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泉州之争(上)

難道隔牆有耳!史元吃了一驚,随手抄起一張凳子,貓着腰謹慎地往門邊探去。

門“吱”一聲打開,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擡起一步正要跨過門檻。史元瞄準黑影,雙手高高舉起凳子,朝着黑影準備狠狠砸下。

“史兄!是我!”來者連忙伸手扶住史元手中的凳子,“我是魏珂!”

“大晚上的!呼……”史元擦了擦額頭,放下凳子,“我差點一凳子砸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深夜造訪打擾了。”魏珂也為剛才差點被一凳子砸死捏了把汗,“小弟有急事和你商量。”

“嗯,我也是。”史元把魏珂拉進房間,謹慎得向外張望,仔仔細細觀察了門前每個角落,方才迅速将門緊緊關上。

“哦,姐姐也在。”魏珂作揖道,“深夜打擾了。”

“不妨事,你們聊吧,我去自去睡了。”史元的姐姐站起來,掀開竹簾走入內室中去。

“哦,賢弟請坐。”史元請魏珂在對首椅子上坐下,“深夜前來寒舍,不知有何要緊事?”

“史兄!想必你也聽說了!”魏珂的手肘支住桌面,往前伸長脖子靠近史元道,“覺羅人亡我們大宋,身為大宋遺民,已經是莫大的恥辱!我們是一介書生,為有機會拿起武器魏國效力,白白成了今日亡國之人!如今,覺羅人厚顏無恥變本加厲,更要我們剃發易服,毀壞祖宗制度。如果我們今日也順從了他們,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大宋!”

“賢弟。”史元眉峰聚起,頻頻點頭,一把拉住魏珂的手,“我也正是這樣想的!我們一起起事吧!”

“慢來,史兄。你可有細細打算?”魏珂道,“我們如何起事?大宋已經不複存在,我們又不從魏,是要什麽名義?”

“誰說大宋不在了!”史元站起身,取出一匹上好提花棉,那是他最好最貴的布料,一直舍不得給自己做衣服。史元高興地拍拍布料,“賢弟你看!”

“這是?”

“嘿!”史元握住布料的一頭,将另一頭抛向比人高一頭的屏風後,“賢弟,你看着罷!”

史元把布的一頭用凳子壓在地上,屏風的另一面則把布料的兩個角綁在屏風兩邊的杆子上。

“在這裏等一下。”史元走進書房,不久,一手提着一支巨大的毛筆,一手舉着一方盛滿墨水的硯臺回到了外間來。

右手中的筆在硯臺中沾滿了濃濃的墨水,史元放下硯臺,提着筆走到了布前:“賢弟,你看着吧。我們的大宋,永遠不會亡的。”

史元提起手臂,起筆在提花棉上落下一個重重的點。

一點猶如高山危石,似有千斤之重。在萬仞高峰上,欲墜而不墜,将立而未立,似傾卻非傾。

這至高的位置,本就是天下之重,卻又是山頂一塊危然巨石,一旦墜落,萬劫不複。

落筆,就當果斷,又要謹慎。

第二筆,與最上方的點遙相呼應,似乎獨立而美滿,卻又彼此休戚相關。

相對而不對立,相依而不失去獨立。君臣,夫婦,朋友之道,就在其中。

第三次承上啓下,如同橫梁架設屋宇之上,擔當了整個國家的穩定之重。

上下和諧,上下交通,使民心達于上,上意和于下,是為穩定根本。

最下面是一個“木”字,史元讓它端端正正,平平穩穩地支撐在整個大宋的下方。希望它支撐着的這整個大宋,永遠屹立不倒。

“呼……”史元寫罷,魏珂長舒一口氣,“史兄,你寫的,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仿佛看到些了什麽……不過我現在說不上來。不過,這并不妨礙我知道,此刻我們最應該做什麽事!”

史元長長呼出一口氣,笑着點點頭,将布料從屏風上取下,“刺啦刺啦”撕裂了空白的部分,只留下一個大大的“宋”字。

把布挂在肩頭,史元抄起一把小斧頭:“賢弟!過來!我們去院子裏找最粗最高的竹竿!我們來把它做成一面大大的旗幟!”

魏珂一愣,還是點點頭,與他兩人相攜到了院子裏,在史元心愛的翠竹林中穿梭。

史元愛竹子,從不傷害分毫。史元說過,一竿竹子就像一位有氣節的君子,值得人尊敬愛護,不應該受到半點傷害。

但是國難當頭,民族困窘。正是君子死節之時。

轉了一周,史元走到一株竹下,輕輕撫過竹竿,微笑道:“竹兄,我史元向來敬重你們,不願意讓你們受到傷害。但是如今真是‘危急存亡之秋也’!我現在需要一面旗幟,我要帶着全城百姓光複我大宋,複興我漢人,重振我華夏!我知道你也有這樣的心願是不是?竹兄,你今日能以身成全我們的大旗;他日,我史元也必要以身報效我們的家國!”

言罷,史元退後幾步,對面前的竹子一揖:“竹兄,多謝!得罪了!”

“卡擦——”史元作揖畢,剛直起腰,卻親眼看見眼前一竿翠竹應聲而倒!

“竹兄!”史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子不語“怪力亂神”,谶緯之說是前人杜撰,史元來不屑一顧。而今日所見,竹子感應自己的誠心而倒,這不是做夢吧!

史元後背一涼,不禁對冥冥中的力量心生敬畏。

“史兄,你沒事吧!”魏珂收起自己的刀手,連忙跑到史元身邊蹲下,“早知道你會如此心疼,我就不這麽快動手了。”

“什麽?”史元回過神來,拉着魏珂的手問道,“是你砍的竹子?”

