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領班見無人應答,再次高聲問道:“請問蕭驕先生在這裏嗎?”

嘈雜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認識蕭驕的紛紛疑惑地轉頭看向他,不認識地則跟身邊人打聽,“蕭驕是誰,咱們劇組有這一號人物嗎?”

蕭驕遲疑着舉了下手:“我、我在。”

人群自覺不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領班見過袁少鈞發的照片,看到蕭驕後眼睛霎時一亮,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十分标準地行了一個禮,接着道:“蕭先生您好,這是本店特別為您烹制的晚餐。”

一招手,一名服務員搬上來一套精巧的折疊桌椅,放到蕭驕跟前展開,另一名服務員将一只蓋着蓋子的鎏金大托盤放到桌面上,然後揭開蓋子,現出盛在小盅裏的四菜一湯,香氣四溢。

“哇——”

全劇組的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領班拉開餐椅,笑容可掬地做了個手勢,“蕭先生,您請慢用,祝您用餐愉快。”

“謝、謝謝。”在上百雙匪夷所思的目光盯視之下,蕭驕稀裏糊塗地坐下來,手足無措地開始吃飯。

還好圍觀的群衆很快就散開了,因為另外幾名服務員開始分發套餐了。

領班則一直陪侍在蕭驕身邊專門為他服務,為他布菜,盛湯,添飯,事無巨遺,妥帖周到。

拍攝場地沒有專門的食堂,劇組人員吃飯不是站着就是蹲着,能有一把椅子坐的就是有身份地位的象征了,蕭驕這待遇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自然引起所有人的羨慕和猜疑。

這小子明明是個死跑龍套的,據說入行才只有上十天,昨天還窮酸得只能買泡面吃,今天怎麽就能讓一向架子端得比人還高的雲城春秋提供專人特級服務呢?簡直比老母雞變鴨還神奇!

可是無論誰想要套話,領班和所有服務員的嘴巴都像蚌殼一樣撬不開,回答始終只有六個字:“抱歉,無可奉告。”

如此一來就更加讓人好奇了,簡直好奇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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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則是憋得要死。

整個劇組百來號人裏,唯一知道內情的恐怕就只有導演了。

那天天麒傳媒的投資經理專程找上他,說什麽天麒看好他們拍的這部《烽火佳人》,未來應該會有不錯的市場效益,同時覺得一名叫蕭驕的新人很有潛力,所以決定給他們劇組投資一千萬,唯一的附加條件就是給這位新人加戲。

在這一行已經幹了三十年司空見慣各種交易和內|幕的導演對此只想送上“呵呵”兩個字,想捧人就直接說,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多廢那個口舌。在此之前他自己身為導演,對蕭驕這個只有幾個鏡頭的小龍套也只是有個大概印象而已,天麒那邊是怎麽看出來這小子有潛力的?肯定是那位新上任的袁二少在網上看到了人家的照片就動了什麽不可說的心思,和他的無數個前輩一樣想玩個潛規則。

只可惜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他也得遵守行業內成不文的規則,替那位袁二少保守秘密不能對外透露,否則以後就不好混了,所以就算憋死了也什麽都不能說。

蕭驕一開始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什麽天上掉的餡餅會不偏不倚地砸到自己的腦袋上,只是吃起來之後就什麽都忘了,因為實在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讓人流淚啊啊啊啊!

最後他把份量不算少的四菜一湯全都吃光了,連湯也喝得一滴不剩,末了小小地打了一個飽嗝。

領班又一揮手,服務員又訓練有素地把桌椅碗筷收拾了個幹幹淨淨放回推車,随即問道:“蕭先生,請問您對我們的菜品和服務還滿意嗎?”

“滿意!再滿意也沒有了!”蕭驕由衷地肯定道,“今天的晚飯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了!”

比上次和《西宮秘史》劇組在景鴻酒店吃的那頓飯味道還要好!

“謝謝您的褒獎,期待您有空時親自到本店惠顧,我們有更多菜品等待您的品嘗。再會。”領班喜笑顏開地鞠了個躬,随後帶着手下的服務員離開了。

接着蕭驕就被一群人圍住了,七嘴八舌地盤問他剛才請客的神秘人士是誰。

蕭驕同樣一臉茫然,他也不知道啊,一開始他被驚到了,後來就光顧着吃了,根本沒想起來要問這個問題。

衆人讨了個沒趣,紛紛四散開去。

“嘁,不想說拉倒,裝什麽傻。”

“之前還裝窮呢,說外面賣的快餐都太貴了,現在……呵呵。”

“到現在我連雲城春秋的門朝哪裏開都不知道呢,還是人家有本事啊,悄沒聲的就抱上了哪條金大腿,我怎麽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呢?”

