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望威人的熱情和水川人的疏離簡直就是天差地別。望威人謹慎而又熱切地歡迎軒轅曜的到來，加斯帕甚至把軒轅曜放在了他身邊的位置上，還邀請肯丁小隊長和他的隊員們一起進來吃飯，不過肯丁拒絕了。軒轅曜是來吃飯的，已經吃過飯的他陪在軒轅曜身邊會令對方很尴尬，所以他和他的小隊成員們只是和光榮一起守在帳外，既保護軒轅曜，又不會太幹擾他。光榮的軟手又纏在了軒轅曜的腰上，帳篷裏的幾個通風窗都打開了，主要是為了讓周圍的人看到帳篷裏的情況。

還沒進入帳篷軒轅曜就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更像是某種肉的味道。在兩位軒轅曜不認識的望威人把食物擺在他的面前後，他的鼻翼動了動：“真香，是什麽？”

“這就是多忉獸的肉。”烏圖朵出聲，然後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們能帶來的食物有限，這個肉是風乾過的，所以煮出來的味道會差一些。如果是新鮮的，會更香。”

面前的食物很簡單，一小盆肉，一小盆蔬菜，還有一小盆糊糊狀的東西。說是小盆，但直徑也有一米左右了。軒轅曜看看擺在另外十個人面前的比他的盆還要大的大盆和大勺子，他糾結了，這叫他怎麽吃？

一人從他的盆裏舀起一塊肉，然後用兩把類似刀具的東西給他切成很小的塊，然後放在他的面前。軒轅曜仰頭：“謝謝。”

“是我們的疏忽，沒有給你準備合适的餐具。”

“沒關系，我也忘記帶了。”

“嗚嗚。”

一只軟手遞來一雙筷子和一個小碗，軒轅曜朝外面的那個大家夥露齒一笑。謝謝你，小光哥哥。小光哥哥的胸艙是百寶箱，什麽都有。

加斯帕也很感激光榮的幫助，對這個超智能機甲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烏圖朵這時候開口：“軒轅曜先生，這些菜是水川人送來的，我們第一次做這裏的菜，不知道您能不能吃得慣，您嚐嚐。”

“烏圖朵，叫我曜曜吧，不要那麽客氣。我想和你們做朋友。”

烏圖朵明顯的愣了，因為他手裏的勺子險些掉到他面前的盆裏，身體也閃了幾下。幾秒鐘後，他喊了一聲：“曜曜。”

“呵呵。”軒轅曜吃下一塊肉，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吃。”相比太過高大的加斯帕，他更喜歡纖細的烏圖朵，尤其烏圖朵是“可憐”的亞父族人，同情弱者的軒轅曜就更喜歡這個人了。

咽下嘴裏煮得很爛的肉，軒轅曜看了一圈還沒動作的人，又一次問：“你們是怎麽吃飯的？”

加斯帕手裏的巨勺從他面前的盆裏舀起一塊比軒轅曜的腦袋還要大的肉，緊接著，軒轅曜手裏的筷子掉了，他發出了驚叫。

加斯帕沒有半點縫隙的下颚處突然裂開了一個黑色的大口子，加斯帕把肉丢進那個口子裏，口子蠕動了幾下，然後閉合。加斯帕的下颚又恢複了之前的光滑。軒轅曜被吓了一跳，是真的被吓到了。帳篷裏靜悄悄的，大家都放下了手裏的勺子，因為他們都看到了軒轅曜那張驚吓過度的小臉。烏圖朵的身體變成了暗褐色，他就知道軒轅曜會吓到，可這是他們無法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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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帕，你剛才吃太快了，你再吃一次我看看。”

軒轅曜擡手遮住刺眼的光線。加斯帕看了看他，又舀起一塊肉，下颚處發生了緩慢而可怕的變化，黑色的，似乎可以吞噬掉一切的大口子出現，加斯帕把肉丢進去，黑色的大口子蠕動了幾下，肉消失了，口子閉合。

果然很可怕。但只是視覺上的可怕，心裏還好。從記事起就開始見血的軒轅曜很快便恢複了過來。人的生理構造和環境有著無法割舍的聯系，望威人的這種身體構造一定也和他們的生存環境有關。盯著自己屁股底下的獸皮，軒轅曜似乎看到了身體比加斯帕還要巨大的猛獸沖進望威人的家園，用他們可以輕易咬碎石頭的牙齒撕扯望威人的身體。

他更有興趣了。對自己微微一笑，軒轅曜擡手敲敲身旁的人：“加斯帕，那個糊糊狀的東西是什麽？也是水川人給你們拿的食材做的嗎？”

帳篷裏的氣氛随著軒轅曜的這一問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甚至傳出了好幾聲吐氣聲。如果有汗水的話，他們每個人的身上肯定都有一層冷汗。

“那是我們望威人常喝的一種湯。用生活在水裏的浣蟲和肉骨熬成。”

