主意最多了。”

“殿下您盡管問吧,奴才知無不言。”

“假如一個男子心悅另一個男……南邊來的女子,該怎麽試探他的心意呢?”

郁寧差點沒說漏嘴,好在及時圓回來了。

“南邊來的?”小林子卻誤會他的意思,沉思道:“那一定性情溫婉,宜室宜家,若那男子對人家有意,直接上門提親不就得了?”

郁寧不禁抖了抖。

他怎麽也沒想到“性情溫婉,宜室宜家”這幾個字會有跟秦睢聯系在一起的那天。

這幾個字,秦睢充其量只能做到前兩個。

不僅是“性情”,簡直是肆意妄為。

郁寧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殿下?殿下?”小林子滿臉狐疑地看着出神的郁寧,他怎麽覺得殿下這麽不對勁呢?

郁寧這才回過神,又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怎麽說呢。”郁寧費力組織着語言:“兩個人現在天天在一處,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是一對,但男子并不确定對方的心意……”

“哦~”小林子明白了:“那就是單相思呗。”

郁寧:“……倒也不是吧。”

“既然這樣,那就努力對對方好,讓他感受到你的心意,明白你的心意……”

小林子話還沒說完,郁寧就急了:“怎麽就是我的心意?那個人不是我!”

“不是,殿下,奴才只是順口說的啊。”小林子撓撓頭,沒明白郁寧為什麽這麽激動。

“……算了。”郁寧煩躁地揮了揮手:“你又沒喜歡過人,問你你也不清楚。”

“殿下,話怎麽能這麽說呢?”小林子不樂意了:“沒進宮前,奴才還喜歡過隔壁的二丫,後來她搬走,還叫奴才傷心了好久……”

“對了,奴才還有件事忘了禀報殿下。”小林子回憶了一陣,這才想起自己還有要事沒說,忙道:“杜家有人來遞牌子,想求見殿下。”

郁寧一愣:“哪個杜家?”

“就是先帝的妹妹平寧郡主嫁的那個杜家,他們家一向與太後的母家宣家親近,不知怎麽會求見到殿下這。”

也不怪小林子知道的清楚,實在這是宮裏人盡皆知的事,也只有這兩年才來京城又深居簡出的郁寧不怎麽知道了。

“人現在還在宮裏嗎?”郁寧好奇道。

小林子搖頭,“坐了一上午,說是明天再來。”

“知道了。”郁寧點點頭:“明天來就讓人過來吧。”

郁寧不知道對方有什麽目的,總歸這是在宮裏,他也不怕他們耍什麽陰謀。

更何況他背後還有秦睢撐腰。

“對了,你快去看看小廚房的晚膳做好了沒?”郁寧這才想起來,又道:“順便找個人去勤政殿問陛下要不要來這裏用膳。”

他難得主動派人請秦睢,小林子聞言一喜,應了一聲後飛快跑出去了。

晚膳秦睢自然是過來吃的。

準确來說,只要勤政殿事情不太多,秦睢一般都會來甘泉宮。

“陛下,臣妾有一事要向您禀明。”

晚膳之後,郁寧才将杜家求見的事告訴秦睢。

“見就見吧。”秦睢看起來似乎并不驚訝,還特意囑咐郁寧:“若他們給你銀票,只管收下。”

“這不是……收受賄.賂嗎?”郁寧遲疑了。

他怎麽覺得自己是奉旨收賄呢?

“怕什麽?拿着便是了。”

“那杜家最小的兒子任職工部,年前被朕派到仙臺郡去赈災。”

秦睢冷笑道:“現下仙臺郡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朕要追責,當着朝野上下的面一層層查下去,他們可不得找個人出來頂包?”

郁寧:“所以那杜家的小兒子就成了替罪羊?”

“算是吧。”秦睢道:“不過也是他們活該,當初撈赈災銀的時候杜家也沒少往裏拿。”

秦睢心裏有一筆賬,這些人自是一個個被登記在冊,誰也少不了。

秦睢哼笑一聲,轉頭看了郁寧一眼:“不過,朕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求到你這。”

“怎麽,覺得朕會因為你的求情心軟嗎?”

郁寧心裏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想法。

他咬了咬唇,問:“那若臣妾真的求情,陛下會心軟嗎?”

默了一瞬,秦睢目光饒有深意地望着他:“那就要看你怎麽求情了。”

郁寧試探:“那要是色.誘呢?”

秦睢:“……”

“那朕當然——”

郁寧眸光一亮。

“不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狗子,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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