“運氣?你沒照過鏡子嗎,人家是白嫩可口的小香蕉,你呢,一嚼滿口渣的老樹皮!”

“呸!你才老樹皮,你全家都是老樹皮!你有本事你也去傍一個財大氣粗的金主啊!”

“……”

這些閑言碎語蕭驕都沒聽到,只是心滿意足地回味剛才的大餐,然後挎包裏的手機就響了。

蕭驕取出來一看,是袁少鈞的來電,立即高高興興地接起來,就聽對方問道:“剛才的晚飯味道如何?”

蕭驕興奮地回答:“太好吃了!我全都吃光了!咦,你怎麽知道我剛剛吃完晚飯?啊,我知道了,是……”

電話另一端的人立即截住了他的話頭,語氣中隐隐帶着一絲笑意,“你知道就行,不要嚷嚷得別人都聽到了,不然下次被別人搶走了,你就吃不到了哦。”

蕭驕忘了對方看不見,忙不疊地點頭,那麽好吃的飯菜,他可不舍得讓給別人!

随即想到一個問題,他又有點心疼,小聲問:“二少,剛才那頓飯你一定花了很多錢吧?”

當時劇組有上百個人在呢,哪怕按照平時一個人15塊的普通餐費标準,這一頓吃下來也得一兩千了。可是雲城春秋的飯菜可比普通盒飯好吃太多了,只怕要貴不少。

袁少鈞知道這小摳門在想什麽,輕描淡寫道:“沒多少,我認識他們餐館的經理,給我的是特別優惠的價格,一共就八百塊。你要是喜歡這家的味道,明天我再讓他們送。”

蕭驕稍稍放了心,可是八百塊也不少了,換成是他自己差不多可以過一個月了,于是立即道:“不用了,太奢侈了,他們都來問我是誰送的,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回答。而且讓那家餐館虧錢也不好,我就吃劇組的盒飯就可以了。”

袁少鈞哭笑不得,雲城春秋會做虧錢的買賣才有鬼,這次外送的服務費可是比食物本身的價格高多了,只不過這一點沒必要讓這個摳門的家夥知道就是了。

見蕭驕堅持,他便妥協道:“行吧,那就不送了。但是以後你得規規矩矩地按時吃飯,也不要再亂吃那些不健康沒營養的東西填肚子,不然把身體搞垮了你還怎麽拍戲,知道嗎?”

蕭驕這回乖乖地答應了:“知道啦!”

西臨市某五星級大酒店的自助餐廳裏,一個方頭大耳梳着大背頭的男人端着杯香槟酒走過來,一臉自來熟地往袁少鈞旁邊的柱子上一靠,笑嘻嘻地看着他打電話。

袁少鈞對這人稍稍有點印象,下午在研讨會上洋洋灑灑講了一個多小時,害他昏昏欲睡的一個家夥,好像是一個什麽公司的老板,姓馬,投資過幾部商業片,其中一部今年年初上映時似乎賺了不少錢。

袁少鈞本來還想跟蕭驕聊一會兒,可是那位馬老板賴在旁邊就是不走,讓他說什麽都覺得別扭。

今晚是金葵花電影節組委會辦的一個自助餐會,供來賓們互相交流認識。從餐會開始到現在,不少男男女女都想過來跟他搭讪,他都一臉漠然的回避了。那些人看出來他沒有交談的意願也就自覺離開了,像馬老板這樣不識趣的還是頭一個。

無奈他只得郁悶地對着手機道:“我這邊有點事,先挂了。”

那一頭的蕭驕馬上說:“好的,你去忙吧,再見!”

第 24 章(入V公告)

袁少鈞剛剛收了手機,馬老板就自來熟地寒暄道:“袁二少是吧?你大哥袁總我認識,幾個月前還一起吃過飯呢,沒想到今天又跟你共進晚餐,真是緣分哪!”