“蟲子？”

軒轅曜呲牙，他無法接受。

“我們叫浣蟲，你們叫魚。”加斯帕舀了一點到軒轅曜的碗裏，“浣蟲很大，比我的胳膊還要大。”

“吓死了，還以為是蟲子。”軒轅曜喝了一小口，眼睛大亮，“很好喝，很鮮！”這麽說來只有芒斜人的食物最難吃了。軒轅曜有點難過，不過也只是一點。

幾口把湯喝完，軒轅曜對一圈巨人笑笑：“你們也吃啊，謝謝你們的款待。”

烏圖朵猶豫了一會兒，他舀起一勺肉，接著另一手擋住自己的下颚，然後很快把肉吃了下去。軒轅曜看到了，也知道對方是怕吓到他。其他人除了加斯帕之外都紛紛學著烏圖朵的方式來吃，他們也知道他們吃飯的樣子在四國中并不好看。

軒轅曜想說點什麽，然後又作罷。他不是能說會道的人，也不知該怎麽讓望威人不要那麽小心。看著他們這樣的小心翼翼，其實他很難過。但時間長了他們會放下這些小心，真心把自己當朋友吧。這麽想著，軒轅曜對烏圖朵，對克裏特裏，對所有人，包括身邊的巨人露出一抹抹溫柔的笑容，然後盡量把加斯帕為他切好的肉全部吃下去。

獸皮雖然柔軟，但光墊著一塊獸皮坐在地上，時間久了屁股還是會不舒服。軒轅曜也不矜持。他靠著加斯帕的腿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慢慢吃喝起來。望威人的食物沒有水川人的精致，可是軒轅曜卻很喜歡。他喜歡和望威人在一起時的自然氣氛，喜歡望威人的直爽（起碼和水川人相比是這樣的）。加斯帕看了眼軒轅曜，大口喝起湯來，不用看他的身體顏色就知道他的心情很好。

軒轅曜吃的很慢，更像是在享受品嚐的樂趣。相反，望威人都吃的很快，趁著軒轅曜不注意的時候，大家都趕快把自己的晚餐消滅掉，以免給對方造成更多的視覺上的不适。

最先吃完的克裏特裏兩手在盤起的雙腿上摸了半天，猶豫許久之後，他還是出聲：“軒轅曜先生……”

“叫我曜曜吧，我還沒成年呢，被人喊先生很奇怪。”軒轅曜對這位願意讓他坐在肩膀上的望威勇士也非常有好感。

“呃，謝謝您，嗯，曜曜，我們明天想去拜訪芒桑梓先生……”他下面的話沒說出來，但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了。

加斯帕看向克裏特裏，克裏特裏身體的顏色出現了抱歉的含義，只不過軒轅曜并不了解。克裏特裏也知道自己太性急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曜曜，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芒桑梓先生有沒有時間。”烏圖朵趕忙補救，生怕他們的急切引起軒轅曜的反感。

軒轅曜放下碗，揉揉已經飽了的肚子，拍拍身邊的大個頭：“加斯帕，能讓我上去嗎？我脖子酸了。”

加斯帕一只手把軒轅曜“抓”到自己的肩膀上，軒轅曜在加斯帕“寬闊”的肩膀上找了一個安全的位置坐好，活動了活動脖子。在耳朵上按了一下，軒轅曜這才回答克裏特裏的問題。

“你們不要這麽小心翼翼的呀。你們想見我爹地就直接和我爹地聯系好了。只要你們讓我爹地知道你們為什麽想要和談，為什麽願意來這裏，只要是合理的，我爹地都會聽的。”

在場的所有望威人的身體都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拍拍屁股下的巨人，軒轅曜笑著說：“我知道你們今天在水川王宮裏碰了壁，但其實你們不用太擔心啊，水川人就是那種性格。他們對我和哥哥都很冷淡，何況是對你們呢。時間長了就好了。我爹地說水川人只是習慣性的對陌生人不友好，何況你們以前還是敵人呢，他們更不可能馬上對你們友好。”

軒轅曜的話給了望威人莫大的希望，克裏特裏馬上大著膽子問：“曜曜，你不是和你哥哥一起來的嗎？怎麽沒有見到你哥哥呢？”

軒轅曜有所保留地回道：“我哥被大殿下邀請到王宮去了，好像是有什麽技術上的問題需要我哥幫忙。我哥這幾天都在大殿下的辦公室裏。我哥也很想見你們，只是這幾天抽不開身，等他忙完了我帶他來找你們。”

原來軒轅星在水川王宮。加斯帕抓住一個疑點，問：“你剛才不是說水川人對你們很不友好嗎，為什麽你哥哥願意去幫忙？”

軒轅曜聳聳肩：“我哥是一個很熱心的人，那位大殿下對我哥不錯，我哥就答應了。”

