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抱你過去
冬季越往後, 晝越短,夜越長,每一天都感覺過得很快。
年關将近, 寧栀也放假了, 她沒出去玩,天天在家裏做寒假作業。
宜市的第一場雪落在了除夕這天。
當然這雪也不大。就飄飄散散地落下些如柳絮般的雪絨花, 細細小小的, 落在地上連積雪都積不成。
到下午時,這雪就停了,有人放鞭炮, 劈裏啪啦的聲音隔着窗戶, 模模糊糊地傳進來。
寧栀被這聲音吵醒的, 她蜷縮着, 手擱在肚子上, 還是不太舒服。
上午吐過一回了, 現在又有種想吐卻吐不出來的感覺。又過了會兒,外面的鞭炮聲停了, 又變得安靜。
寧栀縮在被子裏, 難受地皺起眉。
中午的時候, 爸爸媽媽就帶着妹妹去奶奶家拜年了,還要在奶奶家住幾天。
她現在這麽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自然沒法跟着去,于是就被留在家裏了。
手機響了,房裏沒開燈, 寧栀在枕頭邊摸索了一陣,摸到了手機。
也沒看上面的備注,她直接把手機貼在耳朵邊, 虛弱地喂了一聲。
對方的聲音同樣虛弱,還充滿着愧疚:“栀栀,我太對不起你了,你現在沒事吧?”
電話是姚青青打來的。
昨天寧栀把自己做完的數學和語文寒假作業送去給她,她拉着寧栀去一家新開的串串店嘗鮮。
串串的味道是不錯,姚青青一個人就吃了七十多串,肚子撐得圓鼓鼓的。
然而等到淩晨,她整個人就不好了。
胃裏絞痛難忍,姚青青疼醒了,跑到衛生間哇哇吐了起來。
大半夜的,她被爸爸媽媽送到醫院,折騰了半宿,直接昏睡過去。
等這會兒,稍微精神了點,姚青青記起同樣在那家串串店吃了的寧栀,趕緊一個電話撥了過來。
寧栀昨天吃的比較少,也就沒到她那麽嚴重的地步,早上起來才感覺不太舒服,也吐了一次。
“我現在還好,你怎麽樣了呀?”寧栀問姚青青。
“我可是太慘了啊!”姚青青訴苦,“我昨晚三點鐘的時候疼醒了,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把我爸媽給吓死了,連夜開車把我送到醫院。”
這時電話中傳來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帶着幾分責怪和心疼:“家裏的飯幹淨又有營養,你偏喜歡在外面不幹不淨的館子亂吃,這回曉得後悔了吧!”
寧栀握着手機,聽出這聲音應該是姚青青的媽媽。
姚青青哎呀一聲,撒嬌道:“媽你別趁機說教了,我這兒還和同學打着電話呢,你給我留點面子哇。”
她又對寧栀道:“我媽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昨晚上還心疼我心疼的直掉眼淚。等今天知道我沒什麽事了,就開始對我翻來覆去念叨!”
“這一上午,我耳根子就沒有清淨過,我感覺出了這事兒後,我媽以後教育我就更加理直氣壯了。哎對了,栀栀,你媽沒說你吧?”
寧栀握着手機的手一緊,半晌,輕聲道:“沒有。”
姚青青有點羨慕地道:“那你媽真好啊。”
寧栀不知道說什麽,沉默了下,姚青青又說:“我媽給我熬了南瓜粥和薏仁粥,我吃了感覺好多了,你記得也要你媽給你熬啊。”
“好啊。”
挂了電話,寧栀從床上起來。她舀了勺米,放到水龍頭底下洗。
冷得刺骨的水激得她身子抖了抖。
忍着冷洗完,她把米放到電飯煲裏煮。熬的是粥,時間要長一些,花了一個小時才熬好。
寧栀盛了一碗出來,最簡單的白米粥,就着一袋撕開的鹹菜,她吹着慢慢吃下。
吃完感覺稍微好了些,她又躺到床上,拿了張英語卷子寫。
書桌前的一盞小臺燈暈開橙黃的光,寧栀寫卷子寫到一半,胃又開始疼起來。
惡心的感覺翻湧上來,她捂着嘴,連拖鞋也來不及穿,趕緊跑到衛生間去。
陳也今天下午才起。
醒了之後,他吃了碗泡面,攔車直接去酒店。
這家酒店算宜市比較有名的,平時人就多,今天除夕,門口更是迎來送往,絡繹不絕。
陳也站在電梯門前,“叮”一聲,門開了,他走進去。
電梯裏還有其他人,明顯相互認識,手裏拎着煙酒和精致的水果禮盒,交談時歡聲笑語。
陳也一身黑色夾克,眉梢還沾着外面的霜雪。他站在裏面,單手插着兜兒,沒什麽表情的,和這氛圍格格不入。
他本身就不太想過來。
他奶奶生了三個兒子,除了他爸,另外倆個伯伯都很有出息。
一個在大學裏當教授,另一個是建築師。
而他爸讀書不行,高中沒念完就辍學了,奶奶找關系把他塞進廠裏,當了個小幹部。
只是後來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賭上頭了還搞出了命案。
他爸從前就不被親戚瞧得上,他從小讀書沒倆個堂哥厲害,也不被看得起。
最常聽到的議論就是:“這孩子啊,成績差成這樣,估計以後也是和他爸一個樣,廢了。”
那語氣聽着像是在惋惜,實在帶着說不盡的嘲諷。
要不是他大伯昨天給他打電話,說了句“要是你奶奶還活着,一定不願意看到你大過節的一個人過”,陳也真不會過來。
走到走廊盡頭,陳也推開門。
除了他,人都到齊了。他過去,拉開空着的那張椅子,淡淡叫了聲:“大伯,二伯。”
大伯應了聲,對一旁候着的服務員道:“我們人到齊了,可以上菜了。”
一桌酒席吃得其樂融融,和和美美,話題的中心當然是那倆個優秀的堂哥。
末了,等菜快涼了,像是終于想起還有陳也這麽號一人坐這兒。
大伯夾着魚肉,擡眼望向他:“小也你以後有什麽打算,也和我們說說吧,總不能就這麽混着把一輩子混完了吧?”
