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乞丐搓了把臉上的泥漬,道:“聽說是失足,不過在那之前,知道與孔公子您定親,愣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好幾回。我估摸着,是想不開尋死呢吧?”

孔翔宇扯了扯嘴角,想他好歹長得也是個風流倜傥的人物,與他定親有這麽慘嗎?這話他實在沒忍住,便說道:“我有這麽差嗎?”

乞丐頓時樂了:“您的家室确實不差,可惜就是人品差了點。”

乞丐掰着手指數落他的罪行:“什麽吃喝嫖賭,不尊長輩,欺淩弱小,欠了賭債不還,玩大了哪個青樓女子的肚子不負責。哎呦,那不好聽得多着呢,要不是仗着有你那個縣令爹,誰還跟你客氣啊。”

乞丐的話說得也真是夠直白,足以讓他吐血三尺。這些謠言中有些是他二哥幹的好事,有些壓根兒就是子虛烏有,可這麽些年他的名聲一直都是那樣,也難怪那慕家小姐要氣得要跳河。

他笑得一臉善意,指着自己的臉對乞丐問道:“你看我像是這樣的人嗎?”

乞丐把碗裏的錢往衣兜裏一倒,說道:“別說,還真不像。”

孔翔宇總算好受了點。

誰想那乞丐又繼續道:“長這麽俊秀的,那得叫衣冠禽獸。”

“我!”孔翔宇舉着拳頭作勢要打。

忽然手腕被魏澤握住,對着乞丐的位置輕輕吹了口氣,一陣陰風四起,把那乞丐激得起了身雞皮疙瘩。

乞丐抱着頭,顫着聲說道:“孔公子,小的先走了,這慕府可真是陰森得很。”說罷,一溜煙兒的就跑了。

漫天大雪還下着,孔翔宇撓了撓頭發,對魏澤笑道:“你別聽他瞎說,那都不是我。”

魏澤伸手用指腹擦掉他眼睫上的白雪,溫聲道:“我知道。”

短短三個字,愣是讓他躁動的心平靜了不少。活了這麽些年,又有誰能對他說一句,你孔翔宇的人品我信,那些不過都是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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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他才出聲道:“謝謝。”

魏澤揉捏着他被凍紅的臉頰,問道:“在想什麽?要不要我再去教訓一下剛才那個人?”

他抓着魏澤冰冷的手,說道:“不用,以訛傳訛的事不都是這樣嗎。說的人多了也就相信了,誰又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去了解真相原委,我都習慣了。”

一個人的命太好,從出生開始就是別人的終點。如果是天之驕子也就罷了,偏偏母親也只是個與大家一樣的普通人。

因為自己的平凡,對生活的無奈,就會對那位平步青雲的人指指點點,甚至嗤之以鼻。好像只要這麽說了,對方的來之不易也只是運氣使然,本質上還是與他們不同。

在以種種借口和不中聽的道聽途說,來滿足自己那股難以言表的嫉妒之心,卻從不會因此而審視自身的問題。

生而為人,七情六欲也屬正常。

魏澤擡高手臂,用袖子替孔翔宇擋着那些皚皚白雪。

孔翔宇笑道:“我沒這麽嬌貴……”

魏澤深邃的眉眼看着他,那雙眼睛裏寫滿了柔情似水,讓他不禁心跳都快了不少。

他被看得渾身熾熱,幹咳一聲,扯開話題道:“那個慕家小姐,這麽個大雪天掉河裏,估計都凍得卧床不起了吧?那今晚醜時她還怎麽去金寶河?”

魏澤在手掌中注入一些溫熱,孔翔宇的臉頰都跟着暖和了不少。

魏澤道:“不知,不過竟然出現在了生死薄上,必然是會發生的。”

孔翔宇擡眼看他,認真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人去阻止,讓她超過醜時還平安,會不會因此而脫離生死?”

魏澤搖搖頭:“不知道,目前還沒有人能與生死薄抗衡。”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慕府外等到了醜時,那紛飛的白雪也漸漸成了鵝毛大雪。

孔翔宇搓着手不停地往手裏和着熱氣,他實在是太冷了。特別是那雙腳,鞋子上沾的積雪都化了,水漬浸到了鞋子裏。

即便魏澤渾身發熱地将他抱在懷裏,都還是凍得他渾身直打顫。

魏澤道:“不如回去吧,即便哥哥去阻止也未必能挽回慕家小姐的命。”

孔翔宇牙關打顫地說道:“不能回去,說到底這慕家小姐落水多少也是因為我。不管是失足還是有意,要是人真的死了,指不定我就得背上逼死未婚妻的罪名。而且我覺得,這慕家藏了不少秘密,也許我大哥的死因也在其中。”

慕家先輩的突然暴富,忽然開張的首飾鋪,祭祀後慘遭不幸的女子。他總覺得,這其中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還有那個與祭祀女子成親的男子,死得實在蹊跷。

想到這兒,他突然問道:“你放春風樓裏的死者遺物,可都是與百年前那位不知名的将軍有關?”