能讓驕傲的淇澳來不錯對待的人可是很不簡單的。加斯帕對那位機械天才上了心。水川有什麽技術問題需要找軒轅星來解決？

“加斯帕，你們到底是為什麽想要來和談？”軒轅曜很想知道。是什麽讓驕傲的巨人願意低下他們的頭顱。

帳篷內的氣氛有一瞬間的沉重，加斯帕看著自己的同胞，沉聲道：“生，死，存亡。”

那麽嚴重？！軒轅曜扭頭看向加斯帕的臉，巨大的黑眼睛比他剛才在下面看似乎暗沉了許多，就如他們此刻的心情。

到底是什麽生死存亡的情況呢？軒轅曜想了想還是沒有問。這時外面傳來肯丁的聲音：“曜曜，師長讓您回去了。”

嗯？軒轅曜回神，緊接著他就被人捧回了手心。加斯帕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

加斯帕捧著軒轅曜往外走，門口的兩位望威人讓開地方。

“我答應了芒桑梓殿下平安的送你回去，不能食言。”

沒有把軒轅曜送進光榮打開的胸艙，加斯帕捧著軒轅曜朝使館走去。光榮也沒有什麽不滿，軟手牢牢地纏在軒轅曜的腰上，他走在加斯帕的身後，肯丁小隊長帶著自己的小隊緊随光榮的兩側。

“加斯帕，你把我放在你的肩膀上吧。”

加斯帕停下。把軒轅曜放好之後他才繼續往前走。為了讓自己更安全，軒轅曜一手環著加斯帕粗壯的脖子，身下的巨人堅硬的“皮膚”呈現一種和夜晚相似的墨色，冰冰涼涼的。

“加斯帕，你有通訊器嗎？”軒轅曜低聲問，他覺得加斯帕能聽到。

加斯帕聽到了。

“有，不過需要利用你們和我們的光腦終端進行信號轉換才能通話。”

加斯帕沒說的是水川不允許他們直接利用水川的通訊信號轉換器，所以無法進行一對一的直接通訊。加斯帕不想讓軒轅曜覺得自己是那種利用一切機會尋求同情的人。

軒轅曜不懂這些，以為是望威人的技術太落後所以才這麽麻煩。不過他相信小光哥哥的能耐，所以還是問：“你把你的通訊波號給我，我聯系你。”

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加斯帕說出自己的波號號碼，軒轅曜按了一下耳朵上的通訊器，面前立刻出現了一塊巴掌大的虛拟鍵盤，他把加斯帕的波號號碼儲存進去，在虛拟鍵盤的“退出”鍵上點了一下，虛拟鍵盤就消失了。

“這是，通訊器？”加斯帕大為驚訝，芒斜的技術已經這麽先進了？

“嗯。不過還沒有在聯邦普及。”軒轅曜沒覺得這有什麽可驚訝的，哥哥厲害的發明有無數呢。

“為什麽沒有普及？”

“不知道。這是綜合部和科技部的事情。”軒轅曜含糊過去，不過他也确實不知道為什麽這款多功能的通訊器沒有普及。但他記得爸爸和爹地的交代，并沒有說出這是哥哥的發明。

芒斜人的科技真的很厲害。加斯帕的心裏又一次受到了沖擊。大到星際戰艦，小到一個通訊器，芒斜聯邦都遠遠地甩開了望威帝國。加斯帕的腳步帶了幾分沉重，也更加意識到和三國和談的重要性。不僅要和談，更要和三國建立各方面的聯系與交流，這才是他此行的最終目的——讓望威帝國并入三國結盟的體系。

之後加斯帕沒有再說話，軒轅曜也沒有再說話，一路沉默，使館的建築出現在兩人的面前，駐紮在使館的水川防禦部隊沖了出來，對望威人的到來非常的警戒。加斯帕停下腳步，把軒轅曜放回地面。

“我就送你到這裏了，謝謝你願意與我們接觸。”

加斯帕半跪在地上，上身盡量放低，讓軒轅曜不至於太吃力。軒轅曜朝對方露出友好的笑容，伸出右手：“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們。晚餐很好吃。”

加斯帕知道這是芒斜人的握手禮，不過他的手太大了，他仍是伸出一只手指，軒轅曜握住了他的手指。

“加斯帕，不要氣餒。要消除別人對你們的敵意這需要一個過程，畢竟你們曾犯過錯誤。”軒轅曜難得很認真地向別人提出意見，他只會對自己的親人說出這樣中肯的話。

“謝謝你，曜曜，我們會努力的。”

“加油。”

“謝謝你。”

放開加斯帕的手，軒轅曜讓小光哥哥把他抱進胸艙。和加斯帕揮手道別，軒轅曜被光榮帶走了。直到他進入使館花園，從光榮的胸艙裏下來跑進使館內，加斯帕才轉身離開。夜光下，巨人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是那樣的孤獨與沉重。使團二樓的一扇窗戶後，一人看著巨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