陳也捏着雙黑色瓷筷子,沒什麽情緒地回答:“做賽車改裝。”
聞言,大伯那道眉皺成了深深的川字:“改裝賽車能算什麽正經職業?小也,我知道奶奶給你留了筆錢,但也經不起你瞎揮霍啊。”
二伯也不贊同道:“沒錯,你也不小了,既然你不能像兩個哥哥那樣會讀書,就找份踏實穩定的工作幹着吧。別眼高手低的,最後像你爸那樣,哎——”
陳也聽着,心情沒什麽波瀾起伏,反正也吃飽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擱。
耳邊充斥着“你這樣可不行”“不小了別再不務正業了”“讀書不行至少也不能瞎混日子吧”之類的話。
他解鎖手機,戳進微信界面。消息倒是不少,就薛斌他們那個群,搶紅包搶得熱火朝天,還不停艾特他。
陳也點那個紅包,一開,八十七塊二,那紅包總共就一百塊。
群裏一陣哀嚎。
[薛斌:啊啊啊啊啊啊啊也哥你這是什麽神仙手氣運氣王啊!!]
[成一鳴: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紅包五毛五。]
[付凱:我只搶到了八毛,和誰說理去啊我……]
陳也搶到了最大的紅包,心裏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重新發了個兩百的出去。
群裏又開始新一輪的紅包争奪戰,他退出去,點開那只小兔子的頭像。
沒收到一條消息,陳也眉皺起。
以往每年除夕,小姑娘新年快樂的電話早早地就過來了。今年連一條微信都沒有,難道看春晚看得忘記他了?
真是沒良心。
酒席結束,他一秒不多留,直接走人。
坐在回去的出租車裏,陳也眉心蹙着,攢着層郁躁,翻來覆去地撥弄着手機。
這都快十點了,還是沒來一條消息。陳也忍不住了,一個電話撥過去。
過了半分多鐘,沒良心的小姑娘接起,叫了他一聲:“陳也哥哥。”
聲音不像以往般清甜,細細的,沒什麽力氣,還透出幾絲虛弱。
“怎麽了?你病了?”他立刻問。
“沒病。”寧栀說,“就是昨天和朋友出去吃串串,然後就不太舒服了。”
“你爸媽呢?他們帶你去醫院了沒有?醫生怎麽說?嚴不嚴重?”
陳也幾個問題一口氣問完,停都不帶停一下的。
“還沒去醫院。”
電話那頭,少女猶豫了下,然後才道:“爸爸媽媽……去奶奶家拜年了。”
陳也的心生生捏住,疼得不行。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在自己女兒身體不舒服的情況下,還能不管不顧地出去過年?
“你在家等我,我馬上過來。”
電話挂斷,陳也對司機重新報了個地址:“去這兒。”
說完,又拿出錢包,幾張紅色一百的,數也沒數,直接塞到前面給司機:“開快點。”
“行!”司機答應得興高采烈,一腳踩下油門,一路疾馳駛去。
寧栀握着手機,那句“不用了”還沒出口,電話就挂了。
她把身上穿的睡衣脫下,換上毛衣,又去衛生間重新洗了把臉。
陳也來得比她以為的還快,她才把自己收拾好,門鈴就響了。
寧栀趕緊過去開門。
陳也站在門口,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女。
瘦了一圈,病恹恹的,羸弱得風一吹就能倒似的。
臉色也蒼白的很,沒之前那種白裏透紅的感覺了。只剩下那雙杏眼,還是如從前那般,烏黑清澈。
見到他,她眼彎了彎,蒼白消瘦的小臉上撐出一個笑:“陳也哥哥新年快樂。”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心疼和暴躁的情緒相互交織,黑眸沉了又沉。
當初領養也是他們要領養的,現在卻又這麽一個不負責任的态度。
“走,我帶你去醫院。”他聲音啞着,仿佛磨砂紙磨過一般。
寧栀其實想說不用去醫院,太麻煩了。但對上他堅定到不容分說的目光,她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她乖乖地換上小雪地靴,跟在他後面下樓。
除夕的夜晚,家家戶戶都在家裏看春晚守歲,街上幾乎是看不見人影。
出租車也少,兩人站在路口,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一輛開過來。
“陳也哥哥,”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我們不去醫院了吧,我在家吃了藥,沒事的。”
少女微仰着頭,下巴和大半張臉都被裹在圍巾裏,只露出一雙眼,和小巧秀致的鼻子。
被外面的冷風吹着,鼻尖泛起淺淺一點紅,有點可憐,又有點可愛。像只小兔子,讓人心尖都泛軟。
陳也看着她,心一橫,也顧不得那麽許多,兩步走過去,攔腰将人直接抱了起來。
“啊——”寧栀完全沒有防備,一聲驚呼脫口而出。
卻也怕摔下去,她下意識地伸手勾住他脖子。
她臉向上仰着,對上他垂下的目光。
對視間,她聽見他的聲音,低緩的,蘊着堅定:“不等車了,我抱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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