緣分個屁!袁少鈞暗罵一句,臉上勉強維持着基本的禮儀道:“呵呵,是嗎。”

“是啊!”馬老板滋溜一聲喝了一口酒,一副老大哥關照小老弟的表情,“袁二少你現在管着天麒傳媒對吧,那可是個爛攤子,這幾年只賠不賺,一部像樣的作品都拿不出來,你大哥本來想把它處理掉,我也打算收購的,沒想到被你接手了。你說你年紀輕輕的這是何苦呢,有這精力不如去吃喝玩樂,把天麒轉讓給我,省得虧成個無底洞不好跟你大哥交待。”

“沒想到馬老板還有收破爛的愛好,不過我們袁家的産業,就算是破爛也沒有随手亂丢的道理。”袁少鈞冷笑一聲,“再說現在有我在,是不是破爛還不一定呢。”

馬老板讨了個沒趣,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這話怎麽說的,我這可是為你着想,不領情就算了,以後虧得內褲都保不住了可別哭鼻子喲。”說罷氣哼哼地拂袖而去。

袁少鈞更是一肚子火,差點把面前的餐盤給掀了,雪特!他就長了一張不幹正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敗家子臉嗎?!

正惱怒時,旁邊又有人期期艾艾地問:“請問是天麒傳媒的袁二少嗎?”

袁少鈞黑着臉轉過頭,“是又怎麽樣!”

那人三十來歲,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皺巴巴的襯衣胡亂塞在褲腰裏,手裏抓着一沓A4紙裝訂成的本子,被袁少鈞一句話問得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袁二少,您好,我、我叫杜小天,是個編、編劇。我寫了一個故事,您有沒有興趣了、了解一下?”

又來一個,當勞資是凱子嗎!袁少鈞惡劣地譏諷道:“你先把話說順溜了再來找本少爺推銷吧!”

杜小天原本蒼白的臉上青紅交錯,既難堪又無措的模樣,想說什麽沒說出來,片刻後一轉身,跑了。

袁少鈞冷哼一聲,随便吃了點盤子裏的食物,然後起身離開了餐廳。

呆在這種地方真是讓人憋氣,純屬浪費時間,還不如回房睡覺!

……

結束了通話之後,蕭驕還握着手機不舍得放下,片刻後李思琪過來瞧他一眼,失笑道:“瞧你吃得滿臉油,跟只花臉貓似的,走,跟姐姐補妝去。”

蕭驕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身和李思琪去了化妝間。

李思琪給了他幾張濕巾擦幹淨臉,然後再重新上妝,嘴裏打趣道:“小香蕉,我早上那個貼子效果不錯吧,不過我沒想到你人氣會這麽高,早上還說今天你的粉絲能過萬就不錯了,結果居然漲到了五萬,真是不得了。”

蕭驕老老實實地說:“我也沒想到。”

李思琪接着打趣道:“剛才可是跟着你沾光了,吃到了我入職以來最高級最美味的一頓盒飯。我看請客送餐的那位神秘人士說不定是你的一個粉絲哦。”

她對這個問題也挺好奇的,忍不住就想和當事人分析分析。剛才她聽到了劇組有些人刨根究底地朝蕭驕打聽神秘人士的來頭,也聽到了蕭驕的回答,但卻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認為他故意藏着掖着不說。這小香蕉說不清楚是誰,那就應該是真的不知情了。

蕭驕剛才的确不知情,現在可不一樣了,忍不住開心地解釋道:“不是粉絲,是我的那個好朋友,他剛才跟我打電話我才知道的。”

李思琪驚訝道:“哇塞,你這個朋友這麽厲害,不是一般人啊!”

蕭驕油然而生一股驕傲之情,喜滋滋地說:“恩,他是很厲害的,什麽都懂。”

李思琪一聽更好奇了,剛想問這人究竟是誰,一名劇務進來把一張紙遞給他,然後說:“這是你今晚最後一場戲的劇本,編劇剛剛趕出來的,這場戲還是要去碼頭拍。走吧,等下在路上看,都等着你呢。”

蕭驕趕緊起身跟李思琪道了別,然後跟着一群工作人員上了一輛大巴,開車以後便打開那張紙看起來。

接第二場碼頭尋人的劇情之後,這一場裏小夥計剛剛找到船夫老廖,就被妝扮成平民、本着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兇殘特務一槍打中後背心。然後小夥計只來得及說了“馬上轉移”四個字,就從橋上一頭栽進了江裏,悲劇地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李全坐在他前面一排,忽然想起來一樣轉頭問他:“你會游泳吧?”

蕭驕有點懵,“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清楚,因為無論以前是香蕉樹還是後來變成了人,他都在陸地上生活,還從來沒下過水,對游泳完全沒有概念。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什麽叫不知道!”李全翻了個白眼,“是不是要給你找個替身來才行?”