他記得,那祭祀女子丈夫的遺物,白玉腰帶也一并被放在春風樓裏。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主要還是因為這人死得實在太過蹊跷,這詭異的事件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連那男子的頭冠是什麽樣式,死前穿着什麽衣着,都有人描摹下來。甚至還有說書先生加以改編,寫成了美妙的鬼怪故事。

此後金寶河中失足去世的人只多不少,幾乎每年都會有兩三個,且每一個都是說不清的怪異。他有幸在他爹的書房觀摩過這些案件,死狀慘烈,實在是印象深刻。

魏澤道:“不知,一直都是金寶撿回來擱着,我倒從未鑒定過。”

孔翔宇覺得,有些事情似乎快要呼之欲出。他道:“快讓宗大人一并鑒定了,若與我那銀镯一樣同為将軍的随葬品,便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假設那幕後之人就是為了随葬品而殺人,那那人必定就是痛失藏器的将軍怨魂。

至于他現下遇到的追殺,仔細想來,好像就是從拿了銀镯之後開始發生的。他大哥的死,以及為何要追殺他,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幕後之人讓小侯爺用一個銀镯引他出來,以此讓他将更多的随藏品交還給他。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事情看似複雜,其實也不一定如想象的這般難以理解。

忽然,慕府後院的門開了。

只見一個身穿白衣,長發披散的女子,目光呆滞的從門後出來。

寒冬大雪天下,女子只着一身單薄的裏衣,一雙幹淨的腳赤足踩在雪地上。只是積雪實在太冷,那雙腳早已被凍得通紅。

女子長得水靈,可此刻那張小臉上盡顯蒼白,像是大病了一場還未好透。

魏澤道:“是慕家小姐,慕雲環。”

雖然這個時辰如此詭異地出來,孔翔宇多少也能知道是誰,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從何得知?”

魏澤指着慕雲環身上的那些首飾,說道:“他戴的首飾只有小姐能戴,而且……有問題。”

孔翔宇是個肉眼凡胎,那些首飾他是真看不出來問題在哪兒。唯一讓他覺得奇怪的,便是慕姑娘的這身打扮。衣着單薄随意,像是剛從病榻上起來,還未來得及打扮。

可這些玉器首飾卻穿戴齊整,一樣不落,與這一身白色內衫顯得格外得突兀。

一個人若是要起身打扮,哪有不穿衣服先戴首飾的?即便如此,竟然都打扮了為什麽又不多套件衣裳呢?

還有慕小姐如今的模樣,頹喪至極,悲憫至極,不知道得還真以為是因為要嫁給他才想不開去尋死。

孔翔宇思索一陣說道:“首飾我是看不出來,不過她這模樣倒像是得了夢魇之症。”

慕雲環走得不快,經過孔翔宇時肩膀處擦撞了一下,卻并未因此而停下。對于孔翔宇這個大活人,幾乎是視而不見,只知道沖着一個方向走。

凡是大家閨秀,極為注重與男子肌膚相觸,即便只是不小心碰着了手指,也是極為的羞燥。何況像剛才那樣,幾乎半個身體都撞在了他身上。

但顯然這慕姑娘并沒有起任何波瀾。

魏澤道:“她戴的那些首飾怨氣極重,卻又不似鬼氣,倒像是……”說到這兒,魏澤忽然擡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陽穴,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孔翔宇急道:“你怎麽了?又頭疼了?”

魏澤擺擺手,不做多想,他指了指慕雲環的身影,說道:“我們得跟上。”

孔翔宇點點頭,伸手将魏澤的胳膊架在他肩上,他道:“你這樣靠着我,若是疼得厲害一定要告訴我。”

魏澤道:“嗯。”

二人默不作聲地跟在慕雲環的身後,要說也真是奇怪。一個白日裏剛剛掉進河裏的小姐,卧病在床,怎麽也應該有不少丫鬟伺候着,怎麽會讓小姐穿成這樣一個人出來。

即便房中丫鬟有事出去了,那這閨秀閣走到後門這麽段路上總不至于也沒人看見吧?

據孔翔宇所知,這慕家雖是讀書人,但祖上畢竟留下的錢財不少,總不至于窮得連個下人都沒有吧?

即便是他家那位愛清廉名聲的爹,在府裏也放了不下三十個小厮,光看家護院的都有二十幾個,更別說還有後院那些灑掃漿洗的丫鬟們了。

或許是時辰太晚,那些人都睡下了?

慕雲環穿過無人的大街,一路走到金寶河上的姻緣橋。那姻緣橋建造寬大宏偉,每年的祭祀臺都是在橋上搭建的。

只見那慕雲環擡起被凍紅的雙足,猶如斷線木偶一般踏上紅木欄杆,半個身體傾身在外,做勢便要往下跳。

孔翔宇來不及多想,幾個箭步沖上去抓人,大聲道:“慕姑娘,有事好商量,別想不開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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