“啊……是……史兄息怒……對不起對不起……”魏珂頻頻鞠躬,“我只是想我們應該快點。你也知道的我們時間緊迫,我是想連夜找上同學們,還有城中有膽識之人。明日,我們就前往知州府之中,把那個賣國知州和孫獬揪出來,殺了他,殺了城中所有覺羅賊人!保住我們的衣冠!保住我們的泉州城!”

“你這人!”史元笑着往魏珂胸口使勁一捶,沒好意思說自己剛才被吓到了,“那就快吧!把樹枝砍了,挂好旗幟,我們行動起來!”

第二日早晨,泉州知州府

陳設華美的廳堂中,一張大大的雕花紅木桌上擺滿了酒肉佳肴,桌旁圍了一群紅紅綠綠的侍女,坐着用餐的卻只有泉州知州方恒與孫獬兩人。

“方知州,請滿飲此杯。哈哈!”

“孫侍郎,你也請!請!哈哈!”

兩人互相客氣着喝下了一杯酒,開始說起他們目前共同面對的正事來。

“孫侍郎,我受當今皇上提拔,做了泉州的知州,一直想着如何報答君恩。”方恒道,“如今榮幸之至,泉州成為剃發易服令第一個施行的地方,我非常希望皇上的命令能在泉州順利推行。如此一來,也能做個全國的表率,也能對皇上的知遇之恩報答一二。”

“呵呵,方知州對皇上一片忠心,皇上一定會非常高興。想那宋朝之主有眼無珠,讓我等久久沉淪于低下官職,”孫獬做了一個崇敬拱手的動作,“多虧得當今皇上慧眼識珠,你我得以出人頭地,我等自了當報答皇恩浩蕩。”

“又是新的一天了,臺吉限期三日,要我泉州全城剃發。”方恒捋了捋胡子,“我派出去查看的人回報,還沒一個人主動剃發了的,這可成何體統!臺吉說違令者斬,那豈不是全城都殺光了?這樣是傳出去我泉州一城都是違令的刁民,我這臉也丢光了,也對不起皇上的提拔啊。”

“方知州啊,臺吉的兵馬已經圍住了泉州,臺吉他就駐紮在城外。有臺吉在,你擔心什麽?”孫獬笑道,“這令是傳下去了,主動剃發最好,有不主動剃發的人,方知州只需要讓手下人在城中抓一個,剃一個,不肯剃頭,那就砍頭!很好辦!三日之內,一定能辦完的!”

“好!不剃就在城中抓一個剃一個!這倒是個好辦法。”方恒點點頭,“如此一來,那些個不主動的刁民也就剃了,不剃的刁民也就殺了。是好辦法!”

“嗯。”孫獬道,“既然那些刁民都沒剃發,那不如今日就開始吧。派人出去各個大街小巷,抓一個剃……”

“嗙!嗙!嗙!”

門外傳來震天三聲鼓響。

孫獬:“剃……”

“嗙嗙嗙!”

“方知州,這,這怎麽回事啊?”話未說完屢次被鼓聲打斷,孫獬問道。

“何人擊鼓吵鬧啊!”方恒對門外大聲問道,“本官正在商議要事,不許打擾!”

“知……知州,恐怕大事不好……”門外結結巴巴回道,“有一群刁民在門外擊鼓,趕……趕不走啊……”

“豈有此理!”方恒推開門,怒聲道,“他們想幹嘛!”

“嗙嗙嗙!”

門外響聲不絕,鼓聲每響三下,還伴随着激烈吶喊。聽聲音,鬧事的人數還不少。

躲在後堂觀察一番,發現府外密密匝匝圍滿了手持兵器的人,就算不是上萬也有幾千吧!方恒有些膽怯,想躲着不出去,可是想想面子問題,還是裝模作樣地邁着大步走到了大堂上坐下。

見方恒出來了,史元讓衆人安靜了下來,上前一步,挑明來意:“方知州,你曾說泉州全城投降了魏國,我們就可以無事了。泉州既然已經歸順,為什麽如今又出了這樣一個剃發易服令,要我們都剃發,不剃發就砍頭?剃發這是什麽事!請給我們一個說法!”

“剃發易服,這乃是皇上的意思。”提起“皇上”,方恒恭敬拱手道,“皇上的意思,大魏的律法,誰都不可以違抗!你們都說了,既然我們泉州已經是大魏的土地了,就要聽當今皇上的指令!你們這樣吵鬧成何體統!”

“我們就不能不剃發嗎!我們就是死也不能剃發!”

“不能剃發……”

“……”

“不要喧嘩!”方恒怒道,“吵什麽!你們想不剃發就不剃發嗎!鬧事的都砍頭!把你們手上的兵器都給本官交上來,不然本官就要不客氣了!”

“準備兵器可以禦敵,如果被你收上去,那就會為敵人所用!”史元喊道,“我們不會把兵器交給你!”

“反了你們的!”孫獬大喝一聲,不知何時沖到了堂前,“你們這些奴才,咬人的狗,個個該砍頭!”

“這不就是通敵賣國導致東京淪陷的孫獬嗎!打死他!”

“打死他!”

“……”

就是這個人讓都城失陷!一見孫獬出現,國破家亡的悲憤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衆人怒不可遏,提着兵器一哄而上,紛紛對着孫獬劈頭蓋臉砸去!

“來人!來人啊!”看孫獬被圍住暴打,方恒慌張大喊起來,“別打了!你們快給我住手!來人!把那個帶頭鬧事的刁民給我抓起來!其他人都打散!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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