蕭驕忙道:“先不用了,我盡量試試吧!”

什麽人才能用替身?這個他知道,那都是有名氣有地位的重要演員,遇到難度大、有危險性或者自己不方便拍攝的劇情時才會讓低級別的演員代替自己來演。他只是一個龍套而已,怎麽好意思再找個人來給自己當替身呢。

他在電視上看過別人游泳,似乎并不難,只要揮揮胳膊蹬蹬腿,就能像條魚一樣在水裏游來游去。到時候他也這樣做,應該問題不大吧。

李全不以為然道:“哪有那麽難,拍的時候鏡頭外面會有救生員看着以防不測,就算真的不會游泳也不會讓你淹死的。”

蕭驕頓時更放心了,“哦,那好啊。”

然後他就去拍了。

這又是一場外景戲,劇組相關人員再次驅車去了雲城北面的江邊碼頭。

這一帶白天看上去山青水秀風光如畫,到了夜裏就風高浪急,平添一股陰森之氣。

這出戲客觀來說不算難,臺詞尤其簡單,主要是肢體和表情的拿捏問題。小夥計臨死前會有個由遠處迅速推進的臉部特寫,蕭驕要适時表現出中槍時身體驟然一震,以及終于找到老廖時臉上的欣喜在瞬間凝固,等說完四個字的臺詞之後再直直地倒進江水裏,令畫面看起來有種凄涼慘烈的美感。

開機前,導演特意跟所有群演和工作人員——尤其是蕭驕,強調了一句,因為落水會濕身,要是演不好蕭驕就要重新換衣服上妝,既麻煩又費時,所以最好能一次性通過。

這大晚上的誰都不想呆在這鬼地方喂蚊子,于是答應得都很爽快。

如果是主角的戲份,導演或許不會這麽強調,可這只是一場小配角的戲,對于整個劇情可有可無,實在犯不着大動幹戈反複來拍,只要沒有大的纰漏,馬馬虎虎過得去就行。

另一方面,前面幾場戲拍下來,導演不得不承認,蕭驕悟性極高,的确有着表演的天分,是個有潛力的苗子,不單單只是長了一張讨人喜歡的臉而已,那位袁二少還是有點眼光的。這場戲如果蕭驕能夠保持前面的狀态來演,一次過的問題應該也不大。

蕭驕一聽神經頓時繃了起來,心裏念叨着一定要一次過,千萬不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拖累整個劇組陪着自己重拍。

盡管橋下的深不見底漆黑一片,讓他心裏止不住有些發怵。

各單位準備就緒後,場記打板,正式開拍。

在導演的耳提面命下,這個兩分鐘的場景進行得十分順利,蕭驕的神态和動作也幾乎無懈可擊,在他撲通一聲栽進水裏後,攝像頭迅速捕捉到江面濺起的水花,然後對着湍急的江水又拍了幾秒,導演才終于喊了一聲“OK”。

場記歡呼道:“艾瑪真不容易,今天終于可以提前收工了!”

餘人吩吩附和着收拾儀器和道具。

扮演老廖的演員看看江面,忽然說:“奇怪了,蕭驕怎麽還沒上來?”

攝像師打趣道:“可能是水裏涼快,那小子想多泡一會兒吧。”

“老廖”疑惑道:“有點不像啊,他下水到現在一直沒露頭,不會被江水沖走了吧?”

負責接應的救生員正在岸邊悠閑地叼着煙等着上車回城,聽了這句話後臉色不由一變。

導演蹙眉問:“蕭驕會游泳嗎?”

衆人面面相觑,顯然都不知情。

“會吧,他自己說試試的。”李全只好硬着頭皮回答,随即轉頭責怪救生員:“你怎麽回事,不是讓你盯着的嗎?”

救生員辯解道:“沒人跟我說他不會游泳啊,我就以為不會有事的!”

導演差點吐血,罵道:“艹,廢話少說,還不快點下去救人!”

那小子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否則他怎麽跟天麒那邊交待啊!

救生員趕緊扔了煙頭,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

劇組裏有幾個水性不錯的也紛紛下水搜尋,燈光師忙把大燈挪過來照着江面。

過了好一會兒,道具師率先找到蕭驕,托着他嘩啦一聲出了水,然後數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拉上了岸。

蕭驕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渾身濕淋淋的,身上還沾了不少江裏的泥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胸腔也沒有一絲起伏,看上去了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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